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射免疫沉淀法检验的是病人的血清功能。看血清能不能沉淀病毒中某些种类的蛋白质。病毒都用放射性示踪标记标明。附有放射性示踪器。放射性信号的强弱同接受试验的血清中的抗体量成正比。这种方法比通常的西方墨点法繁琐,但是却更准确。叶青衫后来又做了两次这种检测,结果都表明他的确是一个感染者。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一个不会发病的感染者。
何夕正在观察一份淋巴培养液对血样的反应,他看上去很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他就像是一个在无意中发现了大金矿的淘金者。上天对他真是太好了,让他遇到了叶青衫。攻克AIDS正是每一个医生的梦想,其意义无论怎样评估都不为过。医学是人类所有学科里充满最多未知,同时也是最能让人感到失意的一门学科。很多时候你有可能默默探索数十年却最终一无所获。因为除了努力之外还需要命运女神的青睐才行。比方说,你能够遇见合适的病例,并且没有走过多的弯路。比如当初获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斯佩里医生正是通过一名被切除了胼胝体的罕见病例,才发现了人脑左右半球的不同功能及联系的。从发现叶青衫的那一刻起,何夕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他知道自己默默无闻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何夕已经看见了事业巅峰的光辉遥遥在望。
这是一套何夕自己设计的组织培养系统,他在这个系统里养育叶青衫的血清。第一步是从新鲜血液中培养出淋巴细胞,也就是从淋巴组织中把细胞分离出来。所谓淋巴组织是指淋巴结节、脾、扁桃体等等,都是人体免疫系统的组成部分。只要病毒一露头,淋巴细胞必定第一个做出剧烈的反应。试验促生和繁殖这些淋巴细胞,然后把它同有病毒存在嫌疑的血样混在一起,并且定时观测,查看有没有逆转录酶出现。这种酶正是艾滋病病毒的名片。正是通过这种酶,核糖核酸才能复制成去氧核糖核酸,而这就是艾滋病病毒的遗传物质,核糖核酸复制去氧核糖核酸不属于人体细胞的行为。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人体组织或体液中找不到这种酶。要是有逆转录酶出现的话,必定有病毒混在其中。
何夕现在做这个实验主要是想分离并活捉叶青衫体内的病毒,确认它的毒株类型。何夕当然希望这就是以前曾有的毒株类型,因为这样才证明叶青衫保持健康的确是因为能够对HIV免疫,而不是因为这是一种具有新特性的毒株所致。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何夕同HIV之间的搏斗已经持续很久了,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有时候的确感到过绝望。这种攻击人体免疫系统的奇特病毒简直就像是专门针对人类的,它们对人类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人类自身。它们在前期有选择地杀死T4细胞而留下同属于免疫系统的T8细胞,从而达到长期潜藏的目的,其行为简直可称得上智慧。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比列入更危险的第四级的一些病毒更具有杀伤力。比如说当人感染第四级病毒埃波拉后将立即发病,是死是活不超过十五天便见分晓,而这正好说明它不适合寄生于人体。当埃波拉这种病毒寄生于它的自然宿主时——比如说某些种类的野兽,其宿主是可以存活相当长时间的。因为病毒感染宿主只是为了求生存,宿主很快死去对病毒绝对是相当糟糕的事情。而HIV对人体的感染过程则说明它已经彻底地研究透了人类的全部生物特性,并且完全适合寄生于人体,不到实在掩藏不住的地步它是绝不会露出本来面目的。何夕的工作台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照片,那是在电子显微镜下放大了十万倍的某种HIV毒株。看上去像极了中国古代一种叫作狼牙棒的武器,那也许是所有杀人武器里最残酷的一种。何夕常常不无遗憾地想起已经在公元一九九九年六月三十日那天被人类全部销毁了的天花病毒,在何夕看来那也是一种对人类极其了解的病毒。人类在还没有研究透彻的情况下就将其销毁未必是智慧的行为,尽管那是投票的结果。也许人们有无数个理由这样做,但在何夕看来这的确是毁掉了一座宝藏。实际上天花病毒的某些攻击方式相当类似于HIV,但是人们已经无法对它进行研究了。何夕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感到心痛。
叶青衫相当合作,实际上再没有比他更合作的实验对象了。他总是主动地抽血,主动地要求增加实验频度,甚至主动地做能做的一切杂事。何夕当然知道叶青衫的心情,但这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何夕也知道常人是不可能像专业医生那样看待死亡的,他们总是认为死亡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情。其实在何夕看来死亡再常见不过了,人们又何必要为死亡难过呢?因为这根本就没有任何用。
不过现在何夕倒是真心希望林小菲能够坚持久一些,否则叶青衫可能会不合作。何夕已经关照医院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林小菲活着。当时他还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说,至少这个女人看上去必须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