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钩

谷钦仰回过头,看她握着打火机的手,面色不变,眸子一敛,“就算是存心的,又能怎么样呢?”

他嘴角挂着一抹随意又散漫的笑,故意把声音放低,尾调抬高显得轻佻又恣意,“倒是你下次装睡的时候,记得戴个眼罩,别一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的样子。”

虞弥躺回座位上,觑着眼看他一边用钢琴轮指的方法百无聊赖地一遍遍敲着方向盘,一边又懒懒地戳穿她的把戏。

她揉搓着垂在一边的衣摆,默默在心里把自己谴责了千百遍。

他放个饵料,她就鬼迷心窍自愿咬钩。

一旁的谷钦仰没在意她的心理活动,微微昂首,窥见窗外三三两两围成一圈啃着干粮聊天,气氛闲适。

他没打断这种氛围,从顶部的储物室里抽出本笔记,上面记录着车队过去的每一项日程。

地平线处,太阳已经升起来,隔着车窗映进几缕光线。

虞弥在逆光中半睁着眼睛看他,谷钦仰的字遒劲有力,笔锋利落,是魏碑的写法。用毛笔书法的方式,却写着英文的Business Penmanship,他落笔干脆,几乎能把墨水刻透进纸张里。一如他这个人,带着刀刃的锐利。

在写到某个部分的时候,钢笔尖突然一顿在纸上留下一摊墨渍,他抬起笔若有所思地在虎口处转了一圈,接着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虞弥莫名觉得心虚,把连体帽的抽绳拽紧打了个结,将自己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谷钦仰隔岸观火般看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心情似乎不错,把笔记举到她面前,替她遮住刺眼的阳光。虞弥呼吸一滞,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没看她,骨节分明的手在某一页折了个角作为记号,启唇说道,“我的副驾驶,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叫你小骗子。”他偏偏拖长音,“或者……小妖鬼吧?”

虞弥拨开帽檐,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忽弯成一轮月亮,声音透过衣料闷闷地,恶劣地冒出一句,“Yure Owen,我名字。”

谷钦仰眼眸一黯,猜到她的把戏,挑弄似的发出一个疑问的音。

“Your Own”虞弥解开扣死的结,不慌不忙地重复一遍,发音却巧妙地故作混淆,假装咬字不清。

他懒懒掀起眼皮,神情耐人寻味,卡在指间的笔被两根手指以掰折的姿态挟持,隐隐能听见笔身开裂的声音。

“谷钦仰,只是名字而已,你是不是多想了?”

她不怀好意地托起半边腮,睁大眼睛眨了眨,好似要把所有暧.昧的缘由都归因到谷钦仰的多心上。

“多想?谷钦仰?”谷钦仰促狭地看着她,“我可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虞弥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笔记,谷钦仰巧妙地抛了个弧度再接住,虞弥扑了个空,悻悻地把张开的手握成拳头。

“笔记上有,刚刚你打开的时候我瞥见的。”她别过头,双手搭在一起,拍拍掌心不存在的灰,一脸无所谓地回答。

“这样啊,”谷钦仰重重地捻磨了下笔记封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话锋一转,起了逗引的心思,“但我印象里写的分明是……”

他刻意凑近虞弥,语气暗哑,“Garman。”

虞弥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个弧度,睫毛不可遏制地颤了颤,眼神里的光闪烁流转不定。

谷钦仰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笔记,翻开首页上面一串连笔的英文字母,挑起眉,“调查过我?”

“是啊,还不止如此,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比较……好睡呢。”虞弥压定心神,轻吸一口气,扬起脸笑得依然春风拂面。

谷钦仰松了松领口,嘴角扬起的笑意仍然漾在脸上。他一寸一寸逼近,快压到虞弥的肩膀。虞弥仰着头,毫不避讳他的眼神,她勾住谷钦仰的领口,沿着拉链一路下滑,最后在他的腰部停住。

谷钦仰淡淡扫过一眼,撩起眼,哼笑一声,扣住拉头一点一点划开紧锁的外套,直到指肚和她的指尖相抵。

车内一片旖旎,温度沿着脚腕攀升至耳根。

车外,风呼啸着扑在每个人的头上,老幺张开口啃了满满一嘴面包片拌石子沙粒。

众人百无聊赖地拨弄地上的石块砂砾,也不敢离车太近,只能眼巴巴遥遥看一眼。却也恨不得竖起耳朵,想去探察一番一下车内的情况。

在面面相觑长达五秒后,现场进行了一轮短暂而激烈的讨论。结果是,推老幺作为出头鸟,去催一催还在交流感情的两个人。

老幺临危受命,偷摸着从车后绕过去,猫着腰,像参加某款枪战游戏一样,谨慎万分地躲在窗户下的车门处,悄悄冒出头。

在窥见前头那幕的场景后,他立马来了精神,眼里泛着兴奋的光芒,捂着嘴憋回了差点叫出声的惊呼,悄无声息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快门的一瞬间——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贯穿车里车外。

那一刹那,他的脑子也顿时跟着抽成了空白一片,一种不妙的情绪涌现在心头。

车内的谷钦仰不疾不徐抬起眼,老幺跟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一时间警铃大作,比之前遇到沙暴时内心的恐惧更甚。

他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是自然的笑,气若游丝地从嗓子里憋出声三个字,“早上好。”

干笑两声之后,他转过头朝着那群盼着好戏的群众看过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上次到底是谁帮我拍完照不关闪光灯。”

在谷钦仰的注视下,他僵硬地回过头,咳嗽着掩饰尴尬,接着从蹲姿迅速起身,倒退两步之后转身开溜,以为混进人群之中,至少能拉着其他人一起下水。

老幺费力挤进圈子中间,扶着膝盖一边大喘气,一边骂骂咧咧,“都说了谷队没那么快,你们就是不信。”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他抒发完情绪,缓了缓又恢复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拍着一旁蹲坐的队员肩膀,毫不留情地开始点评,“你们还是见识少了,没经验。”

话刚落地,身后就有一道阴影越过头顶盖了上来,老幺心里猛然一惊,手中的手机差点没拿稳被他抛了出去。

“老幺,听起来你很了解我啊,哪方面的经验?我也学一学。”谷钦仰双手插着兜,斜侧光照在谷钦仰的脸上,在他周身一圈镀成了金身。

虽然一如既往的是随意懒散的语气,但一开口就吓得老幺差点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队长,这事儿具体的得问你车里的姐姐,”他诚恳开口,末了又挤眉弄眼,“还是你们的关系和距离更近一点。”

谷钦仰在老幺身边站定,笑得痞气,一只手随心勾了勾,“照片删了。”

“我去,谷队你不准备负责任?人家富婆姐姐的清白可就毁你手里了。”老幺本来握着的手机此时揣在了怀里,摆出母鸡护崽的模样。

“负责任?你觉得我哪儿看起来像个好人?”谷钦仰俯下腰身,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子,他摩挲着细细密密的裂纹,有心误导他。

老幺心里对他队长的滤镜碎了一地,虽然如此,他仍然保持着最后的体面,想办法找解释,“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吧,至少要留点什么。”

“留点什么?我身上能给她的——”他先是一声哂笑,玩世不恭地挑起眼,似乎又想起一些不该想的,巧妙地止住了话头。

“比如留个我,至少我还未满二十,年轻又貌美。”老幺颇为慨叹地拍了拍脸,感伤于空有一身美貌而无人欣赏。

他自夸完还不忘找谷钦仰要个赞同,清了清嗓子,刚仰起头就看见谷钦仰在眺望远方冒着尖的某座无名雪山,顺便给了他两句回应,“好啊,那下次记得别以我的名义,搭讪别的小姑娘。”

“另外,收起不该想的心思,不是所有人你都招惹的起。”谷钦仰再次望向他时,调笑的语气已经被敛起来,他眸色加深,似乎带着些许危险的警告。

老幺听完缩了缩脖子,往旁边移开两步,一时正经了不少。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机乖乖删掉照片,并做了个标准的搭额礼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谷钦仰没说话,半晌之后把石头揣进口袋,简单吩咐了一下日程安排。

老幺趁他分神做别的事,一个人躲在最边上,做贼心虚一般调低屏幕亮度,调出自动存到私密空间的备份,迫不及待投送给虞弥。

在车内放空的虞弥头枕在车侧门处,倍感无趣地用手扯着系腰的绳子在指节缠几圈又松开。

“叮咚”一声,兜里传来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划开手机锁屏,是老幺传来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抖,两个人的脸都是朦朦胧胧,看不清原来的样貌。图片底端还连带着一长串关于两个人对话的备注,以及特别加上的粉色爱心。

一条一条看过去,虞弥指尖停在谷钦仰某句话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偏过头,看见信步回程的谷钦仰。

低头瞥一眼屏幕上的内容,虞弥把小臂叠起来搭在车窗上,头枕在上面。待谷钦仰走近了,居心不良地巧黠一笑,声音放轻了开口。

“与其留点什么,不如你借你自己给我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