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钩

周君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半晌过后,拿腔拿调地说,“说起来,好久没听到你谷大公子这么说话了。”

“是吗?我也好久没威胁过人了。”谷钦仰虽然看着周君言,语调却漫不经心,没一点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的意思。

“谷钦仰,别装了,”周君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连连呛得咳嗽了几声,再咬紧了后槽牙碾磨几下,嫌恶地瞥一眼他,提高了声音,其他人听到声响纷纷投来目光。

“装了三年,还不够吗?”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演多了自己,你就真的还是以前那样吧?”又嫌不够,他嗤笑一声,慢慢补上一句,字字在谷钦仰记忆中最不愿意提起的地方戳着刀,一刀一刀直到割出血。

“你看看你现在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废物?那连废物都赢不了算什么东西?”谷钦仰神色淡薄,依旧倦懒,没被他激将法影响,只是挑起眉,看着他的眼神里唯一剩下的只有怜悯。

他喉结微颤,浑身的气压在他抬眼间,遮天蔽日地罩了下来,裹得让人窒息,“要玩就玩个彻底,不烧命的玩法没意思。”

周围空旷,谷钦仰站在最中心的位置。风从此处而起,飞沙走石在他身后狂舞,沙暴起始的原点就在他的脚下。

身处风暴的中心,却衬得他更加桀骜不驯。

谷钦仰并未垂眼去看那些只是单手覆上去松了松表带。拨开表扣,整只表就落在了他手里。

看过一圈,目光中只剩下那个一群人中最纤细的身影。

直直向前把表塞进虞弥手里。

“我要是没能活着下车,它就归你了。”

虞弥攥着表,像握着他的命脉,指甲划过表盘,震得指尖发颤。

“谷钦仰。”

在他上车前,虞弥神使鬼差地叫停了他,连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别怕,做个游戏而已。”

谷钦仰把外套随手扔到后面一辆车的后座上,他转过头跟虞弥对上视线时,笑得恣意又乖戾,虞弥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张毕业照上的谷钦仰,那个世界上一切都该为他让路的十六岁的谷钦仰。

遥遥看他一眼,就足够挨过千百个冰河纪年。

等他与自己低头借火点燃一支烟,那遍寻不及的春天就被打翻在他举手投足间。

虞弥唤回神时,车已经开始打火发动。老幺先是愣了一秒,接着立马猜到谷钦仰的的意图,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比划了下视觉角度,然后把虞弥拉到了一个观看角度最佳的地方。

老幺眼睁睁看着白烟从轮胎下方涌出来,兴奋地吹了个口哨,转过头跟虞弥解释两句,“这种方式叫烧胎,一秒钟能烧出1000公里的消耗量,目前我们这里四驱的车烧胎,除了谷队没几个人能玩。”

看虞弥一点应和的意思都没有,又一脸暗示的问她,“谷队帅不帅?”

烧胎的事虞弥也干过,不忍心驳了他的兴味,她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再有个几秒就该结束了,虞弥揉揉太阳穴,有些百无聊赖。

只是接下来半分多钟过去了,谷钦仰还没有停止的趋向,她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刚刚还支着下巴跟周君言带队的队员炫耀,眉飞色舞的老幺也随着时间越拖越长,扬起的笑容渐渐凝固,张开口话不成句地断断续续说着,“他、他不……不至于吧,再这样烧下去,油管就该爆了。”

老幺比起刚才明显慌张了许多,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又不知所措地松开,下意识地向虞弥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虞弥却抿着唇,心里荡着一叶摇晃不定的舟,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除非他主动,不然在这片沙漠里没有什么能动他。

谁都可能会有事,但谷钦仰不会。

在这片沙漠里他无需求神拜佛,他本身就是主宰的神明。

四驱的越野车,方向盘被他随手拨弄打歪,不到五秒钟,一整辆车就被白烟笼罩起来,像一个结结实实的保护罩,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只能听见引擎不断加大马力轰鸣,颇有震天撼地的趋势,耳中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宇宙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个声音在响。

一分钟,损耗最严重的左前轮就被磨到只剩钢圈空转,看得人触目惊心,然而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老幺急得上去薅住周君言衣领,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周君言死死盯着谷钦仰的车轨,然后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了老幺,冷冷丢下一句,“你应该问你们的谷队发什么疯?”

谷钦仰终于有了要收尾的趋势,降速到一半的时候左年轮向前打滑,整辆车以失控的姿态滑出原来的位置,直直向前冲去。

周君言站在原地表情虽然不变,心却悬了起来,在最后一刻脚步不受控制一般向后退了半步。

——车就停在他原来站的位置前端,不偏不倚。

周君言没破口大骂反而带头鼓起了掌,老幺也被他这一出折腾得脑子发懵,怔怔地跟着鼓掌。

虞弥透过车玻璃望向躺在驾驶座上,倨傲又浑身戾气的谷钦仰。

她看见的是那个第一天晚上,月光照不到的另一半的谷钦仰。

疯魔沉沦,肆意妄为。

“不用修了,离合已经崩了。”在众人商量拿备用轮胎替换的时候,谷钦仰轻描淡写撂下一句,却把其他人连虞弥在内都吓了一跳。

老幺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所以刚刚不是炫技,而是真的差一点出事故。

最后那下是在车确确实实失控的情况下刹停的?!

“意外?故不故意你看不出来?你见过车失控往反方向冲的?”周君言见众人都呆愣在原地,呵笑得阴冷,连续三个反问,明摆着说他们蠢。

“他就算闭着眼睛开,也不至于这点场面都控制不住。”虽然不甘心,周君言还是开口承认了谷钦仰的实力。

只是可怜那辆刚被拖出来的车就这样报废了,只能把零件拆散带走。虽然比不上谷钦仰的座驾,但对老幺来说也算是价格不菲,看得老幺在一旁纠结着眉头满眼心疼,替谷钦仰心疼那新车的价钱。

本来算好的训练时间也因为意外而被迫停止,车队提前朝着中转站出发,准备补充完必要的物资再做后面的安排。

车队不做休息,时间过得极快,白天的燥热在路上迅速被夜晚的凉爽所代替。

连夜抄近路到中转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中转站的旅店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打杂的。

白天发生的事情在虞弥脑子中回旋,反正睡不着,她索性靠在二楼平台上的栏杆旁吹吹风,当作冷静冷静。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脚步声比谷钦仰的重不少,不是老幺就该是那个周君言。

虞弥没回头。

那人开口,果然是周君言。

虞弥心里顿时有点落差,要是老幺她还能高高兴兴聊两句,但是这位周君言,她实在提不起兴趣。

“白天的话,对不起,那话没针对你,”周君言突然的道歉让懒洋洋不想理人的虞弥有些措手不及,他看虞弥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你也知道阿仰的事,谁也不想让他一直都这样得过且过下去。”

虞弥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一切都明了的样子,想试着去套他的话,探察过去的谷钦仰的事,“我虽然不介意,不代表他不介意,你也看到今天他的样子了。”

“不好吗?那两件事之后他就鲜少像今天这样了,你没觉得——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吗?”周君言眯起眼睛,像是在怀念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谷钦仰。

“看来老幺说的都没错,你就是活该被他们骂,”虞弥气得好笑,冷哼一声,往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谷钦仰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做决定,他什么样都比你好。”

她说不清自己对谷钦仰的维护来源于什么,心里乱成一团,转身想要走开。周君言伸出手想抓住她再说些什么却抓了个空,悻悻地看起了夜景。

虞弥挪着步子走到拐角,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影,就被一只手强行捂住口发不出声,两只手腕也被锁住猛地扣在墙上。

拐角没有灯,其他光线又被墙挡的结结实实。

她身高不低,面前的人还是比她高了不少,至少在187左右,即使她练过几年的防身术,也还是心里发虚。

“金鱼公主。”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虞弥悬着的一颗心瞬时放了下来。

谷钦仰明显在这儿许久,把一切都尽收在了眼底。

“他想撬我墙角?”谷钦仰嘴角噙着看不出喜怒的笑,拿湿巾沿着她的腕骨一直擦到指尖的皮肤,“他不干净。”

“谷钦仰,你以前是什么样的?”虞弥眨了眨眼,把擦好的手搭上他的脖颈,指节内侧的嫩肉剐蹭着他冷白皮肤透出的跃动着的血管,试探性地开口。

“不是早查过了?”谷钦仰拦住她并不安分的手,挑起眼,偏偏要明知故问,盯着她的眼睛,反问一句,“怎么?查不到?”

她的确查不到,各种途径都显示了他人生中一段断档的空白,越是欲盖弥彰越是诱人深入。

“杀人放火金腰带,我既然能抹去我存在的痕迹,也能轻轻松松让你也这样,”谷钦仰笑得随意,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既然知道,还敢过来找我。”

从来没有萍水相逢,一直都是蓄谋已久,他从来都心知肚明。

“那你准备怎么灭口?”虞弥食指指腹贴上他的唇边,沿着唇线细细描摹。

最后一下点在他的唇瓣之间,像是蹭在鱼唇上的钩子。

谷钦仰哼笑一声,咬上她的指尖,“你房间我房间?”

她抽回手,摸到昨晚那把瑞士军刀,迅速抽刀抬手,刀刃被她压在谷钦仰喉结的位置。

谷钦仰不躲不闪,任由刀刃把皮肤沁出血珠,沾在刀上。

纵使虞弥的反应速度比常人已经快了好几倍,在谷钦仰面前手腕也是被轻松反拧,刀直直落下,刀尖直接扎进了地板。

“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你就真的离开不了了。”他放开虞弥的手,颓败地用手撑住墙壁,声音跟喃喃自语没区别。

“我不走了。”虞弥定住看他,轻声说,“谷钦仰,我不走了。”

“不走,就要陪我生前不安宁,死后下地狱。”

谷钦仰咬字越来越重,声音也冷得不似往常。

“金鱼公主,是你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