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怀疑

“这什么?”邵景行小声对黄宇说,“鱼鳞病?”

“不像——”黄宇也小声说,“得仔细看看。”他咳嗽一声,对王成刚说:“王先生,郑女士的腿在车祸里受伤了吗?”

“腿?”王成刚现在完全没有心情跟他们讨论郑盈盈的病情,但黄宇刚刚把他老爹救醒,他不能不答,“盈盈腿没受伤。”当时擦伤当然是有的,但只有轻微骨裂,连骨折都没有,跟头部的伤比起来完全可以说是没有受伤。

“那郑女士腿上这是……”

王成刚低头看了看,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转头问护工:“盈盈腿上还没好吗?”

护理人员连忙回答:“已经减轻了。但这种皮肤病其实跟免疫系统有关,郑女士现在这种情况不能乱用激素类药物,所以只能慢慢让身体自我调节。”

“是鱼鳞病。”王成刚回头向黄宇解释道,“盈盈出车祸的时候腿上有擦伤,结疤之后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医生说是这是遗传病,只是以前没有表现出来。现在因为受伤后免疫力下降,所以就发病了。”

霍青皱了皱眉头,伸手把郑盈盈的裤腿提起了一点,果然看见郑盈盈整条小腿上都是这样,只是有些地方颜色浅些,有些地方则更加粗糙深黯。因为她本来皮肤就细腻白皙,所以看起来特别扎眼。

“这位先生——”护工立刻就想阻止,但霍青手快,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霍青已经把郑盈盈另一条裤腿也提了一下,同样露出了小腿上的褐色皮肤,只不过这条腿上的褐色部位少,只有几小条而已。

虽然唐突,但霍青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碰到郑盈盈的皮肤。可是郑盈盈却突然尖叫了起来,猛地把双腿往回缩,还伸手去护自己的腿。

“这是怎么了?”王成刚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是说对外界没有反应吗?怎么霍青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反应就这么激烈?

难道说,其实还有可能郑盈盈会清醒?王成刚想起父亲被保温杯落地的巨响惊动的情景,不由得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只是护工立刻就打消了他的希望:“郑女士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腿,之前上药我也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涂的,如果她醒着,就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王成刚也只是隔三差五的能来探望一下郑盈盈,并不可能长时间陪在她身边,所以还真不知道郑盈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个……医生说,可能是车祸给郑女士留下的阴影太深,接触她的腿会让她在潜意识里又回忆起那场车祸,所以才会恐慌害怕……这也是ptsd的一种。”

王成刚不由得又看了霍青一眼,却见那三个人都是皱着眉头,却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不由得又熄了下去:“霍先生……”

霍青还是摇了摇头:“抱歉,这个确实是伤到了脑部,我们无能为力了。”

王成刚沉默了很久,起身给郑盈盈理了理头发,对护工说:“天气凉了,出来晒太阳也要注意保暖,别吹了风。”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直到护工连连点头全部答应下来,这才对霍青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们了。”

霍青几人也并没有让王成刚送他们,还客气地拒绝了王成刚请他们吃饭的提议,一回到市区就下了他的车,在路边找了个家常菜的小馆子坐下了。

“你们看出什么问题了吗?”邵景行迫不及待地问。郑盈盈的腿他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她的反应未免有些太过激烈了。明明王成刚说了,出车祸的时候郑盈盈主要伤到了头部,腿上只是擦伤和轻微骨裂,如果说在那场车祸里有什么会让她牢牢在潜意识里记住并会引起应激反应,那也不该是腿啊。

“对。”黄宇同意他的看法,“而且鱼鳞病是那样发病的吗?只在擦伤的部位出现。”尤其是右腿上那几小条痕迹特别明显,显然正是擦伤部位的皮肤有此反应。

霍青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我更倾向于她害怕的是腿上那些病变的皮肤。”王成刚碰触她的手和头发,她都没有反应,可是一碰她的腿就这样,这跟车祸恐怕没有关系了。

“一个鱼鳞病,至于吗?”邵景行胡思乱想,“难道是怕王成刚看见她长这个,就不跟她结婚了,所以怕成这样?”都已经怕到神智不清的时候还牢牢记得,可见这件事对她影响有多深。

黄宇立马反对:“都说了她是出车祸之后才长的,之前显然没有嘛,王成刚都不知道呢。”所以邵景行这个推论显然不成立。

一边说,黄宇一边还斜了邵景行一眼:“邵哥,你们有钱人都这么挑剔的吗?人家要真长个皮肤病,你们就不要人家啦?”

“我才没有!”邵景行本能地反驳。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在ktv,黄宇可是撞见他“被叫人”的。那会儿他以为大家以后也不会再见,所以也没认真解释,现在大家做了同事,这事儿可得讲清楚了!

“……我从来不那样!”邵景行就差指天誓日了。天地良心,这他说的可都是真话。ktv或者什么这吧那吧的地方,那里的人是只要出钱就能带走的,他还怕不干净呢。

当然,他,他也是曾经把人带回别墅的啦,但次数绝对不多!比起那些狐朋狗友来,他简直纯洁得能让人笑话。

不过,那时候的笑话,放到现在就成了庆幸——想想如果他真的阅人无数,或者在ktv的时候真的点了人,那现在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怎么面对霍青啊?

黄宇上下打量他,撇撇嘴。

“干吗?”邵景行略有点心虚,“我说的都是真的!”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他连那些人都会离远点啦。话又说回来,他本以为自己要花天酒地当一辈子纨绔,谁能想得到他现在要保卫世界了呢?

霍青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在说什么,思考片刻才说:“王成刚不知道,但郑盈盈自己很可能是知道她会出现这种皮肤反应的,又或者,她怕的不是这种皮肤反应,而是这种反应所代表的东西。这种恐惧深藏于心,即使现在大脑受损神智已经不清楚,可是潜意识里恐惧仍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她出车祸与此也有关系。”于是车祸与病的双重恐惧加起来,就让她对别人的触碰有了如此激烈的反应。

“一个鱼鳞病,会代表什么呢?”邵景行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人鱼?难道她觉醒了人鱼异能,所以身体也会出现变化?哎说起来,她也是歌唱家啊……”

“可是王老听的并不是她唱的音乐剧啊。”黄宇已经想到邵景行没说出来的话了。但王老发病的时候,郑盈盈已经出车祸几个月了,怎么也扯不到她身上。

邵景行一拍大腿:“可是之前还有人因为听了郑盈盈的演唱会而发心脏病的!”艾玛这个时候他二叔的用处就显示出来了啊!要不然谁去被害妄想症一样的抠索这些信息啊?

“等下,”邵景行立刻摸出手机,“我找我二叔问问!”

这次邵仲言接起电话,难得地语气欣慰:“刚才王成刚来电话,说王老醒了。”这倒霉侄子终于长进了,这一出手救了人,从此王家就欠下一大份人情了。

“不是我救的。”邵景行先给他二叔泼一大盆冷水,“人家要领情也是领黄宇的情,你顶多算有个引荐的功劳。”

邵仲言正吃午饭,被他气得一口米饭险些噎住,转念一想有引荐的功劳也是功劳,王家照样得承情。如此一做自我安慰,心气总算平和了点,不打算跟小兔崽子计较:“那你打电话有什么事了?”

“就是上回你跟我说国安部那边一个部长,听了郑盈盈的演唱会出事了的……”邵景行顺手打击了一下他二叔也就算了,正事要紧。

“那个啊?人上星期没了……”邵仲言不由得惋惜起来,“早跟你说叫你去看看,你不去……”那要是能救过来,不是又一份功劳吗?

不过,侄子提这个是为什么?难道说音乐会这东西真的有问题,不能听吗?

“别问那么多,有纪律呢。”邵景行义正辞严地把邵仲言的问题堵回去,“你也别到处乱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小心点就行。”既然人都没了,二叔也就没用了,随手挂掉电话。

电话那头的邵仲言暗骂一声兔崽子,愤然把手机搁回桌上,刚准备继续吃饭,已经有人端着便当盒坐到他对面:“邵主任,跟谁打电话呢那么高兴?”

“我侄子。”邵仲言认得这个中年人叫康桥,是卫生应急办公室的人,名字颇为文艺,就是长得不太文艺就是了。

“哦,听说小邵去了国安,还是特殊部门?”康桥天生一张笑脸,“这么年轻,真是前途无量。邵主任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么有出息。哪像我家里那个,十来岁了半点事不懂,就知道跟我顶着干!”

邵仲言本来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人,跟谁也能说几句,何况听见康桥夸邵景行心里也挺高兴,便顺口道:“孩子都这样,逆反心理。我家这个,十来岁的时候一样别扭。别说那时候了,刚才给我打电话还气我一回。”

康桥听得直笑:“刚听见你说何副局长?”

“哦——”邵仲言说话归说话,口风却很紧,“这不进国安么,大概想打听打听上头的领导都是什么脾气——小兔崽子,不好好干活,就想着投机取巧!”

“这也是孩子机灵呢。”康桥替邵景行分辩,“打听打听领导也没什么。不过何副局长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邵仲言埋怨,“所以说,打听个人都不着调!”

“也不怪孩子。说起来何副局长也是挺突然的……”康桥叹口气,“原先还说他能升呢,谁知道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发病……我说句不好听的,就何副局长那么要强的人,病成那个样子,还不如……唉。就是太年轻了,才四十多岁,太可惜了。”

邵仲言戳着米饭,附和了一句:“是啊。我也听说何副局长性子很强。”其实他对那位何副局长根本不熟。早在他升到首都来之前,何副局长就已经发病住院两年了。还是他因为王老的事去搜索了一下消息,才稍微对这位何副局长有些了解。

据说这位何峰副局长之前是国安部里颇有点名气的鹰派少壮,行事风格很有几分强硬。他骤然这么一倒,大家嘴上当然是一致说可惜,其实未尝没有人弹冠相庆的。不过邵仲言也不是非常关心,毕竟是过气的人了。何况他站的这一派跟何峰不搭边,要不是因为邵景行,对方是死是活跟他都没啥关系。

“嗯,都说就是性子太强了,火气太大,才会得那个病。”康桥长叹一声,“真是要少生气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邵仲言先吃完饭走了,康桥落后一点,走到个没人的地方才摸出手机:“……听起来像是打听何峰……没有,这人口风很紧,什么都没露,我也是听他打电话,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对,他侄子在特事科,会不会是特事科……祁同岷应该不会,妙音鸟喉骨还是他弄来的,他也有一份……我知道了,会再观察一下。另外,妙音鸟还是出去避避吧……”

邵景行浑然不知他的一通电话给他二叔带来了什么,正很遗憾地跟霍青说:“说是人已经没了。上个星期才没的……当时我真应该去看看。”早知道他二叔还真不是被害妄想,他就该去瞧瞧的。

“你去了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就连郑盈盈的事我们还都没有确定呢。”霍青淡淡地说,听起来像是鄙视,邵景行却从里头听出了安慰:“那现在怎么办呢?”

黄宇还在做拼图:“假设郑盈盈是具有人鱼异能——或者别的什么音系异能,并且谋杀了何峰,之后又被人杀人灭口,所以遭遇了车祸。这听起来也讲得通。而且她的皮肤变异,很可能就是车祸之后异能的一种自我保护,在伤口处生出了鱼鳞。或者是因为神智不清而无法再控制异能,就在身体表面露出了痕迹。”

邵景行突发奇想:“能取点皮肤碎屑去化验吗?”如果是异能导致生长的鱼鳞,那应该跟人体组织不大一样吧?

“那得有手续。”黄宇啧了一声,“你以为随便什么都能送去化验室的吗?那咱们怀疑什么人就弄点什么人的头发指甲啥的,这,这成啥了?”

霍青补充:“如果我们想这么做,要先提出申请理由,然后还要征求当事人的同意。”郑盈盈现在这样是不能同意了,那大概就要征求王成刚的同意。

“这么麻烦啊……”邵景行一脸崩溃,“咱们不也是为了查案子么。”

“查案子不等于可以为所欲为。”霍青严肃地说,“正因为我们本身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办的又是超出常人想象力之外的案件,所以才更要强调纪律。麻烦确实是有点麻烦的,但如果没有纪律,就可能以此为理由,置普通人的权利于不顾。长此以往,就会有人自觉高人一等,把普通人视做低等。那个时候再行事,就完全背离了特事科的初衷——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不是能力越大,权力越大。”

“我知道了……”邵景行就说一句话,就被训了这么一大篇,蔫蔫地低下头。霍青好严肃哦!不过他严肃起来特别好看呢。算了既然好看,训一顿就训一顿吧。

霍青浑然不知他心里又想了些啥,看他很受教的样子,颇为欣慰地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手。邵景行顿时就高兴了起来,翻手抓住霍青的手,开始用手指头在对方掌心里挠来挠去。

黄宇不知道桌子底下还有这番来往,他很认真地也跟着听了一番霍青的教训,然后继续话题:“那我们申请吗?感觉理由不足啊。还有,不是我泼冷水啊,我觉得她那个皮肤吧,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

“诶?”邵景行不由得侧目,“不是你说可能是异能自我保护生长出来的吗?”

“就算是异能自我保护,长出来的也可能仅仅是增厚的角质和皮肤。究竟是不是真的异于人体组织,还要看异能的等级。”黄宇比划了一下自己,“比如说你现在从我身上切一块去化验,也未必就能化验出什么不对来啊。”

原来还是这样。邵景行顿感无力,这不是之前都白说了吗?还害他被教育了一番,显得他很不守纪律的样子。

“并不是白说。”霍青淡淡地说,从邵景行手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假如没有王老的病,这一切确实都只是推测,但现在王老有这种情况,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上报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郑盈盈导致了周峰的发病,那么王老是谁诱导发病的?郑盈盈如果是被杀人灭口,那么之后是否又有人接替了她的工作?”

邵景行眨眨眼睛,最终说了一个名字:“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