第92章 自起炉灶

结束了谈话,祁同岷看着顾笙走下楼去,才轻轻吁了口气。让顾笙知道苏远山之死的真相倒还没什么,他差点儿说出五色石的秘密才是最要紧的。

当时是太激动了。顾笙说他开始就意在苏远山,这他绝对不能接受。苏远山是他们的搭档,从他刚进特事科就经常跟他一起出任务,他是绝不会对并肩战斗的兄弟下手的!

苏远山的事实在是个意外。其实按他的计划,那把鱼肠剑中所蕴含的能量足以让五色卵中的幼虫破壳、成长,并化蛹。当然,如此一来鱼肠剑也就会变成一块朽铁,对特事科来说就没用了。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能做特殊武器,它还可以成为一件文物嘛,其价值也并不损耗多少。而心肺皆弱的顾融却能因此活下来——武器总没有人命重要。

但是,谁也没想到霍云海会突然发疯,竟然用鱼肠剑去刺伤了自己的妻子,导致了她腹中将要出生的胎儿强行觉醒,这一觉醒,就把鱼肠剑耗了个干净。也没想到苏远山上前去想要救人,却被霍云海一并刺伤。

更没想到,九曲虫会在那时候破壳而出。刚出壳的幼虫本来就有强烈的进食愿望,再加上鱼肠剑来不及被吞噬的能量弥漫于房间之中,令幼虫瞬间失去了控制……

对于这件事,祁同岷心里也是有些愧疚的,所以苏正一进特事科,他就把他调进二组,重点培养。只可惜苏正的能力不算顶尖,尤其有个同为金属系的霍青比着,不免更……

但是,他虽然对苏正不错,可是比起顾笙对霍青来,又差得太远了。固然苏正还有母亲,而霍青已经是个孤儿,但……

祁同岷拉拉嘴角,有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可说呢,尽管他也想跟顾笙学学,但本质不同的人,即使学也只能学点皮毛罢了。算了,他要做的,本来也不是这些。

杨殊明来了,固然是共工派自己的私心,但对他也不无好处。首先,有些事情他们是不会真正用心去查的,比如说那两颗九曲珠。

想到邵景行提交上来的那份关于九曲珠的报告,以及霍青附在其后的关于山蜘蛛可能被九曲珠吸引的猜测,祁同岷不免有点头痛。年轻人能干是好事,可是太能干了也实在有点麻烦。

当初还是有点大意了。祁同岷轻轻叹了口气。

最大的错误,当然就是那枚落在那个姓郑的司机手里的九曲珠。

当初郝部长病逝的时候,他是有点担心会被医院发现,竟然就有些疏忽了,居然被那个司机偷走了一颗九曲珠。而且很可能,他也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袁非下手已经算是很快,可是没想到那个司机动作更快,把九曲珠交给了别人,以至于被邵景行看见。

如果仅仅是那一次大概还没什么,可是偏偏邵景行又在山海世界里看见了第二颗九曲珠。

不,真正的错误在于,他并不知道九曲珠里居然还蕴含能量,竟然能让师鱼这样的低级异兽二次变异。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把废弃的九曲珠扔进饶山的河流之中,由师鱼吞噬——九曲珠有一种气味,人虽然闻不到,但兽类却会被吸引,师鱼自然不例外。

这是因为九曲虫在出壳之后需要进食,所以卵壳才自带诱饵功能。这个在祖辈传下来的书中是写明的,但现在想来,会吸引兽类的恐怕不是什么气味,而是卵壳中残存的能量。

师鱼是很好的选择。这种鱼类体内带着剧毒,食之必死,所以没有人或兽类会去捕食,便不会发现它们腹中曾经吞过什么。饶山之所以异兽少,也是因为师鱼不可食,所以生活在那里的,只有橐驼这种草食兽类。自然,会被吸引来的异兽也就少了。

其实饶山已经是祁同岷精挑细选的地方,本来是不应该出事的。但可能是他那次往水中扔下的卵壳太多了,尽管有师鱼的吞噬,仍旧引来了那般多的异兽。而偏偏墓园里的门又因为那次爆炸而打开……更有邵景行居然被贺茂川绑架,发现了变异的师鱼……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桩桩的事联系起来,就把他给逼到了眼下这尴尬境地。这样说来,杨殊明的监管小组入驻特事科,反倒是件好事了。

祁同岷站在走廊的窗口往下看,果然看见顾笙刚出楼门,杨殊明就已经走到他身边去说话了。不用听,祁同岷都能猜到杨殊明要说什么,肯定是通知他要“调查”,“谈话”了。

顾笙这个人,有时候祁同岷真是有恨铁不成钢——明明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却总是有点固执的傻气,倘若杨殊明不是铁杆的共工派,恐怕顾笙还会觉得监管也是合情合理的呢。

祁同岷收回目光,懒得再看下头杨殊明带的那些人乱窜。反正抽档案的事他们查不出什么来,只要袁非没事,顾笙不说话,就没人能查到他身上来。

顾笙是不会说话的。祁同岷有把握。尤其在知道苏远山去世的真相之后,顾笙就算为了顾融,也不会说什么的。也幸好他手快,在顾融刚刚觉醒的时候就立刻把他调进了特事科。

但是,袁非呢?

如果是前几年,祁同岷也敢说袁非同样能守口如瓶,但现在,他却不敢这么说了。袁非这几年的行事逐渐放肆,就连这次裂缝崩溃,祁同岷也很怀疑,袁非并不仅仅是“没想到陈老板敢不用心修固裂缝”而已。

其实袁非拿点好处,祁同岷并不很在意——毕竟袁非当初跟他就是为了钱,顺手捞点也没什么。但是这次袁非去湖南之前,他明明叮嘱过他,一定要好好检查种植园的事,可依然出现了裂缝崩溃。

不仅如此,从霍青他们提交的报告里看来,荀草的种植面积比之前大了不少。尽管他们带回来的荀草样品还没有化验完毕,但祁同岷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些服药过量就会致死的“养颜丸”,绝对就出自那个种植园!

可是,袁非当时给他打回来的电话里说,种植园“一切正常”。

那个种植园,自从他接任特事科科长之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关注,这几年一直都是袁非过去检查和加固裂缝。如果说袁非看不出荀草田的面积变化,那他一定是瞎了眼。所以,他是明明知道种植园出了不合格的养颜丸,却在帮着他们隐瞒。

祁同岷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壁。当初跟种植园合作的时候他就说过,山海世界里的东西可以用,但必须要保证对普通人没有损害才可以。所以荀草的质量必须保证,绝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入药的。

当初选择荀草,就是因为这东西在本世界种植之后,有害成分就会消失。当然,与此对应,种植的荀草里那种“美人色”的能力也会相应下降,但它安全。

相比起来,更容易弄到的草和蝞鱼都无法“改良”,所以他最终都放弃了,只选用了仅生长于青要之山的荀草。

但是,很明显,袁非现在已经不遵守这个原则了,在他看来,药里有点有害成分也没什么,毕竟陌生人的性命哪有钱重要呢?

种植园那边肯定是给他塞钱了,而且数额大概还不少。有了那笔钱,他大约就可以移民,出国,去找袁妍了。

甚至,人鱼肉他是真的没有弄到手吗?

祁同岷想到人鱼肉的时候,袁非正在一处别墅里坐着。

桌上摆着醇香的咖啡和精致的蛋糕,连盛这份下午茶的精致器皿都是金粉描边,看起来富丽堂皇。

不过袁非半点食欲都没有。这下午茶,还有摆着茶点的水晶玻璃桌子,桌子对面坐的人——不,应该说这座别墅本身就让他心里又是厌恶又是嫉妒——这群该死的有钱人!

“袁先生——”桌子对面的中年男人审视着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简陋的真空保鲜袋,透明袋子里是一块乳黄色的肉,看起来还十分新鲜,肉里甚至还有细细的血丝,好像刚刚切割下来的。

中年男人手就搭在这个保鲜袋上,袁非从他的姿势里都能看出那种既渴望又戒备的情绪,于是他咧嘴笑了一下:“赵先生怎么了?”

中年男人看着他这个笑脸,微微皱了皱眉。袁非长相平平,说不上好,但至少也算得上五官端正。可是他这么一笑,露出一嘴不怎么很整齐的牙齿,却让中年男人本能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事情重大,他也没心情去再计较这种小事。手指在还有弹性的肉上轻轻按了按,中年男人才又开口:“你说这个就是人鱼肉?”

“对。”袁非很痛快地回答,“人鱼肉,食之无痴疾。”

他这话说得非常愉快。有钱人又怎么样呢?换了三任老婆,终于生了个儿子,结果有智力障碍——哎,真是笑死人了!什么中年得子啊,种子质量早就不行了,还觉得自己龙精虎猛呢?

中年男人的手指就又颤抖了一下:“可是祁先生说,暂时没有……”

袁非没回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是真不知道这玩艺到底有什么好喝的,跟中药汤子一样,还不如清茶呢。

晾了中年男人几秒钟,他才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弄来的。赵先生知道人鱼是什么样吗?”

能委托祁同岷搞山海世界里的东西,中年男人当然也是知道些事的:“据说长得就像娃娃鱼?”

“是有点像。”袁非搁下咖啡,叉了块水果蛋糕以去掉嘴里的苦味,“但是这东西在水里可丝毫不逊于鲨鱼。游得快,力气大,不只有一嘴尖牙,还有锋利的爪子。一爪子下去,石头上也是一道深印子。”

他像在讲什么故事似的侃侃而谈:“而且人鱼身上并不是所有的肉都能治痴疾的。这一块肉是从人鱼腹下切下来的——就像麝被抓住时会咬掉自己的香囊一样,人鱼若是被抓住了,也会自己用爪子戳烂这块肉。”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这只有巴掌大的肉,看起来完好无损。

“这块肉里的血管是自循环的。”袁非指点给他看,“如果人鱼爪子戳过,血管被破坏,肉很快就会腐烂掉,即使我带过来,也不能用了。”

他没提祁同岷。中年男人在生意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毕竟是给儿子吃的,山海世界里的东西,万一吃错了……儿子有智力障碍,可是毕竟是个儿子,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而且也不是完全傻的。可要是吃错了……

袁非老神在在,并不催促他:“这个应该还有48小时的保质期,如果看见里面的血丝变暗了,那就是开始变质,最好不要吃了。”

要不是没法治,这种有钱人怎么会找祁同岷,选择山海世界里的东西来治病?所以这东西,他是非吃不可的。

“袁先生——”中年男人最终还是没忍住,“这真的是书里记载的那种人鱼肉吗?吃了真的能治病吗?”

袁非摊了摊手:“这个,我可没有吃过。”他不傻,他的女儿也不傻,谁用得着这东西呢?

不过看看中年男人的表情,想到他下面的计划,袁非还是补了一句:“不过人鱼肉是无毒的,我吃过。”就是不好吃!那股子淡水水产的土腥味根本无法去除,不管是煮是烤,都是冲鼻子的腥,简直没法下咽。

无毒的。中年男人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下,但随即又想到,即使真有毒,他也没法追究袁非——毕竟去山海世界找药这种事,法律上也不可能拿出去打官司啊。

不过,既然这个姓袁的越过祁同岷来给自己送人鱼肉,那必然是有效的,否则他图什么?难道巴巴的来跟自己结仇吗?

想明白这一点,中年男人终于把肉收了起来:“那就谢谢袁先生。袁先生是要支票还是让人转账给你?”

“转账吧。”袁非一笑,“不过赵先生,我听说你这阵子生意上不大顺?”

中年男人瞥他一眼:“袁先生从哪儿听说的?”他最近生意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袁非只是笑,也不说话。中年男人想了想,目光忽然一闪:“袁先生说的是——”他最近是没有问题,但一直以来也难免有几个对手,这竞争问题可一直都存在呢。

“袁先生的意思,是能帮我解决?”中年男人握着人鱼肉,也顾不得拿进去了。儿子是很重要,可是生意更重要。没了儿子还能想办法再生,可是生意没了他还算什么呢?

生意场向来是不好混的。他这么多年与人竞争,其中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有几个对手,在他看来本事根本不如他,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些背景?而他却是白手起家,基础不够罢了。

可是这个袁非,如果能替他摆平那些人……

“袁先生有什么办法?”

袁非到这时候才开腔:“我本事有限,也就是懂个直来直去。这一条船总要有个掌舵的,要是掌舵人倒了,这船会怎么样?”

中年男人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袁非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当然不会是什么正当手段……

袁非又叉了一块蛋糕。他不着急。姓赵的也不是什么良民,这种事他就算犹豫,也不过就是面上做个样儿。有钱人还不都一样,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果然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袁先生,我们做生意的人,可是不能惹官司的。”

袁非险些要笑出来。不能惹官司,可并不等于不能干违法的事儿,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是了呗。果然这些人都是一路货色,嘴上说得自己多干净似的,其实把底子一掀,个个都没法看!

“赵先生放心。”袁非用叉子虚点,“人吃五谷杂粮,哪会不生病呢?这有些病有钱可治,有些病可是没药医的。”

生病是最好的办法了。有时候甚至用不着病死,只要人一倒,军心就要乱,他就有机会了。

中年男人在心里一盘算,立刻点了头:“那袁先生这报酬怎么算?”

袁非到这会儿才真正地笑了:“那要看这事做了之后,赵先生能得多少好处……”祁同岷能干的事他大概干不了,可是没了祁同岷,他一样能挣钱。

祁同岷其实已经不想保他了吧?袁非随手把银叉子深深戳进了蛋糕里。所以现在他也不用客气了,至少在翻脸之前,他得有足够的钱,到时候海阔凭鱼跃,他去哪儿不行呢?至于祁同岷?他自己的事儿,自己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