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长安街如同一条闪闪发光的长龙,静卧在夜色之中。不过龙身上依旧行人穿梭车辆如流,其热闹不逊白日。
一个五官很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穿过街道,走进了一家商务酒店。用门卡刷开四楼一间标准间的门,他刚踏进门口,浑身肌肉就陡然绷紧。不过一秒钟后,他就又放松了下来,因为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是他熟悉的:“回来了?”
“您怎么过来了?”中年男人没有把门卡插进卡槽里,屋子里也就仍旧暗着。屋里的人也没有异议,显然,两人都觉得不要开灯更好。
“现在可以跟我说,为什么突然要安排小妍出国了?”黑暗里的人淡淡地反问。
“这——”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小妍跟她一个同学合不来,那同学家里有钱有势,小妍惹不起。”
黑暗里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惹不起,所以就用青蚨血去吓唬人家?青蚨血是让她拿来这么用的?”
中年男人半晌没作声,半天才把声音放得更低:“主要是她那个同学……太欺负人了……”
“怎么欺负人?”黑暗里的声音冷笑了一下,“有钱,说话居高临下?伤了她的自尊心?还是——因为她喜欢的男孩子喜欢那个周姝?”
中年男人噎了一下,但随即抬起头:“您不是做父亲的,不懂做父亲的心!小妍她从小就没妈,受了很多委屈了!我不能让她再受委屈——那个周姝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有点钱,长得还行吗?”
“那是事实,你不承认也不行!”黑暗中的声音也有些不悦了,“你怎么不怪那个男孩子看不到小妍的好,要去追捧有钱的女孩子?”
中年男人恨恨地说:“他当然也有错!我也得教训他!”
“你还干了什么?”黑暗中的人声音猛地提高了。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不情愿地说:“就是个小诅咒,让他看见那个周姝,就做几天恶梦——”他又补充了一句,“顶多一个月,诅咒就无效了,我有数。”
黑暗里的人半天没说话,直到中年男人有些不安了,他才冷冷地说:“下不为例。袁非,你疼女儿也要有分寸。我把你弄回来,不是让你来给我添麻烦的。如果再这样为所欲为,袁妍在德国读书的费用,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中年男人袁非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当然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可不仅仅是说学费,而是在说他如今所持有的东西,都会被收回去,他又会像当初因出了事故而被开除后那样,看不到前途在何方……
“我知道了。”袁非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在周姝身上下了言咒的事瞒了下来,不管怎样,那个言咒有效时间不过是24小时,到明天中午就会结束。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说出来让面前的人不快呢。
只是,他想想仍旧有点不太甘心:“周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吗?值得让面前的人为了一个周姝,来警告他?
“你什么都不知道!”黑暗里的人有些恼怒,也有些无奈,“周家向特事科捐了一支通天犀角,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好用。”
“通天——犀角?”袁非愣了一下,随即咬着牙恨恨地说,“这些有钱人……”
“袁非——”黑暗里的人叹了口气,“你这种仇富的心理如果不改改,会招来多少麻烦你知道吗?”
袁非再次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音:“这些人不可恨吗?当初要不是因为那个姓林的是个什么著名企业家,咱们的老科长怎么会推我出来顶罪?本来赔偿方案不是都出来了吗?”
他声音里满是恨意,随即又冷笑了两声:“结果怎么样呢?前几年那个金宇集团的老总出了事,他自己不也来了个引咎辞职?我还以为他在上头眼里能有多值钱呢!”
“所以你就对邵家那个年轻人下了咒?就因为你觉得他是有钱人?”黑暗里的人冷冷地说,“你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就动手,那你知道他现在进了特事科,那支通天犀角就是他从周家拿来的吗?他本来能力就特殊,现在又立了不少功劳,顾笙那边对这件事就更上心了,一直在查!”
袁非又愣了一下,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因为女儿失恋的事烦恼,还真不知道:“我听说他就是个纨绔……”只会吃喝玩乐而已,能有什么特殊能力,居然还进了特事科,立了功?
“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黑暗里的人有点不耐烦了,“我出去这一趟,你正事办了没几件,倒惹出来这么多麻烦!”
袁非不愿再把女儿的事说出来,只是辩解道:“我也是怕他们发现那颗卵壳——”
“那你把郑家知情的人做掉就足够了!”对面的人打断他,“就算那个店主一并做掉也没什么,可是对邵景行下手算怎么回事?要不对他下手,这件事本来你做得很好,哪怕没有回收卵壳,两个经手人都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想起这东西。可是你——简直是画蛇添足!现在他们反而对卵壳产生了怀疑,怎么办?”
袁非低下了头不敢再反驳,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好在其余的卵壳不是都已经处理掉了,那些师鱼……”
对面的人沉默着没说话。但袁非却感觉到一种低气压,以至于他的后半句话都没再说出来。良久,才听见对面的声音:“这件事,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了。没想到卵壳除了能促进蛹孵化之外,还有别的用处。现在已经发现了一条变异的师鱼,可以确定是因为吞过卵壳而进化了。”
袁非吃了一惊:“卵壳还能让异兽进化?”
“对。看来卵壳里依旧还有残存的能量。”
“可是据记载,九曲珠并没有这种力量啊……”
“可能是陈侯所得到的卵壳已经经过太长时间,能量散失殆尽了。另外,有人提出了力珠的说法,那很可能就是一枚卵壳。如果能让接触的普通人力量增加十倍百倍,就证明卵壳里确实有残存能量。只不过各人的体质不同,接触卵壳之后出现的反应也不同,有些卵壳可能因有特殊反应而被记载下来,有些只被当成了普通珠子,还有的可能令人出现不良反应,所以被当成不祥之物丢弃也说不定。”
这话说起来就远了,黑暗里的人大概也发现自己的思维有些发散,于是停止了分析:“总之五色蛾卵本来留于世上的也不会太多,没有记载也正常。倒是之前我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这才是个错误。”
“我也没感觉到啊……”袁非百思不得其解,“毕竟那东西如果能让师鱼进化,其中残存的能量就……”
“人与低等异兽毕竟不同。”对方叹了口气,“我想过可能是因为我们之前就用过蛹的缘故,对这种残余能量不敏感。但从接触过那东西的人的反应来看,其中残存的能量应该并不多,能留下力珠的传说,应该是因为那个刘累对异能的反应特别强烈,是个类觉醒者。至于师鱼……恐怕那一条吞下的不只一个卵壳,多个卵壳的能量累积起来,让它发生了变异,只不过运气不好,它肚子里还剩一颗没有完全消化,偏偏被发现了——至少这次去饶山的搜索,再也没有发现第二条变异师鱼,这倒是件好事。”
袁非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们也只发现了两颗卵壳而已。”
“但两颗也已经很麻烦了。尤其是他们公开提出来,还加入了山蜘蛛可能向古玩街挖掘通道的报告——”黑暗中的人有些烦躁地说,“这样一来,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这东西了。”
袁非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不过应该也没什么需要了吧……”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我手里的卵也要没了。算了,这东西不用也好,现在的仪器越来越先进,如果蛹跟人体结合的时间不够,我都有点担心会被检查出来。毕竟上次吴振发病的时候,磁共振图像就有点不对,只不过蛹孵化得快,就没人来得及质疑。”
袁非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说的第一句话上:“卵没了?”
“本来就只有那么几颗。”对方也有些阴郁。
“可我——”袁非欲言又止。不过对方已经明白了:“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再说你也该自己注意一点,不要随便动用能力。”
不是长久之计,可用得最多的不是你吗?
虽然表面上点头答应,袁非心里却在嘀咕。而且那种能力提高的感觉太让人沉迷了,以前因为能力所限不能使用的咒术现在随手拈来,对于施咒的程度、时间,都能精确掌握。一旦品尝过这样随心所欲的滋味,他不敢想自己再回到原本那种时刻都要聚精会神、战战兢兢的状态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半颗蛹的力量就能让他有这样的提高,那如果使用一整颗蛹的感觉又会是什么样子的?袁非握紧了拳头,注视着黑暗中那个隐约的身影。他敢肯定这个人用过的绝对不止那半颗蛹,既然这样,又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呢。其实想想,这些蛹用在那些普通人的身上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他也能找到新的卵,那——其实孵化的方法,他也知道。
他正有些想得出神,对面的人已经又说道:“既然小妍出国了,那你现在暂时也不用担心她,就往湖南那边跑一趟吧。也正好避避风头。”
“好。”袁非想想,也觉得先避一避的好,“湖南那边有什么事?”
“是那些荀草丸的事。”对面人的语气里颇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三组那边报上来,在灵海发现了一种养颜丸,服用三丸以上就会致死……”
“又是灵海?”袁非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名字,“又是三组!”
对面的人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不管是谁发现的,死了人就必须得查。”
“荀草丸生产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没见出过事啊。”袁非有点不以为然,“别是有假货吧?”
“已经化验过,成份跟我们的荀草丸基本相同。”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而且前年,那件事你还记得吗?裘莉。”
“啊——”袁非马上就想起来了,因为袁妍很喜欢裘莉,所以他也跟着注意了一下,“是说她那些照片的事吗?但后来不是辟谣了?”
“不,是她后来做了治疗,还做了整容手术。”对面的人消息比他灵通很多,“当时我也没在意,但是现在想起来就有点可疑。”
“您怀疑是荀草丸出了问题?”
“对。所以你去湖南种植基地看看。要是没有问题当然最好,那就能确定是有人仿造,我也好全力追查。”
袁非明白他没说出来的话:如果确定是湖南那边的基地或厂子出了问题,就得先缓一缓,把自己这边的事处理干净了再查。
这件事袁非倒是很重视。他知道荀草丸是对方手中至今为止最为成熟的一只“金母鸡”,特事科那边的福利,还有他的经费,大都来自荀草丸。万一这条路断了,损失就大了。
“我明天就动身。”
“嗯。”对方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另外,如果湖南那边没问题,你也不用急着回来,我怕周家还会查到你家里去。你顺便去找找你的那些人,去龙侯之山捉几条人鱼。”
“龙侯之山……”袁非还在回忆,对方已经说道,“《北次三经》载:龙侯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
“哦哦,对!”袁非立刻想起来了,“河水中有人鱼,长得像鲇鱼,有四只脚——哎,其实也是大鲵啊……”跟饶山的师鱼类出同源,可是在不同的地方就变异出了完全不同的能力。师鱼肉食之便死,人鱼肉却可以治痴呆病。这又不知是什么人有需要了。
“嗯。”对面的人显然不打算告诉他,“路上你也顺便搜索一下,还有没有变异的师鱼或黾类。”
“知道了。”袁非咧嘴笑了一下,“龙侯之山有金玉,那些家伙肯定愿意去。”除了报酬之外,捡到的东西都归自己,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人没有接这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就拉开门走了出去。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走廊上的灯猛地一闪,细小的电光在灯管中闪过,一连串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过,所有的灯都灭了。在黑暗中,那个人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末端。
袁非并没有去看那些灯,只是径自关上了门。虽然龙侯之山没什么危险的异兽,但进入山海世界一趟绝对不是旅游那么轻松,他也得好好准备一下。
不过这也好,有这个机会,他正好去看看他的那几只蜮,是不是能收获蜮之沙了。
蜮之沙,这是连刚才那个人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他的秘密武器。那才是真正无声无息,击之必死的诅咒。虽然他用起来还达不到那些蜮“含沙射影”的效果,但也从没有失手过。
不,有一次失手了,就是对付三组那个叫霍青的小年轻。那次他明明用蜮之沙打中了他影子的左腿,可是事后那小子却是活蹦乱跳的,甚至根本没有向特事科内申请治疗。难道他居然能解除蜮之沙的诅咒?还是他当时一时失手,其实没有击中?又或者那一颗蜮之沙生长时间不够,所以效力不足?
也幸好霍青没有向特事科内申请治疗,否则刚才那个人如果发现,说不定会疑心到自己——毕竟那次那个人并没有下令向霍青动手,只是他去处理那个姓郑的司机的时候,似乎被霍青发现了什么。虽然没有实证,但为了不留后患,他还是自作主张地动手了,结果却没有成功。万幸最后也没有带来什么麻烦……
袁非头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皱起眉头——说起来他几次失手,好像都或多或少跟霍青有关系,果然是个麻烦!有机会的话,是不是应该把他解决了?只要有一粒成熟的蜮之沙,这次他可以直接打他的胸口或者脑袋,就不信他还能安然无恙!
不过想到蜮之沙,袁非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蜮之沙本身就是一种诅咒,只是蜮本身能够免除这种诅咒,即使直接将其含在嘴里吐出都不会受到影响。可是使用者换成人的话就不行了,在将蜮之沙击出的同时诅咒便会发动,被击中影子的人自然会承担绝大部分诅咒,可总有一丝诅咒会沾在使用者的身上。他也是用那种蛹提高了自己的异能才可以使用,如果以后再也没有蛹,而他现在的力量又使用完了,那恐怕即使有蜮之沙也没用了……
想到这里,袁非不免有些后悔,不该那么轻易地使用能力,该节约一点的……
可是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实在是……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卵呢?
黑暗中,袁非猛地坐了起来——对啊,他怎么刚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既然有九曲珠和力珠的记载,就证明那种卵绝不是只有那个人才有,他手里握着人呢,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假如能够找到,那么就连那个人他也不用顾忌了吧?有了力量,又有什么得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