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官职,用偷别人的鞋吗!”他咬牙,“这是我自己备在这里的,就是防着冬日不小心浸湿受寒。”
程又雪不由地“哇”了一声:“大人在尚书省,竟然有属于自己的暖阁?”
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叶渐青哼了一声,脸色倒是好看了些:“你先换上,我去把印鉴和文书拿过来。”
程又雪不解:“拿过来干什么?”
“听你述职。”他眯眼,“不然你还想穿过这三个院子的雪坑,去最里头的暖阁里当着二十多位大人的面说?”
低头想了想,程又雪道:“本也该如此。”
叶渐青白她一眼:“你别想说服我提前给凤翎阁拨款,户部那边流程多且繁杂,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程又雪点头:“我知道呀。”
对上她那澄净又漂亮的眼眸,叶渐青噎了一瞬,而后就黑着脸道:“知道你还来?”
“这是我第一回 来尚书省办事呢。”程又雪眼眸晶亮,“往常这活儿都是华年大人来的,今年华大人也忙,才终于轮到了我。”
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四处见识见识。
叶渐青不解:“你在凤翎阁也一年多了,连述职都不做?”
“是啊。”她换好那略大的云靴,笑道,“我胆子太小了嘛,她们说来尚书省都是要与人吵架的,我不会吵架。”
站起来跳了跳,她发现这靴子实在ᴶˢᴳᴮᴮ太大,便又往里塞了点碎布条,而后将朝服放下来盖住,亦步亦趋地跟上他:“走吧大人。”
叶渐青拉开门弦冷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尚书省没一个好相与的,就算你的宁大人在,也未必能帮上你什么。”
“嗯嗯。”她欢快地点头,满脸好奇和无畏。
收回目光,叶渐青冷着脸想,自己可是还在生气的人,绝不会帮她什么,这么单纯无知的小女官,就该受一受官场的毒打。
然而,述职一开始,雷开籍就站起来怒斥了一声:“你这女官懂不懂规程?草屋修葺之事都是由下头垫付,待户部拨款再行填补,这才什么时候,你提什么经费不足!”
他人高马大,嗓门也震天响,程又雪被吓得一抖,差点没站稳。
叶渐青的脸色当即就沉了:“雷大人。”
雷开籍一愣,莫名地转头:“大人?”
“外头的雪实在太厚,方才走过来看见同僚们摔了一路。”他抿唇,“你先带人去铲一铲。”
雷开籍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雪:“这雪都没停怎么铲……”
方叔康一把就将他拉起来往外推:“大人让铲就去铲,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
雷开籍连疑问都没来得及发就被推出了大门。
程又雪咽了口唾沫,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认真反驳:“因着先前运河和中宫扩修之事,上京的建材价格涨了一些,凤翎阁的钱已然不够,还要用来安置贫民采买粥饭。”
“规程都是人定的,各位大人也都是救世之臣,想必也是不忍心看着百姓挨饿受冻,还请大人体恤,帮忙催一催户部的款项。”
她双手合十,十分诚恳地朝叶渐青拜了拜。
就这么温声细语的,谁能允她啊?剩下的各位大人都暗暗摇头。
然后他们就听到主位上的叶大人严厉地开口:
“好。”
众人:???
程又雪也没想到这人会答应得这么快,她怔愣地看着他,而后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原本没抱希望的,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叶渐青被她哇得差点破功,他轻咳一声绷起脸:“今年风不调雨不顺,为官者应哀民生之多艰,能帮则帮。”
“多谢大人!”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碍着礼仪没有乱跳,但眼角眉梢的喜悦是盖也盖不住。
宁朝阳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了,便带她去旁侧说话。
事情会这么顺利不是她谈判技巧娴熟的缘故,宁朝阳是打算说些重话让她清醒些,好好练习话术,不能抱有侥幸的。但看又雪笑得那么开心,她突然就想起江亦川说的话。
他说宁肃远的教子之道有问题,责备并不能让孩子保持进取,反而会让孩子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夸奖,不配赞赏,进而会让孩子变得怯懦而畏缩。
他就常常夸奖她,哪怕只是一些小事,他都会认真地说她哪里做得好,再将她抱起来转一个圈。
“大人?”程又雪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她。
神色柔缓下来,宁朝阳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很好。”
程又雪开心地笑起来,但笑了一会儿之后,她垂眼道:“是我运气好遇见了叶大人,若不是他在上头,今日这事是不能成的。大人手里若有什么教人话术的好书,不妨借我一观?”
心里微微一暖,宁朝阳点头,将自己闲来无事写的几本话术杂册都塞给了她。
程又雪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时还回头对她道:“大人好像变了一些。”
起先的宁大人是很让人恐惧的,光是跟她说话,程又雪回去都要做噩梦。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宁大人身上的戾气和尖锐好像慢慢消磨了些,眼下竟还会夸奖人了。
朝阳怔愣地站在原地,看她跑远了才小声嘟囔:“我没有变。”
还是那么渴望权势,还是那么一心往上爬而不择手段,她哪有什么变化。
“宁大人,给。”方叔康进门的时候,顺手就塞了一个烤红薯给她。
朝阳不解:“做什么?”
“外头街上在卖。”方叔康道,“你今日也算帮了我的忙,这是谢礼。”
笑话,她的门槛一向很高,少于五十两黄金的谢礼连宁府门房那关都过不了,会稀罕这个烤红薯?
而且,凤翎阁的人都是跟她相处了很久之后才对她亲近些,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不怕她的吗?
瞪眼看着方叔康的背影,宁朝阳捏着那发烫的红薯,半晌也没挪步。
上京的雪越下越大,程又雪走到半路就看见叶大人的马车追了上来。
她“咦”了一声:“大人不是说今日会忙到很晚?”
“突然就不忙了。”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她拉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