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虞弥自己也愣住了,手有意无意轻抚过渗出血点的位置,昨晚她跟谷钦仰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吗?
老幺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七问八,虞弥却什么都听不见,自动过滤掉他的话,在脑子里开始细细复盘,甚至怀疑是不是那颗薄荷糖作的鬼。
谷钦仰的到来中断了他的话,他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两个酒窝浅浅地漾开。
“谷队,身体不错啊。”
谷钦仰扫过虞弥一眼,目光在她脖颈上落了一刻,眼神中的光敛了敛,大概猜到老幺在意指什么。
他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撕开一片拿在手里的酒精棉片,从指节到掌心一点点细致地擦拭过两只手,再撩起眼,“是啊,昨晚你都听见了?”
“不仅如此,我还录音了。”老幺咽了口口水,脸不红心不跳地编起瞎话,“你要是不让我回领车,我发出去之后你的清白可就不保了。”
“威胁我?”他手上的棉片不疾不徐蹭过掌心,留下一片湿哒哒的痕迹,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声“嗯?”
老幺本来组织好的完美措辞,在他的压迫感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最终梗直了脖子,以赴死的姿态点了点头。
“那记得也发我一份,我正好也想听一听。”
谷钦仰垂下眼睫,笑得极轻,并没半点生气的样子,抬起下颌,喉结上下滑动着回了他一句。
消毒结束,他把手上的棉片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随手扔进车队的垃圾集合袋里。
然后走到虞弥身前,他把左手毫不犹豫盖在了那一片红痕之上,稍稍用力,虞弥便感觉有千万只小虫在一口一口吸血,疼得整块皮肉都快没有知觉。
“可惜,没想到还是被蛰了。”谷钦仰贴近她的锁骨处,在看到明显是两个大螯造成的伤口之后果断地给了判断。
他说话间呼吸的热气洒在伤口上,惹得皮肤酥麻了一片,几乎贴上去,比起被毒虫叮咬皮肉上的疼痛,他的突然靠近更让虞弥不安。
“我又不吃了你,跑什么?”虞弥往旁边倚靠的幅度越来越大,谷钦仰抬眼睨她一眼,直接伸手捞过腰,防止她又乱动。
虞弥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药膏虽然体积小,价格却不菲,她脖子上的红肿又是一大块,粗略估计这一管都得费在她身上。
她正心疼那药膏大材小用,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汽车碾压过的震动。虞弥抬起头去看,一列全车身漆红的车队轰鸣引擎而来,领车的车门边拿金漆画了只纵横整辆车的凤凰,离了十里都能看得清楚。
在沙漠中简直算得上是个活靶子,无论是被人还是动物盯上了,都是绝对的目标。
究竟是有多自负,才会把车漆成这样?也不怕真的出事。
谷钦仰立在她身边,淡淡瞥过一眼奔驰而来的车队,神色不变,继续手上的动作,对他们的到来视而不见。
“你真的不去接?”
针扎似的刺痛惹得虞弥倒吸一口冷气,她疼得有些急促地想离这药膏远一些,找了个借口,连忙催促谷钦仰离开。
谷钦仰指尖蘸着药膏,从咬伤的血点处向旁边一点点绕着圈推开,姿态满是散漫,语气讥嘲。
“一个累赘而已,要是死在我这儿,我还要负责收尸。”
他干脆利落地抹好药膏,再轻轻摩挲那结膜的表面,手上的力度减轻,像是在一位文物修复师精雕细琢地复原一件古董瓷器,最后一下,轻轻擦过伤口,算是对自己作品的收尾。
他动作很轻,刚开始初次敷上去,疼过一阵。之后药膏冰冰凉凉渗进皮肤里,反而解了白日里的燥热。
他每一分都卡得极死,指尖移动到的每一个涂层都厚度均匀,严谨得虞弥恍惚间以为自己要被摆放到博物馆里当供人观赏的艺术品。
一声震耳的关门声在她耳边陡然响起,谷钦仰的指尖也因为声音的颤动而不自觉按重了些,他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投去一个目光,然后低声跟虞弥道歉。
“抱歉。”
不远处一个穿着一身红,看上去像是领队的人,带着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从车上下来。
谷钦仰把残余在手上的药膏擦干净,看到车队的队员们都已经不耐烦地起身,气氛一瞬间有些剑拔弩张。
为了避免冲突的发生,他迎在了队伍的最前端,拦住了几个年轻气盛想上去打一架的。
那个领队倚在金凤凰的风头处,两侧的巨大羽翼就像他身后长出的遮天蔽日的翅膀,见没打起来之后,意为不满地叹了一口气后,毫不客气地开口。
“我还就不信了,凭你谷钦仰能在这种地方丧命。”
周围其他队员满头问号,谷钦仰不会,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啊。
其他人的命在他这儿就不算命了?
本来气就不顺的老幺,听完这番话更是对他奇异的逻辑产生了疑问,原本堵在心口的气现在顿时涌了上来。
努力忍住了在心里对他家里人问候千万遍的冲动,他顶着一张挤出浅笑的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处事不惊一些,再扬起下巴,站在谷钦仰身后半个身位处,俨然一副副队长的样子。
他举起手把手指一根一根捏得咯吱作响,重重地磨着牙,利用谷钦仰在前面的遮蔽,昂着头呵了一声,挑衅似的说道,“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你们信不信谷队现在就给你们展示一下什么叫暴毙!”
说的时候慷慨激昂,说完正准备搭在谷钦仰的肩头求认同时,才发现谷钦仰已经退到一边,挑起眉看他表演。
没了谷钦仰的庇护,再加上望见对方几个高他一头的队员正摩拳擦掌做热身,他突然涌出一阵心虚,向后窘迫地移了两步,默默又躲了回去。
半晌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冒出头好心地补上一句。
“实在不行,你有私仇你打谷钦仰啊,一个打不过,你们就一起上。”
本来神色自若的谷钦仰在他的这番话后,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缝,转过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的笑意越发肆意张扬,说话的语气间却带着恨不得想把他扔在沙漠里的决心,“谢谢你。”
老幺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极其郑重地答应一句。
“不用谢,应该的。”
谷钦仰险些被气笑,本来闷了几天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他拍了拍老幺的头,让他去一边自己好好反省。
虞弥默不作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边伸出一只手点在湿滑的药膏上,拉着丝黏了一小块在手上,一边听着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心里一时起了好奇,悄悄溜到前面把老幺往一边不显眼的地方拽,背着其他人询问具体的事情经过。
“那个穿得像火烈鸟的叫周君言,是那支车队领队,从我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你看到的这样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样子,也怪不得跟我们不和。”
老幺虽然因为见到周君言满脸不高兴,但听见虞弥发问,还是微微歪着身子,耐下性子解答。他凑近小声跟虞弥诟病,把他踩得一文不值,话里话外的怨念都快溢了出来。
“要是论不可一世,谷钦仰不是比他更狂妄?”
虞弥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状况,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想都没想顺口接过他的话。
老幺却偏过头,一脸震惊,像是虞弥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着急开口反驳她,“这……这能比吗?从长相身材性格家世,他哪一点能比上谷队了?那是云泥之别!”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老幺的声音骤然放大,“云泥之别”四个字不偏不倚刚好让周君言听见。
他顺着声音,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见两个人离得尤其近,不免发问,“老幺,哥哥早跟你说过,要说坏话就当面说,背着人说坏话那是小人。”
“当着你面说叫骂你,背着你说才叫说坏话,蠢了吧?”
老幺仗着身在自家领地,愈发猖狂,毫不留情地对他点评了一番。
周君言的脾气比虞弥想象中要好,听完也只是当耳边风,没跟他计较反倒是改为盯着她看。
“羡慕了?她当然是我们嫂子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人要。”
老幺注意到他目光的方向,抬起手把胳膊肘搭在虞弥肩上,一边嘚瑟一边摆出一脸不服你又能怎样的欠揍表情。
“嫂子?谷钦仰养的……小夜莺吧。”
他转头看向虞弥,“嫂子”两个字在他嘴里咀嚼了许久,才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地说出后面半句。
周君言笑得春风和煦,嘴里吐露出来的话却不饶人,他对老幺尚且留两分情面,到她这儿却是一点面子不给。
说完还不忘悠哉悠哉地看向在一旁抱臂的谷钦仰,谷钦仰脸上仍然挂着一抹笑,眼里却是虞弥从没见过的狠绝,下颌线绷得极紧,眉宇间萦绕着浓烈的戾气,看似平常的放松活动手腕,冷白的手背上却暴起的全是青筋。
虞弥不慌不忙走到谷钦仰身后,把下颌搁在他肩上,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没惊慌失措地解释也没涨红脸辩驳,而是怜悯地看着周君言,貌似无辜地软软问出一句,“你这么了解?难道是同行?”
她能感受到谷钦仰在她说出的瞬间,胸腔起伏地低低哼笑了一声。
周君言也不想自讨没趣,收起笑容,向着四周扫视了一圈,兴趣点落到了雪山上。
退后几步,直到找到一个足够空旷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
抬头深深望一眼,就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好像在回忆什么往事,等回神的时候才想起来其他人的存在。
谷钦仰猜到他是想和自己叙旧,便跟着走了过去,顺便拦住了其他想跟过来的人,看到他的举动,也只是站在一边,没去打扰他。
认识二十年,算是彼此之间的默契。
“还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这儿,不过也是,雪山确实是个好地方。”他睁开眼睛,话里有话,慢悠悠说出口的时候,目光虽然落在雪山顶,但却像是在透过它看别的什么。
“可惜你来了,它就晦气了。”谷钦仰听出了他的别意,也没打算依着他的意思行事。
他同样朝周君言望去的方向投去一眼,雪山依旧肃穆安静,不平静的只是处于它脚下的涌动着的人心罢了。
“是你们放求救的信号弹,到头来倒是我的不对。”周君言低下头冷笑,貌似在嘲讽自己的多管闲事。
“你最好离我的人远一点,不然我保证你一个车队不会有一个人走得出去,”谷钦仰放低声音,用粤语轻声开口。
他朝不远处正托着下巴好奇张望的虞弥投去一眼,转回头时神情从容淡然,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
“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