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折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王成刚送他们出来,看看邵景行又看看霍青,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两位——”
他说出两个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刚才霍青弄掉保温杯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怪他莽撞的,然而父亲却因为这一声巨响似乎要醒过来似的。虽然最后终究是没有醒,但医生检查之后却宣布,父亲的脑部活动加剧了,如果是这样下去,清醒的可能就又增加了几分。
医生是很惊喜地问他们做了什么,并且让他们多做一些,然而他却知道,从头到尾也不过就是发出了一声巨响而已。与其说刺激了父亲,倒不如说吓了他一跳。
这个时候再回想起来,他就不得不怀疑,霍青并非是不小心才弄掉保温杯的。想想当时他站的位置,想要把保温杯拨到地上,必须要向床头柜靠近一步,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一个动作——床头柜上只有一个杯子,而显然霍青既不是要喝水,又不是想给王老喂水。
而如果这小伙子是有意的,那是不是说明,他看出了点什么?这两个人绝对不像是医生,而且听说邵主任这个侄子仿佛是进了特殊部门……那么,难道父亲这不是病?
王成刚心里一团乱麻。他全家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很难相信会有什么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可是事涉父亲的性命,他又不能不多想。
“这件事,让我们再想想。”霍青简单地说,“目前有点头绪,但还没有解决的办法。”
王成刚听见有点头绪,顿时心里就浮上希望,连声说:“那麻烦两位了。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有的话二位尽管说。”
霍青对他点点头:“等我们商量出个办法,再跟您联系。”
顿了顿,他很直白地问:“听说郑盈盈女士也病了?”
王成刚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也”字。
“也”是什么意思?就是前面有人有同样的情况,后面的人才会被用“也”来形容。现在前面的人显然指的是王老,那么,难道这个年轻人是觉得郑盈盈……
王成刚心里一抽,下意识地点头:“盈盈车祸之后神智一直没有完全清醒。”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去看看吗?”
王成刚犹豫了一下。郑盈盈与王老情况不同,她是在车祸中侥幸生还却被撞到了头部,医生已经确诊她的大脑受到损伤,基本上不太可能恢复神智了。在这种情况下,再带人去看她也并没有多大用处,只是打扰到她而已。
但霍青问得很认真。他说话很直白,王成刚惯于跟人绕圈子打太极,几乎不习惯这种直来直去,甚至有点冒犯隐私的对话。然而霍青的态度足以让人感觉他是严肃而努力的,并不是为了获取别人的秘密,甚至也不是为了让人感激,他仿佛只是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所以在尽自己的责任……
最后,王成刚还是点了点头:“如果你们方便,明天也行。”
走出医院,邵仲言忍不住问:“情况怎么样?”
邵景行看了一眼霍青,就推他二叔:“二叔你先回去吧,你办公室没事吗?”
“小——”邵仲言一句小兔崽子险些就脱口而出了。这可真是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昨天晚上半夜三更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他办公室有事呢?
而且,倒霉侄子说话之前为什么还要看看霍青才开口?邵仲言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憋着一口气不肯走:“说起来,你跟周姝相处得怎么样啊?”
“周姝?”邵景行莫名其妙,“周姝挺好的,怎么了?”虽然被宠得有点过头,但邵景行也是这么长大的,并不觉得有啥——比周姝脾气更差劲的他见过好多呢。
“要是觉得好,就效一下呗,你年纪也不小了。”
“周姝才二十……”邵景行嗤地一笑,“而且二叔你不是要给我介绍高干家的女孩儿么?怎么现在找不着了,就朝周姝下手啦?”他可还记得邵仲言以前说过的话呢。
这小兔崽子说话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的!邵仲言被气得胸闷,强忍着转头笑问霍青:“小霍多大了?说起来你比景行有出息多了,有女朋友了吗?要是没有的,叔叔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什么!邵景行顿时起了警惕心。他二叔给他保媒拉纤没关系,反正他只当耳边风,随便他巴拉巴拉。到时候他不想应付了,拿邵仲言的前途威胁一下,事情马上解决。但是他给霍青保媒,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霍青也没有马上拒绝,难道是真动心了吗?
邵仲言看见侄子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更觉得心里发凉,赶紧卖力介绍:“小霍啊……”原本是准备给侄子介绍的,先给霍青提了再说。成不成的,先摸摸底。
“多谢邵主任。”霍青刚才没开口,不过是在想如何称呼邵仲言。想了一下,他决定还是稍微疏远点的好。邵仲言和邵景行的狗血关系他不想讨论,但仅从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邵景行曾经得到绝症的事上,就能看出他对邵景行的关心其实并不太多,至少没有超过他对自己前途的关心。
在听邵景行说了自己的身世之后,霍青就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锦衣玉食固然好,但在霍青看来,并不如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庭重要。因为前者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后者却真的只能看运气了。
他自己就不幸出生在一个残破的家庭里,然而还有顾笙从小把他带在身边照顾。而邵景行虽然看起来有爸有妈还有叔,却哪个都没法真正地亲近。这么一看,邵景行身上所背的枷锁,从某个方面来说并不比他更轻松。而他还有顾笙,邵景行却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一切说起来都是邵仲言造成的,霍青就不是很想跟他套什么近乎。所以最后他还是选了“邵主任”这么一个疏远的称呼。
“不过我现在还没考虑过个人问题,有很多事要做。”霍青说话仍旧那么简短直白,“我和景行就先走了。”
“走走走。”邵景行早巴不得了,冲自家二叔一摆手,“我们先走啦!”拉上霍青,掉头就走没影了。
邵仲言感觉自己都要脑溢血了——听小兔崽子说的那话,最后一个“啦”字简直欢快,好像多在这儿站一分钟都要倒霉似的!他站在原地喘了半天粗气,只能自我安慰:真要是能解决王老的病,那他跟王家的关系就又进了一步。
说到底如果王老健在,王成刚的前途就有大助力,到时候他自然也能跟着沾光。邵仲言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邵景行只觉得他无处不钻营,却不知道他走这条路不能不站队,而王家正是能给他这一边助力的,如果任由王老就这么倒了下去,此消彼长,他上头的人被压倒,他又有什么好结果了?而他不好,邵景行难道就能得着好了?更不用说这小兔崽子把家产都捐了出去,若是他这个叔叔再倒了,他就真得去过穷日子了!
罢了罢了,先让他去折腾,日子长着呢,他也别急着下结论,再观察观察。说不定倒霉侄子过一阵子玩够了,自己又想通了呢。
然而邵仲言并没看见,这个时候他那倒霉侄子正拉着霍青的手在跟人家嘀咕呢:“阿青啊,你想找女朋友不?”
霍青满脑子都是王老的事,突然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得怔了一下:“什么?哦,没想过。”他从懂事起就一心想着要进特事科,进了特事科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来就没想过别的事情。
没想过,跟不想找,还是不大一样的。邵景行有点发愁。但他又不敢把话挑明,如果霍青反感这个,只把他当朋友和同事,那挑明了就等于自绝前程啊。
“你在想什么?”霍青微微皱眉,“王老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啊?”邵景行也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啊啊,有,有一点。那个,我看你把保温杯弄到地上的时候,王老似乎是要睁开眼睛的。我总觉得,这个好像鬼压床啊——当然我不是说有鬼,就是说,有时候会想醒过怎么都醒不过来……”
“那你有没有发现,提到郑盈盈的时候,王老似乎睡得更沉了?”
“言咒吗?”邵景行顿时想起了周姝,“袁非!”
“跟周姝身上的言咒还不太一样。”霍青沉吟地说,“诅咒,必须有介质。比如说用头发、指甲下咒,那么头发之类就是介质。用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就是介质。像周姝所中的言咒,袁非多半是接触过她,或者用携带诅咒的东西接触了她。而王老……”王老所中的诅咒,缺少介质。
邵景行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明白……”缺少介质?现在生日都是公开的,拿生辰八字下咒不就完了?不然弄点头发什么的也不难吧?实在不行,在剧场撞王老一下都可以啊。虽然比较困难,但也能做到吧?
“不是……”霍青觉得也挺难向邵景行讲明白的,“一般来说,一个诅咒只有一种效果。而王老却是先心脏病发作,继而沉睡,这不是一个诅咒能达到的。”
“那——下两个诅咒?”或者打组合拳?
“不,我是觉得,王老身上这个,不像是诅咒。至少,不像是袁非的手法。”
这也能看出来?邵景行一脸茫然。
霍青轻咳了一声:“我用糊糊的毛试了一下,没有反应。”
“啥?”邵景行更不明白了,“糊糊的毛?”
霍青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链来,末端垂下的是个毛绒绒的猫头,看那颜色分布,正是仿着糊糊做的。
“这里头掺了糊糊的毛,是小九做的。”霍青给他看,“天狗的毛对于邪祟之力也会有一定的驱除作用,但我刚才用这个碰过王老的手,王老毫无反应。而用这个碰周姝的手,周姝却会有反应。”
“你啥时候用的?”邵景行眼睛都睁圆了,“我怎么没发现?那你还让我用火烧?”
霍青又咳嗽了一声:“糊糊到底只是觉醒了天狗异能,还不是真正的天狗,毛发能力有限。”
“你还说周姝那个是小诅咒呢!”邵景行不肯上当。
“主要是为了让你能更好地提高对异能的控制力……”霍青到底承认了。他早就发现了,邵景行是个得过且过的懒蛋,不把他逼急了他是不肯努力的。平常督促他练习控制异能,他说不定就会糊弄,倒是叫他去给周姝驱除诅咒,他就会全神贯注,努力控制了。
“你太狡猾了!”邵景行大叫。
“是你平常总想偷懒。”霍青镇定地指出事实,“在灵海的时候,你训练有哪一次没偷懒的?”
“我,我那也叫偷懒吗?”邵景行快要晕倒,“每次都练成死狗啊!”
“可是你动作总是到了后来就不达标,只求数量不求质量。”每次到了训练最后的三分之一就开始懈怠了。
邵景行无话可说,只能哼唧几声,把话题转开:“那这个究竟是什么啊?”
“我有一点想法……”霍青也不穷追猛打,从善如流地转回正事上来,“王老这种情况,似乎是被什么迷住了。我想用佛门棒喝之法惊醒他。”虽然保温杯落地只有巨大的声音,并没有佛家法力,但巨响既然有点效果,就证明他这考虑的路子是对的。
“哦哦——”其实邵景行有听没有懂。棒喝他是知道的,但怎么个喝法他就一窍不通了,“那现在怎么办?”
“念经。”霍青简单地回答。
“什,什么?”邵景行结结巴巴,“念经?找和尚打蘸吗?”
“打蘸的是道士……”霍青无可奈何地说,“而且普通和尚也没什么用……”大部分和尚是因为信仰,而不是因为真有佛力。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异能者,念经没用。
“我跟黄宇联系一下。”霍青摸出手机拨号,“他现在正是暑假,应该也能腾出时间过来一趟的。”
邵景行刚想说话,自己的手机也响了,接起来却是邱亦竹:“霍青的手机怎么占线啊,你们在一块儿吗?”
“在在。霍青正好打电话呢。”邵景行连忙回答,“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是啊。跟你说也一样。”邱亦竹痛快地说,“就是你们让我查的那个袁非,是特事科的人吗?”
“啊?不是啊。”邵景行莫名其妙,“要是特事科的人,我们干吗还麻烦你,早就自己查了啊。”
“但是——”邱亦竹也有点拿不定,“我一个伯父说,好几年前他给人看风水的时候正好遇上特事科办事,他好像看见那个袁非也在其中。”
“真的吗?”邵景行连忙追问,“能确定吗?”
“不,不能……”邱亦竹干咳了一声,“那是至少十年前的事了,我伯父只是看着袁非的照片,觉得他有点像当年那个人。但是——这过了十年了,再说袁非这个人实在长得太没辨识度了,我伯父能有点儿印象,还是因为当时那件事特事科失手了,死了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请我伯父看风水的那个企业家。这事儿闹得挺大的,要不然我伯父也不会有什么印象了。现在他也不敢确定,不过我想不管怎样也该告诉你们一声,或许你们可以从特事科内部查查……万一我伯父记得没错呢?”
“好好!”邵景行连忙答应,然后大力夸奖,“你说得对,如果是真的,这可是重大线索!阿竹你真厉害,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你就拍我马屁吧!”邱亦竹哼了一声,但显然挺高兴,“还有啊,我在铁路和航空那边的朋友查到,这个袁非是三周前来的北京,之后一周他的女儿袁妍就飞德国了,可他直到两天前才买了去湖南的车票。”
“那周姝的事儿是他干的没跑了!”邵景行一拍大腿,“不然他在北京拖着不走干吗?诶,他买了去湖南的车票?”当初周家给他的材料上写得清楚,袁妍的家可是在山东呢!他干完了坏事不回家,跑湖南去做啥?难道怕周家找他麻烦,所以去避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