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而入的鬿雀比黄宇抓住的那只体型还要大不少,才一冲进屋里,就仰天发出一声尖啸,仿佛铁勺子狠刮不锈钢锅底,刺得人耳膜阵阵难受,继而就是头晕眼花、恶心欲吐。
姬小九捂着耳朵大叫:“糊糊!”
可是加菲猫已经钻进了橱柜里,只留下一条长尾巴在外头晃了晃,半点也指望不上了。
黄宇龇牙咧嘴地忍受着鬿雀的叫声,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念着什么,一边从手腕上撸下一串十八子来:“居然还有一只!还敢打上门来了!”
这串十八子用的全是天台豆,也不知被把玩了多少年,黑色的表皮竟然隐隐有层珠光,抖开来倒像十八颗形状不很规整的黑珍珠一般,在清晨的阳光里煜煜生辉。
“你会调动北斗九星之力是吧?”黄宇一跃而起,冲着在天花板上盘旋的鬿雀大喝一声,“我这儿十八颗天台豆呢!两个打一个还怕你?你给我下来!”
邵景行在鬿雀开始叫的时候就觉得难受,他吃力地仰头去看,发现这东西两翅展开之后,翅膀下面黑白相间的羽毛好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随着它扑打翅膀,星星也时隐时现,晃得人更晕了。
他越是想看清楚这东西的动作,就越觉得那些黑底白星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要把他拉进去……
就在这时,金光迸射,几颗天台豆打在鬿雀身上,顿时把它打得半边身子一歪,半空中羽毛纷飞,星辰漩涡忽然就消失了。邵景行才揉了揉眼睛,就听鬿雀一声高叫,向着他俯冲了下来。
这算什么?柿子捡软的捏吗?
邵景行还没想完,就被鬿雀的尖叫震得恶心欲吐,不过下一秒,这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柳叶状的小刀插进鬿雀的脖子,准确地切断了它的气管——尽管是异兽,但看来发音器官还是原来那一套。
邵景行有点发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看到手指上的鲜红,突然间刚吃下去的虾肉小馄饨就开始造反了。他干呕了两下,听见姬小九欢喜的声音:“霍哥你回来得真是时候啊!”
十分钟之后,邵景行扶着墙从洗手间里出来,又重新回到了前心贴后心的状态——鲜美的小馄饨算是白吃了。
这事不应该啊……邵景行有气无力地想。就算是鬿雀血溅到脸上了吧,可自从三哥的眼珠子在他眼前被霍青打爆之后,这点血根本不可能让他反应这么强烈了啊!
“喝碗豆浆吧。”顾笙等人都不见了,只有霍青在桌子前面坐着吃面,对邵景行指了指摆在旁边的一碗热豆浆,“还好吧?”
“还,还行。”邵景行有气无力地爬过去坐下,还想为自己辩白一二,“按说也不该啊,我也不是见不得血……”
霍青低头吃面:“也不怪你,是鬿雀的事儿。”
“哦对了——”对着霍青,邵景行就觉得问啥都没关系了,“那个奇雀,究竟是什么东西?开始有一只看了我一眼,我怎么觉得……就像……”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准确的形容来,“要不是顾叔喊我一声,我都回不了神。”
“鬿,指的是北斗九星——就是北斗七星加第六星旁边的一颗星,再加北斗勺端的招摇星。”霍青对这货已经颇有了解,首先给他点出鬿雀正确的名字,“以此为名,正是因它能借星斗之力。”
“借,借星斗之力?”邵景行一口豆浆差点呛着,“怎么借!”
霍青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其实怪难回答的。就像学渣问学霸“这个英语单词怎么才能背过”一样,你自己知道的事情,却未必能跟人解释清楚。
考虑到邵景行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霍青换了个说法:“鬿字以鬼为边,所以鬿雀有魅惑之能。”
“哦——”邵景行恍然大悟,但随即觉得有点不对,“你刚才说北斗九星什么的……”为什么忽然拐到鬼的问题上来了?
霍青直接无视了他这个问题,只管往下说:“鬿雀就是借此而食人的。”
“食,食人?”邵景行吓一跳,也顾不上什么北斗九星了,“就这只芦花鸡?”不过想想这鸡破窗而入在天花板上盘旋时的样子,也确实看起来十分凶悍,仿佛一嘴下来就能把人头上啄个窟窿一般。
霍青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得锻炼了。”他进来的时候,鬿雀被黄宇的十八子打得半边身子都麻痹了,那么歪歪倒倒地扑下来,邵景行竟然都躲不开,连个火球都不知道放,还站在那儿发呆呢。这幸好是只受伤的鬿雀,要是换了别的异兽呢?恐怕他救都来不及!
邵景行惭愧地低头喝了口豆浆。他当时看黄宇出手看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个打火机的异能,鬿雀扑下来又那么快——就这,还是受伤之后减速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鬿雀不算什么强大的异兽。”霍青却是一句话就把邵景行说得更加垂头丧气了,“它不过就是能调用北斗之力,迷惑人心罢了。除此之外,也不过普通猛禽而已。”当时黄宇的十八子击中那只鬿雀,它就已经暂时失去了魅惑之力了,真要说起来,不过就能顶只普通猫头鹰吧。
“何况你还有火焰异能。”霍青继续批评,“异兽总归也是兽类,除了极少数本身亦有火焰异能的异兽之外,无不畏火。假如当时你给它一个火球,即使不能吓得它换个目标攻击,也能挡一挡。再不济你还可以逃跑,只要拉开一点距离,无论黄宇还是顾叔,都能把你救下来。”
无论黄宇还是顾笙,大概都没想到邵景行居然会傻站着不动,再加上两人的位置不好,竟然有些来不及。否则,他也不必把那只鬿雀一刀封喉,还能留着做个研究呢。
邵景行的脑袋都快要垂到豆浆碗里去了。明明被攻击的是他,但被霍青这么一说,他简直就是个拉后腿的啊——算了,即使霍青不说,他也是个拉后腿的。
霍青看看他低垂的脑袋,做了个总结:“我给你拟一个训练计划,你从今天就开始训练吧。”
“啊,好。”邵景行垂头丧气地答应了一声。姬小九说得没错,他是真该训练了。
对了,姬小九呢?人怎么都没了?
邵景行没注意到,在他答应训练之后,霍青悄悄地吐了口气,这才回答他:“刚才的两只鬿雀是一雌一雄,倒是十分少见的。顾叔怕它们会产卵,所以又去现场检查了。”若是真被它们留下了卵,又孵出小鬿雀来,又是一番麻烦。
也就是说大家都出去忙了。邵景行至今算是对特事科的工作有了一点儿概念:“你们每天就忙这些?”不但危险,还琐碎。谁知道那鬿雀有没有生蛋,又把蛋生在什么地方了。
不,想想刚才黄宇说的话吧,他只是听同学聊天说起自己家外面树上有只鸡而已。可是按姬小九的说法,他应该从这句话里就分析出可能是只鬿雀,然后带上对应的工具去抓……这简直比警察的工作还要难做,至少人家还有110可以报警呢,但谁会为了树上有只鸡而报警呢?当然,发个朋友圈大概还是可能的……
霍青认真地点了点头:“职责所在。”琐碎也好危险也好,都要做。
邵景行再次觉得一阵羞愧。要说霍青这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鸡汤炖得并不怎么可口,但他自己一直是在认认真真地炖,也是在认认真真地喝,没有半点敷衍的。
“呜——”橱柜里传出一声怯怯的叫唤,加菲猫的大脸伸了出来,小心地往外看了一圈,才钻了出来。
“糊糊啊——”邵景行伸手把猫抱了起来,“这猫怎么——”刚才战斗中姬小九喊它,它却一头扎进了橱柜,怎么看起来……比他还怂呢?天狗听起来多威风啊,难道也这么怂?
霍青伸手摸了摸糊糊的背毛:“毕竟只是一只猫吧。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原来你也害怕啊……”邵景行把加菲猫举起来,看着那张脸上满满的生无可恋表情,衷心地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加菲猫郁闷地看着他,四肢有气无力地垂着:“呦——呜……”
这奇怪的叫声。邵景行觉得自己忽然理解了——当你突然连本种族的语言都无法正确发音的时候,你大概也要怀疑人生,不,猫生的吧?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不过糊糊可以怀疑猫生,邵景行却没有怀疑人生的自由。他喝完那碗豆浆,就跟着霍青上了二楼,进了他们两个同住的那间宿舍。然后邵景行从电脑里调了一份训练计划出来,满满的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这么多!”邵景行眼睛都直了。看看这上头都是什么魔鬼项目啊!俯卧撑500个,引体向上500个,仰卧起坐500个,负重深蹲500个,蛙跳500个,卧推40公斤500个,硬拉500个……霍青是只认识500这个数吗?
霍青把他打量了一下:“这是我的日常训练表。你——开始的话,就减半吧。”
日常……训练……邵景行只觉得这声音仿佛魔咒一般在耳边无限回响:“大,大家平常都,都这么训练?”
“各人情况不同。”霍青利索地把训练计划里所有的500都改成了250,“小九是文职,日常健身就好。黄宇年纪还小,现在基本也就是减半的训练量……”
他说到这儿邵景行就无话可说了。黄宇看起来瘦巴巴的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人家就每天250了,他比黄宇少说大十岁,有脸说做不到?
但是……真的做不到啊……
邵景行苦着脸:“能不能再减一点啊,慢慢来行不行?我,我不行的……”
“你能行的。”霍青简捷地说。但看见邵景行的苦脸,还是解释了几句,“觉醒异能的人,身体素质都会得到提高。你只是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训练,所以才有畏难情绪。等真正练起来就知道,人的潜能是很大的。”
他难得说这么多安慰人的话,然而邵景行半点都没有得到安慰,却又无法反驳——他的身体素质的确比从前强了,否则当时三哥出现在车库里的时候,他恐怕都根本来不及钻进车里,也就等不到霍青来救他了。
可是这张训练计划表,看起来好可怕啊……
邵景行垂头丧气地摸着糊糊的背毛——何以解忧,唯有撸猫。不过他撸了两下就想起了霍青今天要去办的事:“对了,胡原怎么样了?”
不知是不是他眼花,总觉得霍青耳朵根儿似乎又泛红了呢。
“胡原——他的情况比你好。”耳朵虽然有点红,但霍青说话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听起来就十分可信的样子,“他身上的诅咒很轻微,我已经解决了。”
邵景行觉得这不大公平:“为啥他就很轻微……”
霍青咳嗽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对方的主目标不是他。”事实上现在看来,邵景行和胡原都是捎带脚儿的,对方真正想要杀掉的很可能是小郑的妻子,以及开店的老郑。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可能是拿到了你身上的东西来下咒,比如说头发或指甲一类……最大的可能是头发。”因为这个最容易得到,“你想一想,有没有印象?”
邵景行顿时大惊:“头发?这个,这个……”他虽然不是脱发,但从生理上来说每天也难免要掉几根头发的,家里打扫卫生的佣人要得到他的头发简直不要更简单!这样的话岂不是防不胜防?难道他要时时刻刻拿什么东西把头包起来吗?
霍青摆摆手:“不用那么紧张,诅咒也不是人人都懂的。”否则大家都不敢理发了。
“可是,我真想不出来……”邵景行早在顾笙问的时候就仔细想过了,可是他身边的人都是相处好几年的,他觉得哪一个也不像会这样害他的。
“那就慢慢再想吧。”霍青已经有了调查方向,询问邵景行不过是想再多找点线索,他既然想不起来倒也不必着急,“反正你住在这里,肯定是安全的。”
邵景行刚想点头,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只险些啄到他脑门上的芦花鸡,不由得沉默了。
霍青当然不知道邵景行在想什么。事实上在他看来一只鬿雀真的不算什么“不安全”因素,这玩艺儿只要封住魅惑之力,其危险程度还不如一只山蜘蛛,根本都不够资格!邵景行训练几个月也能对付呢。
所以他以为邵景行是不想住在这里,思考了一下又说:“肉灵芝的事情我记得,而且顾叔也托了别的小队的同事,如果有发现,会立刻通知我的。”
邵景行这会儿还真没想起肉灵芝的事来。毕竟周主任都说过他还有可以考虑的时间,而诅咒却是突然就把死亡带到了眼前,完全把他惊住了。现在霍青提起肉灵芝来,他又想起来他还有个绝症呢,顿时更觉得怀疑人生了——他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训练呢?
霍青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会找到肉灵芝的。”
邵景行垂头丧气地说:“那要多久啊……”
他不是不相信霍青。正相反,听霍青说话他就觉得特别可信。但问题是肉灵芝那么好找么?山海世界又是那么危险的地方……
霍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说:“你如果加入特事科,会有办法延缓你的病情。”直到找到肉灵芝。
“啊?”邵景行眼睛一下瞪圆了,“特事科还有这种法子?”这要公布出来,那这些绝症还有啥可怕啊?
“是某个人的异能。”霍青对他的想法摇摇头,“只对异能者有效。而且每次用出来,对她自己也是有损耗的。”异能可以做很多事,但并不是无限的,否则人类还要科研干吗?事实上,特事科这个成员曾经是很多部门招揽的对象,直到确认她只能治疗异能者,这股热情才消退。
邵景行算是明白了,这就相当于特事科内部的一种福利,不加入特事科是不能享受到的。不过这也很正常,有付出才有收获,不劳动者不得食嘛。
这比喻好像不大对,但意思反正是差不多的,于是邵景行又陷入了两难之中——到底是进山海世界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东西呢,还是想办法去借钱治病?话说真要借的话,大概只能去找邵仲言了吧?
“总之你先住下来吧。”霍青看邵景行一脸纠结,轻轻咳嗽了一声,“至少在搞清楚下诅咒的人之前,你还是不要离开比较好。”
“啊——”邵景行顿时哀号了一声,是啊,他怎么忘记了,还有诅咒的阴影跟着他呢。反正不管他最后选啥,现阶段他是必须留在这个有奇怪名字的私家菜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