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巧的是,这个话本子在赵瑾听来还不是一般的耳熟。
闲来无事的华烁公主偶尔提笔正经地写点不正经的东西,那些曾经上下数千年流传下来的经典名著她复刻不出来,但编故事却不同,人的思维向来奇妙,通过故事也可以表达出一些蕴涵其中的思想,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代人。
这是赵瑾曾经读了二十几年书得来的经验。
说书先生在下面讲的话本子名叫《女将军》。
讲的大概是武将世家的独女接过父亲的担子,以女子之身领兵打仗的故事。
这个故事在赵瑾这里兴许还有一个前传——花木兰,但不同之处又是,此处的女将军并非女扮男装。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画本子在民间的反响不错,但这还是赵瑾第一次来到茶楼听。
这茶楼也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去处,楼层足足有五层。
只是这听着听着,到女将军凯旋归来时,楼下忽然有人发出了质疑:“这话本子都是谁写的?女子带兵打仗?失心疯了吧!”
这么不和谐的一句话,声音还挺大,赵瑾从窗户往下看,正好看见一个华衣锦服的公子端着酒壶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上面说书先生,大言不惭道:“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除了以色事人,传宗接代以外,还能有什么用?”
他旁边似乎坐着几个同来的公子,闻言嬉皮笑脸起来。
说书先生一开始并没有理会,直到这位公子像是喝多了一般,直接走到对方面前,趾高气昂道:“老头子,你这故事听得爷快吐了,换一个。”
说书先生说:“公子勿怪,这《女将军》乃贵客点名要听的,小的不能随便换。”
“贵客?”那位公子一听便笑了,他一袋银子扔在桌上,“爷是当今贤妃娘娘的亲侄子,你们那位贵客,是有多贵?”
这种自曝身份的傻子,赵瑾也许久没有见过了,此时露出了看戏的神色。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旁边这位高小将军,说起来似乎也是贤妃的亲戚。
侄子还是外甥来着?
赵瑾正转头看向高祺越,就见他双手作揖:“殿下恕罪,家教不严,让殿下见笑了。”
赵瑾:“你的兄弟?”
高祺越面无表情,看向下面的眼神愈发冷:“是臣的三哥,比臣大半岁。”
这句话,像是承认了兄弟关系,又像是在撇清关系。
嫡庶有别,妾生子与妻生子,有本质上的不同。
就像赵瑾现在,她那个没见过面便宜爹可不止她一个女儿,只是先帝驾崩后,除了太后,剩下妃嫔也只能低调做人。
其他公主在成亲后鲜少还能有入宫的机会,但赵瑾作为嫡长公主,有太后与皇帝做靠山,她的辈分就摆在这,一般不会有人不长眼舞到她跟前来。
只是没等到高祺越出手,从二楼的某个厢房处忽然落下一道白色身影,直接以楼下那位飞扬跋扈的贵公子为支点,毫不客气地踩了他一脚。
飘逸长发与白纱掩面,增添了些说不出的神秘感。
随后是剑刃出鞘的声音,冰冷泛着银光的剑刃直接架在那人脖子上。
“女人只会以色事人,传宗接代?”冷淡的女声从面帘下传出,紧贴皮肤的剑刃透着说不出的杀机,“你信不信我一剑下去,你没命看见明早的太阳?”
“你、你是何人?我可是贤妃娘娘的侄子!”
剑刃并未因此而有所忌惮,原本嚣张跋扈的公子听见了这样一句带着轻蔑的话:“区区一个御史大夫的儿子,你死了,你爹也不止一个儿子,难不成他敢让本郡主为你偿命?”
“郡主”二字说出,那位口口声声与宫中贤妃攀亲戚的男子陡然变了脸色:“周玥?你、你是周玥?”
这京城的郡主不少,但舞刀弄剑的,只有一个。
这周玥,就同宫中的华烁公主般稀有。
她的生母是永阳公主,先帝之女,作为如今为数不多还在世的公主,永阳公主当年挑选的驸马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只是多年征战受了几次重伤,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先帝封了爵位,赐了宅子。
永阳公主下嫁后,皇帝收回兵符,如今周家算是勋贵人家,然而,永阳公主只生下一女,便再无所出。
周玥,便是公主府的嫡长女,她倒是继承了父亲的骁勇善战,从小便练得一身好武功,脾气自然也不似寻常闺阁千金般柔情似水。
“周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声音显然带上了慌乱,“你敢乱来信不信本公子送你进大牢?”
“送我入牢?”白衣女子冷笑一声,“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高洵这时候看向与自己同桌的人,大吼道:“你们还不过来救我?她是个疯子!”
疯子。
俨然,这位贤妃娘娘的亲侄子,是知道周玥能下这个手的。
周玥,嘉成郡主,一个靠武力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女疯子。
她是真正手上沾过人命的女疯子,三年前宫宴上,圣上为边疆增兵驻守之际,嘉成郡主表演了剑舞,龙心大悦,皇帝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众目睽睽之下,嘉成郡主周玥跪于殿前,求陛下让自己随军出行。
当时的场景可谓是兵荒马乱,永阳公主当众斥责女儿胡闹,并顺势提起要将嘉成郡主许配人家之事,然而嘉成郡主长跪不起。
君无戏言。
这四个字在那时候起了作用,嘉成郡主坚定着目光,说:“嘉成自知让陛下为难,但生死有命,嘉成今日所求之后果,一人承担。”
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念头,他准了。
女子参军,其中艰辛如何难料,也只有嘉成郡主自知,三年过去,周玥悄无声息回京,而高家的这位庶子,算是他倒霉。
周玥想不想杀人,别人看不出来,在他剑下的高洵更看不出来,只是被人拿剑抵着,方才大言不惭的男人,此时也都腿软了。
茶楼掌柜看到这一幕,险些要晕厥,他忙道:“好汉饶命啊,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至于打打杀杀的……”
周玥没听见掌柜的话般,垂眸看着剑下的人,扯了一下嘴角:“你方才说了什么没脑子的话,自己反省一下。”
“郡主饶命,是我喝醉了说了胡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命吧……”方才的嚣张跋扈不再,嘴硬也不再。
“怂货。”嘉成郡主嗤笑一声,剑却没拿开。
直到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嘉成郡主手下留情。”
周玥转头,看见来人时,倒是松手了,“高将军。”
得救后的高洵立马窜到高祺越身后,瞪着眼睛梗着脖子道:“五弟,这个女疯子,她要杀我!你快报官,报官抓她!”
“三哥,”高祺越的语气冷静得仿佛方才被剑抵喉咙的人与自己无关,“向嘉成郡主道歉。”
“高祺越,你——”高洵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对上高祺越的目光后却猛然顿住。
半晌,高家这位方才还在叫嚣自己是皇亲国戚的三公子对着嘉成郡主道:“嘉成郡主,今日是我胡言乱语,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周玥将剑收回鞘,没有再理会高洵,她反而看向高祺越:“高将军怎么在这?”
“在下与人有约,今日是在下兄长冒犯郡主,在下再次代他向郡主赔不是。”高祺越回得温和有礼,丝毫不在乎对方的剑方才还架在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脖子上。
周玥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只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茶楼。
掌柜的看见这煞神走了,猛然松了一口气。
而高祺越的目光则落到了身旁的高洵身上,“高洵,今日之事,你是自己找父亲说明还是我代你来?”
“高祺越,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方才是不是在上面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个女疯子拿着剑威胁,你故意的?”
高祺越闻言,略压低了声音:“三哥,若父亲知道你在外如此败坏姑姑名声,你知道后果的。”
三言两语,高洵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是怕的。
宫中贤妃按辈分确实是他们的姑姑没错,只是嫡庶有别,贤妃未必真心将哥哥庶出的孩子也当作是侄子。
——
高祺越再回到厢房时,楼下说书先生已经按照原来的故事讲了下去。
“方才家兄醉话,影响殿下心情,臣替他向殿下赔不是。”高祺越为赵瑾倒了茶,姿态不算低,但温文尔雅,是很讨小姑娘喜欢的人设。
赵瑾看上去不受影响,她轻笑:“高公子说的哪里话,令兄算是让本宫平白看了场好戏,怎么算影响心情呢?”
赵瑾这么说着场面话,高祺越也没再多什么。
直到楼下大门又踏入了一位客人,掌柜将其迎进来。
“原来是唐二公子,今日想吃点什么?小的为您准备个厢房?”
“不了,”穿了一身红色,似乎不知招摇为何物的年轻男人轻笑道,“我找人。”
他这个笑,倒是让茶楼内为数不多的姑娘神魂颠倒了些。
“敢问公子找谁?”
“高小公子,直接带我去他订下的厢房吧。”
有的人说谎根本不用打草稿,这话说得掌柜都信了他与人家是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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