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要同你恩怨两清

宁朝阳见过很多美人,在巍峨宫墙之下亦或是花楼楚馆之中,佩玉簪金彩衣飘飘,什么模样的都有。

但她还是被江亦川晃得心神一动。

这个人很奇怪,看着模样孤傲倔强清冷如月,低眸的一瞬却又比谁都脆弱,眸光似薄薄的琉璃,一眼看去摇摇欲碎,狼狈不堪。

他哑声说着:“你救我予我,我岂还能有不满。”

话似认命却有不甘,收拢的手不知扯痛了哪里,睫毛一颤,单薄的身子跟着微微前弓。

光从身后落进来,照透他雪白的衣衫,人也透似朝露,顷刻就要化去一般。

朝阳下意识地就按住了他的手臂。

江亦川闷哼一声。

“还伤着哪儿了?”她松开手低头。

“没。”他收拢衣袖,疏离地退去旁侧。

宁朝阳不悦极了:“你这还叫没有不满?”

江亦川孤身坐直,垂眸轻道:“人贵自知,一个籍籍无名的大夫,如何高攀得起有权有势的女官。”

“……”

竟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好笑:“自知这东西,我看你是没有。”

这等的容貌,这等的风姿,只要他想,上京里什么高门攀不上?偏还妄自菲薄。

面前这人疑惑地抬眼看她,似是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宁朝阳张口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江大夫一双眼眸澈如清潭,想也是在极为单纯的环境里长出来的,没见过机关算尽,也没见过你死我活,不知美色可以易物,也不知野心可以遮天。

他只拿着最简单普通的自尊,企图在两人之间划下迢迢银汉。

轻轻啧了一声,宁朝阳有点不忍心。

太干净了,像一截白生生的玉枝。

折下来会不会养不活?

马车碾到了石块,车厢骤然一个颠簸,江亦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了车壁上,闷哼一声之后扶稳,脸色更白。

宁朝阳回神皱眉,打开矮几下头的小屉挑出一盒药膏:“过来。”

江亦川没动,张嘴似乎又想拒绝她。

宁朝阳不耐烦了,倾身而起,越过矮几就抓住了他的衣襟,单手旋开瓷盒,指尖一挑就沾了药膏出来:“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江亦川:“……”

素色的宽袖摆扬起又从他身侧覆盖下来。

他怔然看着面前这人,只觉得心口震动。

别人都是羞羞怯怯轻撩心弦,这位倒是好,拿起撞城门的巨木就往人心口上冲,一边冲还一边喊:管你是谁,马上开门!若不开门,玉石俱焚!

有这样的道理?

他抓住自己的衣襟挣扎,这人却也不肯松手。

拉扯之间,江亦川闻见了她手上药膏的味道。

微苦发涩,些许刺鼻。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他突然问。

宁朝阳一边单手按住他两只手腕,一边不甚在意地答:“宫里新赐的伤药,御医说不管内伤外伤,敷上皆有奇效。”

他费劲挣开她:“不对,你先别动。”

她停下动作,这人当即拿过了那盒药膏,凑近细看。

“你用过了?”他问。

宁朝阳摇头:“原是该用的,最近每日赶着来花明村,倒是忘了。”

合上瓷盖,江亦川抬眸:“这里头有见血封喉。”

朝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猴?”

“见血封喉,比砒霜还毒的东西,一旦沾着伤口,顷刻便会让人麻痹、窒息而亡。”

“……”

她松开他,拿出手帕将指尖上的药膏抹了,仔细看了看。

没有伤口。

轻舒一口气,她就着茶水洗了手,转头在小屉里挑了另一盒打开:“这个呢?”

新的药膏递了过来,他下意识就查验了一番:“这个无碍,是普通化瘀之药。”

“那就用这个。”她点头,又抬眼看向他的衣襟。

江亦川愕然。

都被人下毒到伤药里了,这人怎么不害怕也不着急?轻飘飘地就过去了,甚至都没多看那毒药两眼。

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他想不明白。

宁朝阳瞥见他的表情,又有些想笑了。

好生鲜活可爱,有什么心思都挂在了脸上。

她忍不住托着下巴逗他:“怎么办呀?有人要害我。”

这人立马严肃地道:“回城去报官。”

“可是~”她眨了眨眼,“我就是官呀。”

正四品的上京尹卿,主掌京内典狱刑事、巡防调度,品级不高,实权极大,敢暗杀她的人一定是上京衙门都拿不住的人。

江亦川不知所措了起来,左右思忖半晌,干脆打开药箱,拿出了最下面藏着的一瓶东西。

“这是保魂丹。”他递给她,“虽然不能解百毒,但不管遇见什么毒也总能拖延半个时辰,你以后若再遇见这种事,就先吃了它。”

小小的一个瓷瓶,被他用绢布包裹了三层,看得出来十分珍贵。

宁朝阳伸手捻起瓶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样的宝贝,就这么给我了?”

“你今日救了我。”他ᴶˢᴳᴮᴮ垂眸,“就当恩怨两清。”

宁朝阳听完,想也不想就要把瓶子放回他的药箱。

江亦川连忙拦住她的手:“人家一次不得手就必然还有第二次,这么危险的处境,你不想保命?”

“想。”她颔首。

“那你还……”

“但我不想与江大夫你恩怨两清。”

桃花眼抬起来,她微笑补充:“——宁死也不想。”

江亦川怔愣。

被拦着的手纤指松开,瓷瓶落回药箱里,咚地一声响。

他一震,只觉得心口也跟着咚地一声。

温热涌开,荡起涟漪。

“咦?”宁朝阳收回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脖颈,“这儿怎么也红了,里头伤得厉害?”

骤然回神,江亦川匆匆拢住衣襟:“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让我看?”

“……”他张了张嘴答不出来,冰凉的耳根也跟着染上了绯色,整个人恼恨地转过身去。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可枝叶间积攒的雨水还在往下滴落,一下又一下,无法平息。

见人真急眼了,朝阳便收敛了些,斯文地退回座位上,与他轻声道:“接下来几日我怕是会有些忙,若没有在花明村看见我,你也别太着急。”

谁会着急。

他轻哼。

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能在村口盼情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