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顾泱泱一激灵,回神,连忙高声道,“钟哥儿?怎么了!我在呢!!!”

顾钟冲出正房,见顾泱泱安好在院中站着,才依着内外间的朱红雕花大门舒口气,指着空无一人的床榻控诉道,“方才我想看看三姐姐去,结果,不见了人,还以为三姐姐你被歹人给捉走了。”

“姐姐,你日后可不能做这样了,我担心你!”

“我早起随便走走,能有什么事儿,再说了,咱们这深宅大院的,哪里来的歹人。看看你这汗,来,姐姐给你擦擦。”

顾泱泱见顾钟额头冒着细汗,唯恐他吹了风伤了身子,三两步走到屋里拿了簇新的帕子朝他招手。

顾钟目光落在顾泱泱的举动上,招手仿佛他是什么小猫小狗似的。

若是往日,谁敢在他身边这等放肆,只怕活不过一日。

而现在,顾钟乖乖的上前,甚至,还略微曲了一下膝盖,唯恐顾泱泱够不着。

顾泱泱一边擦,见他清澈琉璃似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明明才十几岁的少年,可偏偏,因为年纪小反而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若是年纪再大些,怕是看杀卫玠的典故又要重演了。

顾泱泱欣赏归欣赏,心底却没有任何波澜。

她本就是个美人儿,父亲也是温文儒雅,肃肃如松下风,见之便为之倾倒,母亲更不用说,虽是庶女,可曾有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呼。

顾钟见顾泱泱细心为自己擦拭额头,眉眼微垂,面若芙蓉凝脂,透着淡淡暖香,让他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下喉结,正要开口说话,又唯恐惊扰了这气氛,一声也不敢出。

顾泱泱细细擦得干干净净,把帕子收了,又催顾钟洗漱换了衣裳。

二人用过早膳,雨也渐渐停歇,顾泱泱担心布庄里的布匹,朝顾钟道,“我看外面雨停了些,昨夜又是风又是雨的,我担心布庄子那些人顾不好绸缎布匹,这可是明年要上贡用的,若是出了岔子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你可想跟我一起去?”

顾钟点头,正要答应,忽然听到外头疾步传来脚步声,以及,二门外叩云板的声音。

方才还温馨的气氛,瞬间如寒冬来袭,冰封入骨。

顾泱泱颤了一下,脚步踉跄,“怎么,怎么会叩云板?!”

连响四声,这是家里出了大事!

难道,布庄子明年准备上贡的绸缎布匹出了差错,还是爹娘路上遇到了什么坎坷?

顾泱泱顿时心乱如麻,顾不得收拾自己,疾步匆匆出了二门,就见清风浑身湿透,气喘吁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三姑娘,三姑娘,二老爷的船,船翻了!!!”

“轰”的一声,顾泱泱脑中一片空白,五感皆失。

再回神时,顾泱泱已经瘫在顾钟怀里,二人脚下,是方才下过雨泥泞的地面。然而,再泥泞难行的地面,也比不过顾泱泱此刻万事俱灭的心。

就仿佛是燃烧了一夜的炭火,被雨水浇透后,再没有复燃的痕迹。

“姐姐,没事,你还有我。再说,只是船翻了,说不定,人没事呢!”

顾钟扶着顾泱泱,支撑着她站稳身子,拿帕子为顾泱泱擦去眼角的清泪,低声安慰。明明还稚气的脸庞,此刻却仿佛能站在顾泱泱面前,为她撑起一片天。

顾泱泱下意识的去按住帕子,察觉手心湿漉漉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心口抽疼,窒息的让她喉头哽咽,发不出声来。

好半晌,才缓过气,宛如气音,“明明,明明,明明爹爹走之前,说,等他回来,就为我择婿。说除了布庄子,还要把上贡制造局,进贡上内造的差事交给我,他还没交给我,怎么船就翻了。”

清风并殷妈妈等人,早就跪了一地,此刻都面带哀色,无声抽噎着垂泪。

顾泱泱听着抽噎声,心中越发痛不欲生,扶着顾钟站起身,平缓下情绪看向清风,“你可打听准了,船翻了,他们人呢?可有被商船或者官船救下的?”

“对啊!清风,船翻了二老爷还有二太太呢,还有琳琅红宝玉墨她们,还有李管事的并那么多布庄里的小厮,他们人呢?!”

殷妈妈迫不及待拉着清风问,顾泱泱不敢抱有希望,她知道清风是个踏实的性子,不确定的事情不会误报。

果然,清风抬起哭红的一双眼,“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他们说,二老爷他们昨日午后就快到家了。可谁知,昨夜里在江上遇到了龙卷风,原本已经快靠岸了,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肯独自逃生,和李管事他们一起修正船里的货物。晚上又下了那么大的暴雨,船舱漏水,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顾泱泱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眼中茫然四顾,是熟悉的庭院楼阁,可再也没有和睦融融的一家三口。

顾钟想到素日为人公道睿智的顾二舅,再看万念俱灰,不住轻颤的顾泱泱,便是他素来冷血,此刻也不由心底一酸。

“姐姐,逝者已登极乐,你照顾好自己,才是二舅舅和舅母想看到的。”

顾泱泱点点头,擦去眼底的泪意,哽咽着嗓子,“你说得对,我要护住爹娘留下的东西。”

至少,不能给三房四房机会。

“殷妈妈,你先派人去道观告知祖父此事,再派你男人亲自去义庄接众人的遗体回来。再找几个得用的小厮,去布庄子上找徐管事,让他统计跟随父亲北上的小厮名单,一人百两银子,就从我们二房的账里出。”

殷妈妈点头立即去了,而清风还跪在地上,顾泱泱扶起他,道,“你虽然跟了你四少爷,但我还有一件事派你去做。”

“姑娘尽管吩咐,想必四少爷也是不介意的。”

清风此刻宛如有了主心骨,连忙点头。

顾钟也点头看向顾泱泱,“姐姐你只管吩咐,无事的。”

“你带着明月怀瑜几个小厮,去把二老爷的船给拉回来。”

那可是曾经下南洋的宝船,怎么一场雨就翻了,还无一人生还!

清风得了令疾步去了,顾泱泱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脚步虚浮的回了屋,坐在软榻上,阖目,滴滴清泪落在软塌上,湿濡一片。

顾钟跟着顾泱泱进了屋,抬手,接着顾泱泱留下的眼泪,一滴落在掌心,晶莹剔透宛如世上最璀璨的珍珠。

他曾经想过要让顾泱泱哭,可不是这种地方,也不是因为这种事情。

顾钟抬手,舌尖碰了下掌心的液体。

又苦又涩。

飒爽阁这边,顾盛兰一夜没睡为顾盛启上药,早起,他面色浮肿果然好了很多,只断了的牙补不上,说话漏风。

“顾钟......野种......顾泱...羊....贱......”

顾盛启说话漏风,也要从牙缝里挤着词骂。

顾盛兰心中听得不耐烦,故意趁着喂药时,往他嘴里受伤的地方捅咕几下,不一会儿,鲜血顺着唾沫流出来,格外渗人。

顾盛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嚯嚯着拿胳膊去推顾盛兰。

顾盛兰一个不防备,被药水撒了一裙子,正想再说些什么,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心知是宋氏一大早便来看心肝儿子。

拿帕子把顾盛启流出的血和唾液擦了,收在袖口,照旧端起剩下的半碗药来喂顾盛启,口中柔声劝道。

“我知道哥哥昨日摔了一跤丢了脸面,只再如何觉得丢人,也不能拿这药撒气,你泼了我一身事小,若是哥哥因此落下个什么病症,就是我的不是了。”

顾盛音紧随其后,见她熬了一宿面色苍黄不如自己耐看,衣裳更是苦涩药味看着就让人嫌弃,心中高兴,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看你笨手笨脚的,喂哥哥药都喂不好,活该脏了衣裳!”

“合着我熬夜照看落个不是人了!”

顾盛兰起身,看向宋氏,“母亲,我知道我和妹妹他们不是您肚子里出来的,你们都不喜我,可我生来就没了娘,也是把您当亲娘看的。如今我熬得眼眶红,只为了哥哥好,妹妹还这么刺辣人,我可真是满腔好意都喂了狗!”

“好了好了。”

宋氏心知顾盛兰素来比顾盛音稳妥,见她的确是面色蜡黄眼眶发红,浑身药汁也是自家儿子撒的。

当即拉住顾盛兰,朝顾盛音怒色道,“你姐姐也是好意,你说话也未免也太过不合时宜了些,在家里有哥哥姐姐包容你,等日后出了门,看你怎么办!”

“那时我自然也有娘你为我撑腰啊!”

顾盛音才不理会宋氏沉下的脸,拉着宋氏笑嘻嘻的讨她欢心。

“你啊!”

宋氏无奈的拍了拍顾盛音,坐到了窗前查看顾盛启的身体。

顾盛音站在宋氏身边,恶意的朝顾盛兰的吐了下舌头,满是挑衅。

顾盛兰垂下脸,她自然知道,凭借这一点儿半点儿的举动,不会让宋氏对顾盛音有任何改观。

端起要喂给顾盛启的药,正准备再喂他,忽然听到二门外云板响了四声。

紧接着,就听见有婆子跑进来报丧,“二房的清风回来报信,说是二老爷的船翻了。”

“船翻了敲什么云板。”

宋氏嘀咕了一句,随机意识到了什么,抓住顾盛音的手,“该不会,你二伯父没了吧!”

“娘!这是好消息啊!二伯父死的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