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小吉使的是“子平飞帘”,他的七色帘布,彷似怪蟒腾云,神龙翻空,抽击向白愁飞背门!
朱如是的“铁板神索”急取白愁飞背后十三道要穴!
白愁飞尖啸一声,在朱如是与利小吉发动攻袭的同时,突然脸色煞白一片,如受重击,整个人像是飞空中的一片无依而坠的落叶,左手夹于右腋之下,右手五指,狂抖不休,人却急掠而起。
利小吉外号“一帘幽梦”,动力高深的要是着了他一帘抽击,只怕也得在床上养个七八年的病,何况他这回是七帘齐出!
但这七帘抽打在白愁飞身上,却如击朽木,飘不着力。
非但如此,连“一索而得”朱如是的“铁板神索”,也只能把白愁飞背部的衣袍绞得破碎,但却不能伤他分毫。
然而白愁飞人在半空,宛若飘雪,他左手五指,忽自腋下如拔剑一般抽了出来,急弹而下。
一时间,长空充满了漫天丝丝之声。
利小吉和朱如是的武功,无疑已近一流高手之列,何况二人袭击在先,绝对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不过动手的结果显非如此。
白愁飞人同腐木,如纸飘飞,并发出了像观音扬技洒水的白光指风,不一样的是,这密集如劲雨的指风,旨在杀人,并非救人。
就在这时候,忽尔,在轿里的苏梦枕,目光绽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得接近恐怖的寒绿来。
他陡地叱道:
“足三里!上巨虚!”
白愁飞在半空如受电击,看得出来他猛然一震,身形一挫,骤地半空一个翻身,在手尾指、中指指风陡灭,但其他三指指劲依然不减。
苏梦枕遽又疾喝了一声:
“鸠尾!廉泉!”
白愁飞在半空的身子猛地一弹,像乍置入热锅中的鲜鱼一般,折腾了一下,好像那四个字是两枚钢镖,一齐切在他指上一般:他的无名指和食指的指风,也陡然消失了。
只剩下一缕拇指风,居然一分为二,如劲箭一般分射利小吉与未如是额心,劲尾竟还炸出了火花。
就在这时“哧哧”二响,王小石双手一扬,各发出一枚石子!
石子分别截住指劲。
“波!波”两声,石子给指劲激裂:
粉碎。
白愁飞这才自半空落了下来。
他连弹五指,其中四指甫杀。罩门已给苏梦枕喝破——要是他还要硬攻,敌人只要照苏梦枕叱破的穴位出击,他就必吃大亏,所以他只好即收去了四道指劲,然而剩下的一指,依然有莫大神威,却为王小石所破。
白愁飞落于丈外,狠狠地盯着苏梦枕和王小石。
王小石喜冲冲地道:“大哥,我又和你联手了!”
苏梦枕喟息道:“是的。人生在世,能跟兄弟朋友联手对敌,已是一种幸福。”
王小石喜孜孜说:“只要大哥喜欢,小石头永与你联手应敌!”
苏梦枕道:“小石,一生中最重大的战役,大都得要孤军作战的。”
王小石呆了一呆,却听雷纯说:“你刚才情急所使的,已没多少所谓‘惊神指’法,而分明是‘长空神指’的运功法。”
白愁飞闷哼一声:“我是毁了长空帮,为的是要‘长空指诀’,但我没有杀梅醒非。”
雷纯又道:“你背部仍留有爪痕。那是我抓伤的。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心知肚明。你刚才还说只说不做,那是瞪着眼说瞎话!”
白愁飞狠狠地道:“我做了又怎样!?你早已是我的人了,我说什么也是你的入幕之宾,你敢谋杀亲夫不成!?”
雷纯寒起了脸:“你少来不要脸!你在那龌龊巷子里做的事,我发誓要查分明。那次,狄大堂主因受命于爹,把我和温姑娘点倒后,暂交‘破板门’,爹是希望我不要直接受到两帮仇杀的冲击。我查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除开狄飞惊和爹爹之外,知道我给送往‘破板门’的,只有林哥哥、林示己和林己心一堂主二香主。林堂主当时随爹出击,二林香主不久后亦退出‘六分半堂’,至今仍不知去向,爹后亦在这儿受狙,临殁时他叫我如要报此大仇,只要看定你——”
白愁飞怔了一怔:“我?”
“对,你!”雷纯道:“我那时才知道,原来爹一早已买了你,以为你会在他攻打金风细雨楼时你会出手相帮,他才敢胸有成竹,深入虎穴,直捣黄龙。但你在重要关头,并没出手,反而跟苏梦枕同一阵线。
也许你是觉得推翻苏公子的时机尚未成熟吧?或许你认为先要把六分半堂的实力挫下后才再背叛苏梦枕夺得大权吧!又或者你还需要时间来培植自己的实力。不过,爹亦看出你对苏楼主必有二心,算定你终会夺苏梦枕之权,你那时不出手,不代表永不背叛,只是你的时机尚未成熟。他叫我留意你,因苏楼主的基业,迟早要败在你这个野心家的手里。我那时就知道:你趁爹要笼络你之便,偷偷潜入‘破板门’,收买‘禁忌二使’:林己心和林示己,要待爹加成功打垮风雨楼,便另谋一场里应外合的叛变。”
白愁飞只听得一味冷笑不已。
“可惜你沉不住气。你为往上爬,作过不少孽。为得‘长空指诀’,不惜毁掉‘长空帮’。你也长期逗留烟花之地,加入‘金风细雨楼’后,自珍羽翼,不再留连风月场所,洁身自好,但野性兽心,难以久抑。”雷纯说到这里,一双水灵、勾人魂魄的大眼睛,也充满了怨毒的恨意,“你跟双林香主联系勾结时,发现我和温柔就给关在那儿,于是起了卑鄙之心,故意弄得邋遢肮脏的,希望不让人认出是你,你才放胆去做那禽兽不如的事……”
白愁飞听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是我做的,怎样!?都是我干的,又如何!我已成功地累死了雷损,扳倒了苏梦枕,还强奸了你……我已玷污了你的身子了,我赚了,你失贞了,你又能奈我何!”
王小石吼了一声,还未说出话来(因太激忿之故),雷纯已平平静静闲闲淡淡地接道:“这是什么时候!我是什么人!——你看扁了我了。那算什么?你以为我会寻死?从此心系于你?告诉你,我当是给狗咬了一口。我是江湖儿女,不在乎这些。我只会伺机报仇。今日,我就证实了确是你所为;现在,就轮到我报仇!”
白愁飞冷笑道:“你少卖狂,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得知,说不定,我还要感谢你把苏老大和六分半堂一并儿奉送给我呢!”
雷纯婉然一笑:“苏梦枕、狄飞惊、王小石都在这儿,你的胜机极小!”
白愁飞傲笑道:“我还有‘八大刀王’、任劳任怨、四大护法、四派掌门、七绝神剑、六大杀手、神油爷爷、天下第七、郭东神……你们岂一一对付得了?我有的是高手!”
他越说越有信心,同一时间,祥哥儿已领着一名脸披长发、脚着白靴,嘴唇成古怪的“凹”字型的中年人急驰而至。那在轿前取湿布抹脸的年轻人一看,眼睛立即发着光。两人一朝相,好像在眼色里已乒乒乓乓交手了几招,打得轰隆作响。
雷纯婉约笑道:“你的四大护法,已叛了一半。两大心腹,已把你的精兵‘一零八方案’化友为敌。四派掌门,岂是‘六分半堂’雷动天雷二堂主和鲁三箭、林哥哥、莫北神、杨无邪、邓苍生、任鬼神之敌,苏楼主出现了,王小石回来了,你‘风雨楼’里还肯为你卖命的部属,只怕不到三成!神油爷爷虽然来得及时,但自有惊涛先生侍候着!六大杀手那一众人,能敌得住‘象鼻塔’精英!?至于任劳任怨、天下第七、八大刀王、七绝剑手……你以为他们一定会为你出手?”
白愁飞怒笑道:“不然怎样?难道帮你?”
雷纯淡然笑问:“他们原隶属于你的人吗?就凭你的字号,还没那么响吧?”
白愁飞嘿笑道:“他们都是相爷的心腹大将,而我是他义子。”
雷纯淡淡笑道:“相爷他老人家有的是义子。此外,他的野心也太大些了,他可不一定放心你在“金风细雨楼”招兵买马、不断坐大……”
白愁飞怪笑道:“你少离间我和干爹……”
雷纯秀眉一剔:“离间?”
她忽自怀里取出一柬一物:“这是相爷手谕和手令:我今晚领导大家推翻在‘金风细雨楼’弄权误事的白愁飞,乃系受相爷之令行事,凡相爷麾下友朋同道,亦应助我行事。”
白愁飞一听,脸色大变。
他这时才总算弄明白了。
这事无怪他一直都给瞒在鼓里,且处处为雷纯所制了,原来自己暗中壮大的事,已为蔡京所察,今晚的事,根本是义父已不信任他后一手设计的!
只听雷纯婉婉转转地道:“怎么?你还要不要问问七绝神剑、任氏双刑、八大刀王、天下第七他们的态度,嗯?”
随后她又婉转笑道:“高手易得,一将难求。现在,你身边一个战将俱无,就凭你,又凶出什么花样来?”
然后她说:“认栽吧!白愁飞,我就等今天,要在长巷中做出龌龊事的你,栽在我的手上!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
“我没死,”深受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境遇的白愁飞奋然吼道:“就没败!”
“这句话该是我说的。”苏梦枕幽幽地道,仿佛在轿里暗处和深处的,不止是一个人,还是一道蓝色的幽光,“不过,就算人死了,也不一定就等于是败了。”
白愁飞望向桥子,愤然道:“我真后悔当日没把你杀了。”
苏梦枕悠悠地道:“当日不是你没杀我,是你杀不着我。”
白愁飞忿然道:“你别得意,请鬼容易送鬼难——你把六分半堂的人请进来打江山,日后就得把大半壁江山送与人。”
苏梦枕森然道:“这个不劳费心——总比送予你的好。你杀了我不少好兄弟、忠心干部,弑已不共戴天。你加诸于我身上的,我可以算了;但是众兄弟们因我信任你而遭横祸,这笔帐,就非算不可。”
白愁飞狂笑起来,语音充满了讥诮之意,“你要报私仇便报私仇,少在人前牛说鬼话,把自己说成毫不计较,只为他人手足讨公道似的!”
他原本一直都甚为冷眼冷脸,连笑也多是冷的,甚至一向很少笑,但当他眼见这个伏杀王小石、剿灭象鼻塔的重大日子,却赫然看见“六分半堂”攻入“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居然复活了,梁何、孙鱼居然一齐叛变,精锐之师“一零八公案”倒戈相向,四大护法中已有两人向自己暗袭,自己的强助全因失宠于义父蔡京而和旁观,甚至连当年在“破板门”的所作和在“长空帮”之所为,全给雷纯洞悉……面对强敌无数,自己背腹受敌,换作别人,早已崩溃了,但他却因此激发了莫大的斗志,以一种“不死不休” 的精神来面对这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敌!
他虽顽强,但人已失常。
所以他一直笑。
因为他内心感到悲愤。
——他觉得他不该遇到这些!
(怎会一个朋友也没有!?)
(他的兄弟全出卖了他!)
(他待人那么好,这时候,竟然所有的战友都成为强敌!)
(那不公道!)
(这不公道!)
他不惜孤军作战:
——作战到底!
他觉得自己一生努力,只不过不想空怀大志、到最后仍一事无成。
他认为他没有做错!
这时候的局势已很分明:
蔡京的命令(至少是“指示),必然在雷纯还未出示他的手谕和令牌之前,已告知了八大刀王、七绝神剑、任劳任怨乃至四大剑派掌门等人,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甘冒大不韪为白愁飞出手。
而且、各人还忙着表态:生怕让人误会他是跟白愁飞站在同一阵线似的。
要不然,以“七绝神剑”合击之力,断没有理由截不住王小石的。
——如果他们硬要截阻王小石,不让他跟苏梦枕会合上的话,局面便可能已有很大的不同。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如此。
至少,有三个人,是“立场鲜明”地支持白愁飞的。
这三个都是重要人物,也是场中众多高手的一级高手:
“郭东神”雷媚。
“天下第七”。
“神油爷爷”叶云灭。
除这三人之外,“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可以说是分成了“四派”:
第一派一见苏梦枕,大喜过望,他们就等这么一天,重会故主,而今给他们见到了、等着了,自然忙不迭地继续支持他们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的苏楼主。
第二派人一向支持王小石。他们深受王小石恩泽,向来对白愁飞都看不顺眼,或有积恨在心,他们本就不愿对付王小石,只差没真的投身于“象鼻塔”阵营里罢了。
第三类弟子见风转舵。他们眼见白愁飞孤掌难鸣、大势已去,他们跟白愁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情谊,只愿袖手旁观,决不肯在此时为他赔上性命。
最后一种徒众是白愁飞的忠心维护者,可是,如果拥护白愁飞的人,多也是宰相蔡京的子弟兵,而且,大都是“墙头草”之辈,既见白愁飞难以扭转乾坤,局势并不明朗,他们也没多少肯站出来、站起来、或站到白愁飞的身边去!
如此下来,在这“强敌”环视、生死存亡之际,能真正表态支持白愁飞对抗眼前宿敌无数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还不到楼里子弟的一成!
这样一来,大势已定,几已可不必交战了。
一个人平时是怎对待人的,在生死关头之际,人们就会怎么待他。
白愁飞自然知道这一点。
因为他常常出卖人。
——他既然常作背叛的事,当然就有遭人背叛的心理准备。
所以,他一向、一直、一路来无时无刻松懈过。
艳谨慎提防别人背叛他。
他怕别人出卖他——就好像他出卖人一般。
是以,刚才利小吉和朱如是对他的暗算,他能及时反应,故而只能伤了他,但杀不了他。
他一直都有防备,尤其对朱如是和利小吉二人,他觉得“一帘幽梦”与“一索而得” 对苏梦枕都很忠心,而对自己并不如何尽忠。
所以他在四名护法中,一直都比较重用欧阳意意和祥哥儿,较少子“一索而得”朱如是和“一帘幽梦”利小吉什么重大任务。
而今果然。
这两人果来偷袭他!
——要不是苏梦枕和王小石从中作梗,他已一举先取这两名叛徒的性命!
可是他现在最恼怒的是:
连剩下的两名护法——“小蚊子”祥哥儿和“无尾飞铊”欧阳意意,看来也十分困扰的样子,似乎不知该走到自己这一方来,还是索性走入敌方阵营去的好!
没想到,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众叛亲离!
不过,也没料到,到此地步,却还有三个强助,与自己共同进退。
他明白这三人支持自己的“主因”:
雷媚(郭东神“不得不”支持自己,因为她是背叛了“六分半堂”,刺杀了雷损,又背弃了“金风细雨楼”,狙袭了苏梦枕。两方面的人马,都不见能再容她。她已无路可走。
“天下第七”也“不得不”支持自己,因为他跟自己是同一样的人:
他们同样卑鄙、同样无耻、同样武功深不可测、同样为达成目标不择手段。只不过,他自己较能指挥领导组织。天下第七却是一个一流执行任命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好杀手。
至于叶神油,却是他“礼聘”回来的,这个人只要吴其荣占哪一方,他就必然与之敌对——与其说“神油爷爷”在帮自己,不如说他只是要对付“惊涛书生”。
可没想到,他的实力,一下子,只剩那么一点点了,而且,都只是勉强凑合出来的。
想只不过在片刻之前,他还是踌躇满志,以为能藉此杀尽象鼻塔的人,铲除王小石,独霸京师,进军朝廷,没料……
雪下得密了。
风狂依然不威。
白愁飞又想到那首歌: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这一刹间,白愁飞忽然想到:
自己何苦来京师走这一趟呢?
——如果自己不是野心太大,见好就收,而今仍是天子脚下第一大帮会:“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而且只要等苏梦枕一死(就算而今再见到这个人,看他的精神气色,已当知他没多少时间可活了,自己当初为啥要这般沉不住气呢!?),整个楼子的实权就是自己的了,叉何必闹得这般仇深似海、天怒人怨呢!
可是这丝悔意,只不过在白愁飞心里一掠而过,甚至还来不及在脸上现出悔色来,他的想法已变成了:
——杀出去!
——敌人虽多,但苏梦枕是头病得悼牙脱爪的老虎,雪纯不见得会武功,狄飞惊这折颈汉武功也高不到哪儿去,只要天下第七能敌得住王小石,雷媚能制住雷动天,神油爷爷能缠住惊涛书生,他猝然发动攻袭:一举杀了苏梦枕,慑住人心,再出手擒住雷纯,要胁全场,仍然可以板回胜局,扭转乾坤!
那时,他再来一个一个地报复:包括打击蔡京!
他心下计议已定,杀性大起。
雷纯却急然发话了:“神油爷爷,叶前辈。”
由于她的人文丈静静,说话斯斯文文,甚易得人好感。
叶云灭对这个女子原也有好感,更何况她在尊称着他。
所以他“嗯”了一声,算是相应。
雷纯斯文淡定他说:“我知道,在当世六大高手:‘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 里,云灭神爷是个最耿直的人。要是神油爷爷叶云灭也肯拉拢派系,成群结社,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叶神油的势力与实力,加上他原来的号召力,只怕比其他五大齐名高手还要强大多了——可不是吗?”
叶神油又“嗯”了一声。
——这女娃子说的话倒中听得很。
雷纯抿嘴一笑,好像感到有点寒意,脖子往衣袄里缩了缩,她身后的剑婢立即为她加了披毯。
“神油爷爷跟我们的供奉惊涛书生,向来都有些儿过节,这点我们是深知的。只不过,我们这次的行动,不止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交手,也是‘风雨楼’ 新旧两股派系的决战,如果您老为惊涛先生而插上一把子手,那么,就如同跟‘六分半堂’、‘象鼻塔’连同‘金风细雨楼’苏公子的支持者一并开战……我知道神油爷爷一向乐于助人、好打不平,但为一个出卖自己人太多的白愁飞,叶爷要得罪了这么多江湖上的好友,值得吗?”
然后她又侧了侧头,像只灵灵的小猫,补充了一句:“何况,我们今晚的行动,已得到相爷的默许……神油爷爷若为了我们的吴先生而开罪了相爷,这,这划得来吗?”
她转向惊涛书生映了映眼睛,“惊涛书生”吴其荣只用湿布揩脸,并不答话,好像已把一切主权都交予雷纯,听凭她处理似的。
只听雷纯又道:“假使神油爷爷您没这个意思要与相爷为敌,伺不听小女子一言呢?”
“神油爷爷”叶云灭其实压根就不想得罪蔡京,他连“六分半堂”、“象鼻塔”、 “金风细雨楼”里任何一股势力都没意思要开罪。
他要帮白愁飞,只不过为了两个原因:一是他欠了白愁飞一点情,二是他要借这个机会来对付他二十二年来的死敌死对头吴其荣。
说来他的人相当倔强,但不见得十分胆大:脾气可谓非常暴躁,却不是一流勇敢。他很有坚持本领,却没机变能耐。而今局面急遽直下,他既不好意思离白愁飞而去,又怕自己只拳难敌四手,更不想开罪对方那么一大众的人。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雷纯这一番话,自然听入了心。他还想听下去。
雷纯笑笑又道:“以我的看法,两位不如对今晚的事,抽身不理,另外相约决斗时间、地点,如两位不弃,小女子倒可代办此事,亦可作个仲裁。”
叶神油知道这是下台阶,所以再不细虑,即道:
“如此最好,我就冲着相爷面上,跟姓吴的另约决战之日!”
惊涛书生好像早已料着神油爷爷必会这样说似的,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表示了他无所谓的态度。
雷纯这边厢语音方才一落,那边厢的狄飞惊已忽道:“我知道你为何帮白愁飞——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向都是这种‘俊杰’,而今在这狼子野心的人身边不肯去,必有苦衷。”
他指的是“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阴着脸,他的脸色比雪意还寒,正伸手解下他背后的布包。
他的动作很缓。
很慢。
就像他所背的是活着的、宠爱着的、不可大力碰触的易碎的事物。
他没有回答狄飞惊的话。
狄飞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径把话说下去:
“长空帮灭帮之祸,原就是白愁飞为夺指诀而发动的,但梅醒非之死,却是你一手造成的。长空帮不听命于朝廷,所以相爷命你这一暗杀帮中大将,但有一次不小心陷于泥沼之中,梅醒非却救了你,但也因此无意中掀开了你布条中的兵器,发现你才是凶手,你就杀了他灭口。当时,也许是白愁飞曾助你一臂,你算是欠了他一个恩。”狄飞惊说到这里,天下第七已有六次想向他出手,但都不成功,因为雷动天已悄没声息地移动了七次方位,每次都恰好堵住他要出手的死角上。“不过,你最好得要留怠,你至少还有个好处,不杀无还手之力的人,所以总算放过了甘约儿,但是白愁飞这种人,你还了他一个情,他不见得会跟你讲一次义气。他连基本上的信义都不会有。”
天下第七双眼发出了一种淬厉的寒芒来——他目中的寒火与苏梦枕虽相近但不尽相同。
苏梦枕双目中的寒光,宛似生命已燃烧到了尽头,最后发出来留恋的火花,还带着点凄厉。
天下第七则下一样。他目光的寒意像一把毒刃,活像要把人戳心刺杀,这才甘休,他的眼色里透露着怨毒之意。
他寒飓飓地问:“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他虽然目色怨狠,像对全世界的人都有着深深的恨,但较熟悉的他的人——像曾跟他数度(非正面、正式)交锋的王小石,却感觉到天下第七已算是非常尊敬狄飞惊,不仅是非常,而且还是极度地尊重这个垂着头的敌对派系领袖。
狄飞惊仍然没有抬头(或是根本抬不起头、抑或是没有能力抬起头来),只道: “你问吧——你问的,我一定答。”
天下第七森冷地道:“你这消息是怎么听来的?”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白愁飞也在狠狠地盯着狄飞惊——那样子,就像有十冤九仇,使他恨不得、巴不得把对方一口吞进肚子里去的样子。
王小石知道白愁飞也在心里问了这个问题。
狄飞惊掏出了方干干静静的白手绢,抹了抹嘴角,他的动作温文淡定、安静从容,令人好感,却丝毫不会令人不耐:
“可以说是白愁飞透露的——毕竟,这种事,只有你和他二人共知……”
天下第七立即向白愁飞横了一眼,眼里发出寒匕越空的猝空厉冰芒。
白愁飞忿然欲语,狄飞惊却紧接着说:“但却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天下第七即问:“谁还知道这件事?”
狄飞惊道:“梁何。”
天下第七诧道:“梁何?”
白愁飞惨然道:“梁何!”
狄飞惊:“这也难怪他。白老二知道跟你拥有共同的秘密,是件危险的事,但你是相爷身边红人,他不能除掉你,但又知你在相爷麾下得令,难保不杀人灭口,所以,他先把秘密告诉了身边心腹,以留退路——万一有一天你用个什么藉口杀了他,他已叮嘱梁何去相爷那儿告你一状:你是为灭口而杀他的。”
天下第七默然。
狄飞惊:“你不能怪他这样防你——因为你也碗是这种人。”
天下第七道:“是的。——所以他为防患我而告诉了梁何?”
狄:“他身边虽然人多,但真正能信任的人确也不多。”
天下第七:“看来,他还是信错了人了。”
狄:“这更不能怪梁何。要是你,有这么一个动辄就杀人灭口、逆上背叛的主子,今日却告诉了你许许多多的秘密、难道你会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什么个下场?”
天下第七:“要是不够里强的,早就自杀了。”
“偏偏梁何是个甚为坚强的人。”
“所以他只好先行背弃了他的主人。”
“他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他投靠了你,而且把白愁飞的秘密都告诉了你。”天下第七深深地望着狄飞惊,“而你在此时此地公然道破,用意一是把这秘密变成不再是秘密……”
狄飞惊神态自若:“你武功再高,实力再强,也杀不尽今晚这许许多多的人。长空帮是正义的帮会,不少江湖子弟深受其恩泽,今日大家都知道你们做了这种事,总有一天,必会有正义之士为长空帮来报帮毁人亡这个仇。”
天下第七冷峻地道:“这是你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用意:是要离间我和白老二…… 他既然已变相的道出了我的秘密,我就没理由帮他拒敌。”
白愁飞深吸了一口气道:“到这地步,养兵千日,却用无人,我还要什么人为我拒敌!”
说罢,他大声惨笑了起来,语音凄厉,笑声怆烈,犹似千年夜唱坟前冤,令人毛骨悚然。
天下第七冷冷地道:“你错了。”
“世间的事哪分对错?”自愁飞狂傲反诘,“我成功地推翻了苏梦枕,得权当政之时,多少人说苏老大刚愎自用,应有此报,赞我当机立断、实至名归!而今、你们来个大包围,我未能杀敌平乱之前,自然人人都指我错。其实世间痴痴错错,又有谁知?你们说我错,我可不服气。难道我要柬手待毙,等苏梦枕先行收拾我,这才叫死尽忠心?我一生饱尝败北,但从不溃祖。我只知受挫便要反挫,遇上强敌便得要自己更强!我跟苏梦枕是大恨深弑,跟你们这每一位促成我这样子田地的,也一样血海深仇。化解不了!”
“我不是说这个。”天下第七寒傲似冰他说,“我帮你,不是为了要跟你共守秘密 ——若要与你同守秘密,不如杀了你灭口——我是相爷吩咐来助你一把的。”
白愁飞倒震住了。
他是完全没料到,这时候,这田地,还有人会站在他这边。
而且这相帮的人,竟会是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冷沉沉他说:“相爷觉得你野心太大了,权力欲望也太重了一些,而且,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局面,还是交由女子来把持,总好调度一些,也统一一些。— —但他却无意要你死。”
白愁飞在极度失望中,已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义父他……”
天下第七这才在语气里带点温和:“你死了,可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栽培你,也费了不少心力,就算是一条狗,可有无故把它一棍子打死的事?他只要你知进退些、自量一点,别无他意。”
白愁飞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了。
但他又随即发觉了天下第七话语里的一些“言外之意”。
“你是说……连‘金风细雨楼’全归雷纯管?……苏梦枕,他肯吗?”
天下第七只淡淡冷笑:“你没听过‘引狼入室’四个字吗?”
白愁飞哈哈大笑起来,状甚猖狂得意。
苏梦枕没有说话,甚至连眼也不眨。
王小石狐疑地望向雷纯,又看向苏梦枕,但都看不出一个端倪来。
“所以,”白愁飞向天下第七问,“只要我不恋栈这儿的权位,你便会与我并肩作战?”
天下第七道:“我们向来装作互不相识,合作愉快,相爷既然吩咐下来的,我没理由不照着做。”
白愁飞狂笑了起来,笑着向狄飞惊道:“这样看来,你的挑拨离间,已然失败了。”
狄飞惊用手绢抹了抹鬓边:“看来是的。”
白愁飞恨恨地说,“不过,你的话,使我白某恨死了一个人。”
狄飞惊用眼角一巡全场:“你恨的人可多着呢!恨你的人也是。”
白愁飞饮恨地道:“不错。谁都恨我。我也恨遍天下人!但梁何是我心腹,他不该在此时此境出卖我,便不该在我当权得势对他仍推心置腹的时候把我重大秘密外告,我恨死他了——我总要手刃他始能甘体。”
听了他恨意如此深刻的话,人人不觉悚然。
独是苏梦枕忽尔说了一句:
“那么说来,你对我呢?”他宛似事不关己、己不关心——他只像是偶尔触及的问, “这样说我岂不是该恨死你了?”
白愁飞笑容一敛:“你本来就恨不得我死!”
苏梦枕忽问:“我们俩为什么会这样?”
白愁飞一愕:“什么这样?”
苏梦枕道:“我们本不是一起结义、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吗?怎么竟变成了世仇死敌,恨不得对方死,巴不得对方立毁自己眼前方才甘休的样子!”
王小石听了,也很感慨:“是的,我们原来是兄弟……”
白愁飞也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没错,我们是兄弟,但我们也是人。人与人之间相争互斗,本就是常事……”
王小石道:“只要放下了刀,何处不能成佛?你若不迫大哥于绝路,本来就天大地大任你走。”
“我是人,只求从心所欲,才不要成佛!天大地大?我最大!”白愁飞哼道,“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不必求你们放行!”
“好志气:”忽听一个清脆的语音道:“所以我支持你。”
“你?”
白愁飞望向雷媚,有点意外。
这时雷媚已恢复了女儿装扮,好美,好清,好妩媚。
“我跟你一道打出去。”
她说,以坚决的口气。
“为什么?”白愁飞以他一贯的怀疑反问她,“跟我一道的路最险,你可有的是坦途!”
“因为我先背叛了六分半堂,刺杀了雷损,六分半堂已不能容我;”她说,带着风雪淹没不了清爽的笑容,“而我又背弃了苏公子,并跟你一道造反……要是他在‘金风细雨楼’重掌大权,你想他会容得了我吗?”
“——看来除了你,这京城武林里,是谁都害不了我、容不下我了。”
她向白愁飞妩媚他说。
一下子,白愁飞又重拾了信心。
重燃了斗志。
尽管四面都是他的敌人,但他仍有他的战友:
至少他还有雷媚与天下第七!
他负手望天。
王小石还待劝道:“二哥,你收手吧?你去跟大哥认句错,也许,有一天,咱们还能三人联手,再创新犹……”
话来说完,白愁飞已深深深深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咄地大喝了一声,叱道:
“我志在万世业,名扬天下、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此语一毕,他就发出了攻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