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响如雷,滚地而来。
霍青脸色微变,皱起了眉头,左右一看:“去那边躲起来!”
邵景行循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一边山崖上有块凸出的石头,但因为崖上爬满藤萝类植物,并不显眼,就是位置比较高,目测要爬上去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要说连进了三次山海世界,邵景行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的。虽然还是那么怂,但脑袋倒是灵光了一点儿。或者说,他已经被迫要动脑子了。
这地方是高处,还比较隐蔽——最主要的应该是高处,再结合这地面震动的感觉,霍青是疑心来了角马群之类吗?
邵景行一边想,一边笨拙地往高处爬。攀岩他本来是不行的,但这里有很多藤类可以拉拽,再加上他现在的力量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虽然看起来笨手笨脚,但也很快就爬了上去。
人站得高了就能看得远,邵景行才爬上去站稳,就看见前面山谷出口处不远,有个人影正往这边狂奔。而在他身后远处,一道尘烟里卷着个什么身形庞大的东西,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有,有个人!”邵景行目瞪口呆地朝霍青喊,“他后面追着个什么东西,像,像——我的妈呀!”
那道尘烟来得飞快,开始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但很快,邵景行的眼睛就能透过那卷起的尘土看见轮廓了——那是头犀牛!
对的,就是犀牛!跟邵景行在非洲看过的犀牛外貌差不多,但是那个颜色……
犀牛虽然分为白犀牛与黑犀牛,但其实大家颜色都差不多,最多白犀牛体色稍微淡一点儿,但大体也就是灰褐色。可是现在这挟着烟尘狂奔而来的犀牛,却是通体淡金,很是漂亮。尤其是鼻端那根犀角,更是金黄金黄的,在阳光下简直能放光一般。
这是——金犀牛?
虽然不清楚品种,可这东西跑起来的速度比真正的犀牛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跺地的声音都更响些,眼看着四蹄翻飞,轰隆隆的就要追到那人身后了。这要是犀角往人身上一戳一挑——邵景行都不知怎么办好了,这人离他们得有千把米远,霍青就是插上翅膀飞也来不及救了吧?
正在此时,只见那个狂奔的人影反而慢了下来,眼看金犀牛就要冲到他身后,他反手一扬,一张小纸片轻飘飘地飞出来,落在地上,正隔在人犀之间。
这张小纸片一飞出来,狂奔的金犀牛忽然刹了车。眼看它只要再冲个十来米就能顶到那人——这距离在它也不过就是四蹄蹬两下而已——却忽然停了下来,原地打起转来。
这啥?邵景行目瞪口呆。
距离实在太远,他这觉醒异能后的眼睛也看不清那人扔出来的究竟是张什么纸,只勉强看见大概有巴掌大,底色是黄的,但上头好像还有红色的花纹。
按常理说一张破纸对犀牛是肯定没点屁用的,但邵景行现在已经不那么相信常识了。那个人除了逃跑之外就只扔了这么一张纸,然后那金犀牛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好像突然失去了视力,根本看不见那个继续逃跑的人一样。
既然他只做了这么一件事,那即使看起来再不合常理,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那张纸让那头金色犀牛停了下来,而且原地转圈,好像找不到路了似的。
邵景行正在向霍青进行现场播报,那人已经又跑近了一些,而且——抬头看见了邵景行!
“救命,救命啊!”那人抡着胳臂冲邵景行挥舞,“不管是谁,来帮帮忙啊!我姓姬,叫——”
这种时候,他突然卡壳了,顿了顿才又喊起来:“总之求援手啊,我是文王后人!”
“他说他姓姬——”邵景行转头看向下面。哎,文王后人,那不就是姬小九的亲戚吗?
这姓姬的边喊边跑,终于跑进了山谷。看年纪他跟邵景行差不多大,五官俊秀,还斯斯文文地戴了副银丝边眼镜,就是这会儿跑得灰头土脸气喘吁吁,也根本没什么形象了就是。
“你姓姬?”邵景行爬在石头上端详了一下,觉得他跟姬小九仿佛没多少相似之处,除了脑门儿之外——俩人发际线都高,就显得脑门儿大。
那人喘了口气,看看趴在石头上的邵景行,再看看站在下头手握军刀的霍青,抬手扶了扶眼镜:“在下文王后人,序玉字,排行八。”
霍青眼睛微微一眯:“姬琰?”
年轻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过了几秒钟才咳嗽了一声:“是。不知阁下是——”
“霍青。”霍青简单地说,又指了一下邵景行,“邵景行。特事科三组成员。”
“啊,你们是小九的同事啊。”姬琰顿时放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擦了把脸上的汗,“我算着这边有救星,果然如此。是你们特事科的人,这就好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他也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满手的土灰,脸上已经被抹得花猫一样,又被汗冲出一条条小沟。邵景行看他这样,忍不住说:“你从哪儿过来的啊?那个是——”
他刚想问那金犀牛是什么东西,霍青已经先开口:“你怎么招惹到了辟寒犀的?”
辟寒犀?听起来好像又是很高大上的东西啊……
邵景行摸了摸身上,发现他的手机早就在掉进凝碧湖的时候就进水了,没法查资料,只得暂时作罢,听霍青和姬琰说话。
姬琰一脸冤屈:“我哪儿是招惹——原本是想出去玩一趟,谁知半路上遇见一伙偷猎的,打的就是辟寒犀的主意。”
“偷猎者?”霍青眉头一皱,“人呢?”
“不知道。”姬琰好容易喘匀了气,“我去搞了他们的陷阱,把辟寒犀给放出来了。但他们下了个符咒在辟寒犀身上,我估计是伤到了辟寒犀,这家伙也不认个正主,挑死两个偷猎的,就一路追着我来了。哎我说,这事咱们等会再细说行不行,我的八卦符只能困住它半小时,现在还有二十分钟它就又要追上来了!我手里可没符了,弹尽粮绝,全指望你们了。”
他正说着,邵景行就看见那只原地打转的辟寒犀似乎是因为找不到路而焦躁起来,忽然把头一低,用鼻端那只角在地上一划,地面就裂开了一条笔直的缝隙。这缝隙向前延伸,最终伸到山谷口的一块巨大岩石边上。一阵沉闷的震动传来,邵景行眼睁睁看着那块岩石咔嚓一声,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这,这么可怕的东西,要怎么解决?即使是霍青,也未必挡得住吧?姬琰就这么把这东西带到他们跟前来啦?
姬琰坐在那儿,一脸无赖:“我跑了五个小时了,实在没招。卜了一卦说是往这个方向来才有得救,现在看来这就应在你们身上了。”
霍青皱起眉头:“那符咒贴在哪里?”
“在辟寒犀屁股上。”姬琰马上回答,“我试过两次,拿不下来。时间越久,那东西就往它皮肉里陷得越深,我疑心是什么诅咒类的符咒。”
“陷在皮肉里……”霍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军刀,沉默着没立刻说话。
邵景行忍不住说:“你不是想去给它挖出来吧?”这不就是做手术么。可是这儿又没麻醉药,甚至连个绳子都没有呢。你想给辟寒犀身上动刀,至少得把它固定住吧?看刚才那一头远距离拱裂石头的劲儿,他们三个齐上,恐怕也按不住它!
“固定住……”霍青眼睛却一亮,“你说得对。”
“啥?”邵景行一脸懵逼,“我说得对?那,那怎么固定?”
霍青的目光向他们身后的来路看了回去。邵景行怔了半天,慢慢张大了嘴:“你,你不会是想用——钩蛇吧?”
二十分钟之后,辟寒犀眼前那七拐八绕的路径忽然消失,前方出现了它追击的那人的气味。
屁股上的符咒像火一样烧蚀着皮肉,让辟寒犀已经红了眼。虽然已经杀掉两个敌人,但既然还有一个在它眼前逃跑了,它就非得追上他不可!
但是那个人在哪儿?眼前是一片石滩,大大小小的石头林立,很容易隐藏。辟寒犀红着双眼扇动鼻翼,分辨着空气里那个目标的气味。
沿着气味标识出的看不见的路,辟寒犀一步步走到了石滩里面。鼻子告诉它,目标就在前方。甚至它已经看见了水边淤泥上的一个脚印——那个家伙就躲在那块石头后面!
轰地一声,被风吹日晒打磨得十分坚硬的黑色礁石碎成数块,飞溅出去声势惊人。但是石头后面并没有人,只有一件揉得像干咸菜一般,浸透了汗水的上衣。
就在辟寒犀愣神的时候,有两根蛇尾鬼鬼崇崇地从潭水里伸了出来,以一块礁石做遮挡,无声无息地缠上了辟寒犀的一只前蹄。
这东西在辟寒犀看来就像是树林里常见的藤蔓,它不耐烦地踢了一下蹄子,心思还放在寻找目标上。然而它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更多的蛇尾从水里溜出来,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它的四蹄就都被这些讨厌的“藤蔓”缠上了,而且这些“藤蔓”不是死的,它们还在用力,把它往水里拉!
辟寒犀哞哞地叫起来,四蹄乱蹬乱踹,还用角去顶。它的角能裂地碎石,当即就划断了两条蛇尾,这条钩蛇顿时失去了战斗力,拖着半条只有一点儿皮粘连着的尾巴狼狈地缩了回去。但是紧跟着就有另一条钩蛇的尾巴从水中伸出,又缠住了辟寒犀刚刚获得自由的前腿。
水潭中的钩蛇实在太多,有些特别长大的,甚至将尾巴伸到了辟寒犀的颈部和头部,也缠绕起来,试图限制它头部的动作,阻止它用鼻端的角随意攻击同类。
邵景行从一块礁石后面摸出来,弯腰撅腚,小心翼翼地前进——霍青说,让他用火去烧辟寒犀屁股上的符咒……
你看看,这是什么主意啊!
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那同理,犀牛的屁股恐怕也摸不得啊,更不用说,他是去烧人家屁股!
眼看前方的辟寒犀左冲右突,邵景行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都在发颤。那钩蛇的皮有多坚韧他是知道的,可是辟寒犀用角一划,就能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蛇皮蛇肉豁开。还有那蹄子,一蹄子跺实了,一条蛇尾就被踩成了薄饼,看起来大概连骨头都被踩碎了。这,这要是换了他挨这么一下……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但是他又不敢不去——霍青在水底下呢。
九根镇水柱,霍青起出了一根,才放这些钩蛇出来。现在他就在水下呆着,等解决了辟寒犀,再把镇水柱安回去呢!
就算是异能者,霍青觉醒的不是水系异能,那他在水下最多能呆十分钟。而且钩蛇会袭击辟寒犀,也一样可能袭击他。这会儿可没有人带个火球在他旁边照明了,只靠姬琰匆忙画出来的隐身符,可坚持不了多久。
邵景行战战兢兢又往前走了几步。现在他已经能清楚地看见辟寒犀的屁股了。一个很圆的屁股,右臀处确实有个印记,乍看好像是个五角星,内外都还有些花纹。只是这些花纹的线条非常细,又陷进了辟寒犀皮肉里,也很难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难怪会发疯啊。邵景行咽了口口水——这五角星图案在辟寒犀淡金色的皮肤上发出暗红色的微光,看着就怪不对劲的。不过,让他用火烧,这究竟靠不靠谱呢?万一他一烧,辟寒犀发起疯来,挣脱了这些钩蛇……那时候他就站在辟寒犀身后,就算霍青长了翅膀也救不了他了!
黑色的水潭上忽然水花哗啦一翻,一条被从中剖开的钩蛇尸身浮了上来。在辟寒犀的怒吼声中,这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邵景行还是看见了。
跟辟寒犀缠斗的钩蛇都是大部分身体在水中,只将尾巴伸出来,因此但有受伤也是横向截断,像这样被从躯体中部纵向剖开的,只可能是霍青的军刀所伤。也就是说,已经有钩蛇在水下攻击霍青了。
呼地一声,辟寒犀屁股上腾起一团火球。它猛地一挣,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长哞,只听啪啪几声,缠着它后腿的几条钩蛇蛇尾竟然硬生生被扯断了。断掉的蛇尾掉落在岸边,断口处露出雪白的骨茬和肉,还在卷曲扭动。辟寒犀一条腿得了自由,立刻尥起蹶子,冲邵景行就踢。
啪!一颗红色的东西准确地弹击在辟寒犀的膝关节处,小小的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石头子儿,居然打得辟寒犀的腿硬生生地一停,随即又被两条蛇尾缠住了。
“用小火,用小火!只烧有符咒的地方,别乱烧啊!”姬琰从礁石后头伸出头来。为了掩饰身上的气味,他从头到脚都抹满了潭边的淤泥,仿佛刚在泥潭里打过滚的野猪,一手捏着个临时做出来的蛛丝弹弓,对着邵景行指手画脚,末了还叹了一声,“你们特事科做事有没有谱的?这真能行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辟寒犀乱蹦乱跳的,还随时有可能踢人,你烧它屁股能烧得那么准确啊?还用小火——炖牛肉吗?
再说了,究竟行不行他怎么知道,是霍青让他来烧的啊!
“你可快点,已经八分钟了。”姬琰掐着表,“两分钟之内如果搞不定,下头那个镇水阵也要作废重来,你同事就得被钩蛇包围了。”
邵景行毛骨悚然。但是他越急就越控制不好火苗的大小,烧得辟寒犀嗷嗷乱叫。不过万幸的是,那深陷入辟寒犀皮肉里的五角星图案,竟然渐渐浮了起来。随着火光猛地一爆,从辟尘犀屁股上飘下一张纸片,还在半空中就化成了灰烬,而辟尘犀的臀部则恢复了溜光水滑,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快跑!”姬琰从后头冲上来,一把拉住邵景行的衣领,倒拖着他就狂奔到礁石背后,用气音嘘了一声,“别大口喘气。”
邵景行脖子被衣领绞住,险些被勒断了气,正努力自救,就见水潭正中忽然泛起一个漩涡,一边流转一边扩大,几秒钟内整个水潭的水似乎都旋转流动了起来,将所有的钩蛇都吸了进去,再无动静。潭边只留下了突获自由似乎有些懵逼的辟寒犀。
似乎是因为屁股上的五角星已经消失,辟寒犀看起来也没刚才那么暴躁了,冲着水潭吼叫了几声,就看见了姬琰刚才扔在那儿做诱饵的上衣,冲过去重重踩了几脚,抬起后腿就撒了泡尿。
一件衣服自然经不住它的踩踏,几下就成了布条。辟寒犀似乎对此也就满意了,抽动着鼻子四处又闻了几下,终于扬长而去。
目送它的淡金色身影消失,姬琰这才大松口气:“我的妈呀,总算是走了。”一回头看邵景行都被勒得翻白眼了,连忙松手,“哎哟对不起。”
邵景行顾不上骂他,连滚带爬往水潭里跳:“霍青,霍青!”这都十二分钟了,人怎么还没上来!
哗啦一声,霍青却从他背后的浅滩露了头,满面疲惫之色:“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