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招惹你的。”虞弥压着声音重复一遍他的话,在黑暗中轻轻伸出手去描摹他的眉眼。
既然是自找的,那也该由自负盈亏。
谷钦仰仍旧保持着笼在她的姿势,一点点压缩他和她之间的距离。直到虞弥想从他的禁锢中找到一个缺口,才慌乱地推了下他的腰身,他身形不动,近乎压迫性地剥夺了她呼吸的空间。
“公主,”沉默半刻,谷钦仰在黑暗中感受着虞弥微微颤栗的骨骼,像是自嘲一般,笑着叹息一声。
“你在说谎。”
谷钦仰压下下颌,光透不进来,周围的一切万籁俱寂,只有似有若无的气息在暗涌。
虞弥就像个被逮到犯错的孩子,她的确不会留在这里,更不可能一直陪着谷钦仰。
她鬼迷心窍地答应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可惜,我当真了,”他压抑着内心的汹涌,抵在墙上的指节已经泛着白,
“你的菩萨无可奈何,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他抵得太紧,几乎要把虞弥融到自己的骨血之中,合二为一。
没有一个勾引的猎手可以肆意全身而退,既然选择纠缠就活该永远勾连,解不开就相互折磨到白头。
虞弥贴在他的肩上,先是吻上他的肩胛骨,像只鱼儿啄食着鱼食,再张嘴狠狠咬下去。
他只穿了件薄卫衣,她那一口能咬到他突出的肩胛骨上,透过上衣,浅淡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漫开。
谷钦仰没动,连晃都不曾晃一下,仿佛渗出血的不是他的肩膀,任由虞弥的唇齿和自己的骨骼相撞。
养在鱼缸里的金鱼,终究还是要回到她的湖海里。
旅店的门开得早,六点刚过,老板娘就早早安排好了早茶。
谷钦仰一夜没睡,倦懒地下楼,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储物柜,启开自己从捷克带过来一直存在这儿的苦艾酒,坐到大厅的桌边,想清醒清醒混沌的大脑。
手机开始不安宁了,发疯似的突然开始震动,消息一条又一条蹦出来。谷钦仰刚靠着准备休息会儿等其他到齐,阖上眼又不得不蹙着眉头点开。
屏幕上显示是一张女生照片,画质模糊,显然是站在远处偷拍的。
茶棕色的长发,线条流畅的侧脸,身上却没几块布料,靠在栏杆旁和身旁的男人交谈。
被一个个人信息空空荡荡的小号发到了内部论坛里。
本来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发言的车队论坛一时间热闹起来,瞥一眼都能看见不少污言秽语,各种无端的揣测和污蔑。
谷钦仰还没点开图片,单是看一眼这些消息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滑到原图那儿,扫过一眼就知道那道纤细的背影是谁,眼神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眼,随手划掉消息提示的红点。
一楼的大厅里现在只零零散散分布着两三个人,一个是速来有早起习惯的周君言,一个是时常跟在周君言身边但没什么存在感的队员李烨。
周君言身旁正在倒水的队员,在他随意投来的目光下,心里猛然一震,手中的水杯也随着没来由地剧烈晃动了一下。
“小心点。”
泼出来的开水把李烨的手烫红了一大片,谷钦仰收起若有所思地目光,改为抱臂仰靠在椅子上。他倦怠地开口提醒他,接着抽出两张湿巾夹在指尖递给他,突如其来的关切让李烨有些受宠若惊。
事实上,除了周君言和谷钦仰之间的这层微妙的联系,他跟谷钦仰平日里并没有太多交涉,两个人之间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李烨不清楚他的举动是意欲何为,闪烁着不安的眼神不敢看谷钦仰,伸手的时候哆嗦了一下,在谷钦仰抬起手腕,湿巾脱离的瞬间没能接住,直直掉在了地上。
他有些慌张,忙不迭弯腰捡起来,微微躬着身向谷钦仰道歉。
“没关系。”谷钦仰淡淡地应了声,捞起只杯子,丝毫不做关心。
湿巾盖到皮肤上,起初清清凉凉,没过几秒被烫破了皮的皮肤居然比之前红肿的更加厉害,还隐隐约约透出点热辣灼烧感。
李烨却咬紧了牙,忍着不出声。
谷钦仰懒意地靠在椅子上,扣着手中的酒杯慢慢晃了晃,暗红色的液体随着摇摆的幅度,在杯壁上留下不肯落下的水迹。
注意到他涨红了的脸,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像是刚才才发现似的,不慌不忙开口,“不好意思啊,忘记跟你说,这两张湿巾刚刚擦过桌上漏出来的麻椒油了。”
正低头专心削着苹果的老幺,差点被他这一番话害得手一滑切在手上。他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着神态自若的谷钦仰,偷偷感慨幸亏跟谷钦仰站对立方的不是自己,不然被他什么时候玩死了都不知道。
他虽然并不理解谷钦仰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但还是出于徇私的角度,朝谷钦仰努了努嘴,示意他别太为难别人,免得关系闹僵。
谷钦仰等他局促地落坐到自己对面,才笑着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灌下一杯苦艾酒呛在喉口。
一杯调好的高度数鸡尾酒被递到了李烨面前,像是一滴血溅到了浅蓝色的湖水里,晕出深深浅浅的锈红色。
周君言脸色微变,却没吭声,老幺却嘀咕起来,“这喝了得出人命吧。”
“别听他的,这酒的度数你扛不住的,喝了你就醒不过来了。”
老幺看着情况不对,在一旁打起了哈哈,李烨平时多少比周君言顺眼点,他也不想场面变得尴尬。
“我敬的酒,没有别人不接的道理。”
谷钦仰显然没准备给李烨个台阶下,他叩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的指尖骤然停住,笑得散漫,眼里的倨傲掩映在冷意之下,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我的规矩就是这样,你愿不愿意与我无关,我只在乎结果。”
他转了转手上的表,声音故意压得又低又苏,仰起头时却意外对上了站在二楼的那一双好奇的眼睛。
虞弥站在二楼楼梯口,一副从洗浴间刚走出来的样子,刚洗完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肩头。她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悄悄观察着他们的行动。
跟谷钦仰对上视线的时候,不免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热度迅速爬升,从耳根到脸颊有些发烫。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起初大概是想去洗个脸让自己清醒一下,后来想到他穿过头发的指尖再往上是遒劲有力的指节,攀延到冷白的脖颈,就不由自主地把头发也顺带打上了泡沫。
见被谷钦仰发现了,她顿感无趣,索性踢踏着步子下楼,坐到谷钦仰身边,拨弄着他跟前那道精致的小碟。
“谷钦仰,有事冲我来,为难我的队员,你还算个男人吗?”周君言按住李烨准备端起酒的手,示意他别动,有什么事由他自己解决。
“那不如你替他解释一下?”
谷钦仰把手机随手扔在桌面上,屏幕亮起那个小号的发言被一条一条单拎出来摆在明面上。
周君言看过一眼,眼中已经有了愠色,但还是保持着理性询问他,“你怎么确定是李烨?”
他问出口的瞬间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判断,李烨是跟他一起同行的,自己中途借口有事拐弯去找虞弥,却难保他不会跟着自己。
不明说,是最后保护自家队员的一点尊严。
“我好歹辅修过几年心理学,他心不心虚,都不用第二眼我就能看出来。”
谷钦仰偏过头看向杯底残留的酒液,然后捏住杯口,只微微用力,杯口就出现了细密碎裂的声音。
放回桌子上的一刻,整个杯子瞬时分崩离析。
碎片摊在桌子上,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这不妙的战火顺着哪条跟风发言的导火索引到自己身上。
虞弥倒是淡定地挪开小碟,以免那碎片沾到自己的吃食上。
她拈起一块甜糕,轻咬了一口,细细尝着化在口中的滋味。
她的悠然自在跟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老幺清了好几次嗓子提示她,她才想起来拍拍手,掸去残留在手上的糕渣,凑过去看。
“啧,P图技术真不怎么样?”虞弥托着脸,认真放大看了看图片,给出了中肯的评价,“我身材比这个好多了。”
然后歪着头把下颌搭在谷钦仰小臂上,朝他眨了眨眼,小声开口。
“对吧。”
谷钦仰感受着她声带的振动,低低哼笑一声,扣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松开。
虞弥身上那件被水打湿了的上衣,被早上的冷风一吹贴在身上,惹得她浑身不舒服。
腰间也是这样濡湿的感觉,却比脖子上的水滴更加黏滑。
她低头看去,一大块暗红色的血迹明晃晃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衣摆上。
虞弥侧目望向他半抬起的右手——
碎成末的玻璃碴嵌进了他手心,刚刚看不太出来,但此刻掌心已经被血打湿。
只留下骇人的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