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是凫丽之山

邵景行之所以记得凫丽之山,是因为当初他听姬小九讲的时候,曾经以为它是“狐狸之山”——姬小九说,那山上有一种异兽叫做龙侄,外形就是一只九头九尾还长着虎爪的狐狸。

当然,姬小九愤怒地斥责了他,表示自己既不是胡建人也不是弗兰人,而那座山也不叫狐狸之山,而是叫做凫丽之山!

反正经此一错,邵景行反而对凫丽之山印象十分深刻,所以他现在看见那只站在树影边缘的异兽,立刻就想了起来。而且他印象更深刻的是,这种九头九尾的狐狸精,它是吃人的!

呯!一声枪响从帐篷里响了起来,眼镜男那边竟然没睡,就等着这东西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大出龙侄意料之外,它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叫声,踉跄了一步栽倒在地。

“打中了!”铁塔跳起身来哈哈大笑,就要过去捡尸体。但他笑声未停,帐篷里就传来芙蓉的声音:“小心!”一只小些的龙侄从另一边钻了出来,九条尾巴仿佛翅膀一般扇动助力,一扑就跃过林中的空地,猛地扑上了铁塔的后背,九个头一起张口,往他的脖子上咬去。

铁塔反应也是极快。他们这些人战斗经验丰富,一感觉到背上有东西,立刻横过枪来就挡住自己颈侧的动脉,只听咔嚓一声,龙侄的两个脑袋同时咬在枪管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但是龙侄毕竟有九个脑袋,即使有几个脑袋被挡住,但仍有两个脑袋咬在铁塔后颈上,另外一个脑袋则咬住了他握枪的手。

铁塔大叫一声,芙蓉已经冲上去一刀捅在龙侄后背上。几个没有咬人的脑袋同时发出婴儿般的哭叫声,龙侄的几条尾巴抽在芙蓉脸上,扫得她不得不转头避开眼睛的部位,而龙侄带着背上的伤口跳开,留下了铁塔身上几个深深的牙洞,以及后背上的爪痕。

“妈的!”铁塔的伤并不致命,但野兽的咬伤和抓伤都携带大量病菌,处理起来却是十分麻烦的。

“赶紧消毒。”眼镜男沉着脸,“你太大意了。”

铁塔微微低头:“我没想到有好几只……”因为两次司机都只看见了一只,所以他也下意识地以为只有一只了。

芙蓉一边给他的伤口消毒,一边简单地说:“这东西行动起来太轻太快了,而且在暗影里一点都看不见。”铁塔有点轻敌,她却没有,当时在帐篷里就观察着周围。可是在那只龙侄跳出阴影扑向铁塔之前,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这东西仿佛能跟阴影合为一体似的。

而且它扑出来的时候,九条尾巴那么一扇,就仿佛飞一般跃过了那么远,不要说超过普通狐狸的跳跃距离,就是普通老虎都扑不到那么远。

“这是龙侄。”贺茂川从帐篷里也走了出来,那只黑色的猫又趴在他肩膀上,虎视眈眈地警惕着四周,“看来,这里应该是凫丽之山了。”

他对山海世界的功课做得倒是很认真:“这东西应该有一窝,是要吃人的。”

司机这会儿才知道这玩艺如此危险,想到刚才如果不是他想上厕所,转身看见了那龙侄叫喊起来,说不定这玩艺已经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了。这么多脑袋,他反应还没有铁塔那么快,根本防不住啊!

“那,那不是还会有更多的来……”一窝啊,一窝啊!那得有多少只!

“我们先去把它们干掉!”铁塔虽然被咬,却半点不惧,“既然它们也怕枪子儿,那还怕什么!”

这时小个子已经把龙侄的尸体拖过来了。在火光下看得很清楚,这东西体型只比普通狐狸大一些,并不是什么庞然大物,但九个脑袋如同向日葵似的生成一大圈,此刻还有几个仍未死去,还在龇牙咧嘴,就有点让人发毛了。

眼镜男倒是淡淡的十分冷静:“这不过就像蛇头切下来还能咬人一样,小心些就行了。最怕有什么传染病或者毒素——贺先生?”

贺茂川摇摇头:“应该是没有毒的。”

确实,铁塔伤口流出来的血都是红的,这会儿也没有特别肿胀或者麻木,可见无毒。

“既然这样,就去端了它们的老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地说。

这个主意,其实邵景行也觉得是正确的。已经是杀掉一只打伤一只了,反正也结下了仇。再说,即使不结仇,这些东西也要吃人,反正不管怎么都是要对上的,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是问题在于,黑夜之中,他们到哪儿去找龙侄的老窝呢?

“在前面,并不太远。”贺茂川抬了抬下巴,神色笃定。

“贺先生怎么知道?”这下眼镜男都有点诧异了,还有点儿怀疑——早知道这里离龙侄老窝不远,还让在这里扎营?

贺茂川抬了抬手,火光下他的指尖映出一道银光,是一根透明的蛛丝,正延伸向黑暗之中的树林。

“是那个——”眼镜男恍然大悟。

这会儿众人才发现,那只络新妇不见了。

“它在追着逃走的那只龙侄。”贺茂川悠然地道,“已经找到了,还有一窝小的。”

这么听起来龙侄也并不太多的样子,众人顿时都振奋起来。与其一晚上提心吊胆,还不如扫平了它们好安心睡觉。

“这凫丽之山也就只有龙侄有些威胁。”贺茂川扫了一眼眼镜男等人的装备。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山海之力对这些金属都是有侵蚀性的,虽然在进来之前他给了每人一张符纸——说是护身的信符,其实是减缓他们以及随身携带的武器所受的侵蚀,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护身”吧——但这也只是减缓,并不能完全阻止,所以先干掉龙侄也好,毕竟这些子弹什么的留到后期,说不定也就根本没用了。

时间还是不能超过三天啊。贺茂川心里想着,又看了邵景行一眼。这次就是这个小子看见了辟寒犀,否则他也不会借力太阴强行进入山海世界。如果能很快找到那扇界门后面所在的山,也许三天之内能拿下辟寒犀。

贺茂川也知道这样是有点仓促的,等于把宝全都压在了邵景行一人身上。但——辟寒犀实在难得,好容易上次那几个蠢货找到了,可他们却由于内讧而没有回来报告,反而自己行动起来。

倘若能抓住辟寒犀也就罢了,可最后不但让它跑了,还惊动了这里特事科的人。早知道,他就不应该把那张符给他们,要是没有符——不,即使没有符,那些蠢货也还是会自己动手的,以为有了枪就什么都能做得到,以为还是他们在东非偷猎的时候吗?

蠢货蠢货蠢货!想到珍贵的辟寒犀曾经很可能到手,贺茂川就想把那几个人复活过来再杀一次!心心念念的东西曾经离得那么近却又失去的感觉,比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更让人痛苦,而且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不知还能跳多久。在那之前,他真的很想让人知道,贺茂家族,才是第一阴阳师家族啊……

邵景行当然不知道贺茂川在想什么,但他看着众人兴冲冲地收拾东西,却忍不住想问一句:“那个,这一窝龙侄有多少啊?”听贺茂川的意思,好像是一公一母加一窝小的?但这凫丽之山上,难道就这么一窝龙侄吗?

贺茂川笑了一下:“当然不止这一窝,但既然找到了它们的窝,就先杀掉。否则难道让剩下的那一只再招朋引伴的回来报仇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其余人也都是一脸赞同的模样。但邵景行心里总觉得不对,总觉得这个数目少得有点不正常。

“那个,贺先生你的猫又天黑前去探查的时候,说这里有玉石和金矿是吗?那,还有没有看见别的,比如说铁矿石?”凫丽之山的一大特点是有龙侄,另一大特点就是“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箴石”。箴石,是用来制针的石头,其实就是铁矿石了。

贺茂川的神色微微有点变化:“我看到有绿色的玉石和小块的金矿。”至于铁矿石,他,他不认识是什么样啊……

铁塔脖子后面疼得厉害——那龙侄咬的伤口不算深,可是为了消除可能携带的病菌折腾半天,伤口还扩大了些。疼痛让他烦躁,也更嗜血:“先干了再说,管他娘的呢!”

眼镜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铁塔就是性情太急躁了一些,否则也不会因为轻敌被咬伤了。不过此时此刻也不是教训人的时候,再说他其实也赞同铁塔的意见,倒不是“先干了再说”,而是“先下手为强”。

众人都说要走,邵景行也只得跟着走,但还是小声说了一句:“还是要小心点,也许这里……”他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这里可能不是凫丽之山。如果东山系的异兽都能跑到饶山去,那龙侄也不一定只在凫丽之山。

但这话他可不能说出来,否则岂不是承认他之前都在骗贺茂川?那到时候不用等龙侄出来,他也死定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这些人是敌人呢。与其他死,不如他们死。

因为怕惊动龙侄,他们没有用手电照明,只借着从稀疏的枝叶间投下来的月光,由贺茂川指挥方向前进。

那根络新妇的蛛丝也不知是怎么拉扯的,反正贺茂川很明确地带着他们在树林间左拐右拐了半天,就看见前方有一片土崖,靠近崖顶的地方被挖出了一个洞。

头顶响起窸窣的声音,邵景行一抬头,就看见那只络新妇从一棵树上爬了下来。说实在的,看见它撩起裙子露出八条灰色的蜘蛛腿,真比看见一只龙侄要可怕多了。

有这想法的显然不是他一个,石哥和司机的面部肌肉就扭曲得很滑稽,但他们都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只看着那只络新妇凑到贺茂川耳朵边上不知说了什么,贺茂川就点了点那个土洞:“受伤的龙侄在里面,还有四只小的。”

“大哥,你看,金子……”石哥这边忽然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的确是金子,一眼看过去有好几块,从指肚大小到婴儿拳头大小不等。邵景行对于金矿石的成色不内行,但这玩艺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金光,看着卖相实在不错。

但是玉石呢?邵景行张望着,似乎看见土崖顶上有些绿色,但颜色黯淡,分不清是石头还是玉,又或者是质地很差的玉?

中国古代对于玉的定义是“石之美者”,也就是说好看的石头都能归为玉,并不像今天一样有明确的矿物学上的定义,比如岫岩玉主成分是蛇纹石,和田玉是透闪石阳起石矿物等等,而古代那些曾经被当成玉的长石、透闪石,则都已经退出了“玉”的家族。

《山海经》所描述的,皆是由上古流传下来的神话和资料,那时候的玉定义与现在自然不同。单看那些与玉字旁有关的字吧:瑶,美玉;碧,青玉,指的其实是含铁的深绿色石英石。算起来简直是五花八门,所以,这些绿色究竟算不算玉,谁也不好说。

但如果不算玉,那么据此来推断此地是凫丽之山,似乎就不大靠得住了啊……

邵景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袋里不停地在想这个问题,反正他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不过没等他再多想,一只龙侄就从那土洞里冲了出来——刚才那人看见金子的惊呼,到底还是惊动了它。

这就是被芙蓉刺伤的那只龙侄,在它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时,又有四道更小的身影也从土洞里飞出来,向四面的树林里散去。

“打!”眼镜男首先扣动了扳机。他看着斯文,枪法却不含糊,从土洞里最后飞出来的那只龙侄被他一枪击中,在半空中炸开一团血花,坠落于地。

大龙侄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叫一般的声音,猛地向眼镜男俯冲下来,而其余三只小龙侄则拼命向树林飞去。然而它们的速度太慢了一些,几发子弹过后又被击落两只,只有一只稍微大一点的歪歪斜斜地投入树林中,在阴影中消失了。

“我去追!”铁塔拔腿就冲了出去。那只小龙侄也被子弹擦伤了,跑不了多远。

“铁塔!”眼镜男想要阻止,但大龙侄已经认准了他,嚎叫着向他扑来。它九条尾巴甩得像风车一样,眨眼就冲进了人群里。

这么近的距离,子弹打出去可能会伤到自己人,眼镜男只得拔出匕首跟它搏斗。

贺茂川皱了一下眉头,肩头一动,黑色的双尾猫就猛蹿出去,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龙侄后背上,尖利的爪子狠狠抓下去,就沿着它之前被芙蓉捅出的伤口抓了进去。

这一下血花飞溅,龙侄的后背像被手术刀剖开一般,一条裂缝从颈部直达尾部,整个身体都迸裂开来,鲜血溅了眼镜男一脸。

眼镜男脸色十分难看地退开一步,看着落在地上的死龙侄,明白贺茂川有示威的意思。自从他们接了贺茂川的委托之后,虽然知道陪在他身边的那个艳丽女人是个非人类,但贺茂川本人身手平平,所以也没有太把他放在眼里。现在贺茂川来这么一手,显然是在告诉他们,他可不仅仅有一个怪物。

这会儿,小个子已经追进树林去增援铁塔了,很快铁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哈哈,看你往哪儿跑!这什么东西!”

眼镜男心里一紧,就听一声嘎叫与枪响同时传来,仿佛是一只鸭子在叫。然而之后枪声又连响几声,让他心里更发紧了——打一只鸭子,需要开这么多枪?

“芙蓉,去看看,叫他们赶紧回来!”

眼镜男的话还没说完,邵景行就听见背后树林里有细碎的声音,他猛一回头,只见一棵树后面伸出个脑袋来。这玩艺看起来像个马头,可是头上却长了四只角,一见邵景行回头,这个马头嘴里居然发出“汪”地一声,掉头就跑了。

“那又是什么东西?”石哥也看见了。

“什么?”贺茂川回头晚了,那东西跑得又快,倒没看见。

石哥刚要形容,那边铁塔已经兴高采烈地一手拎着一只龙侄,另一手拎着只野鸭模样的鸟从树林里出来了:“这东西还找了个帮手。”他走到火堆边上,把两具尸体往地上一扔,“这鸟还挺能耐,好几枪都没打中,还是耗子厉害,一飞镖扎下来了。”

小个子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抹去飞镖上的血迹,随手擦在旁边的树干上。

“这鸟,这鸟怎么长了个这样的尾巴……”司机在邵景行身边站着,嘴里喃喃地说。

邵景行脑袋嗡地一下,被铁塔扔下来的那只野鸭,屁股上却长了一条老鼠一样的长尾巴。这东西他是见过的,在陵园那里。

这是一只絜钩,会传播瘟疫。

这会儿他也想起来了,刚才跑走的那四角马叫峳峳,它跟絜钩都生活在山。

这里,并不是凫丽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