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马莫拉街3号
2005年4月7日,上午8:15
“别相信安东尼,他是一个杀手。”
波拉从眼前卡洛斯基的卷宗上抬起头来,她的眼泡浮肿。在天亮之前她只睡了几个小时,就又回到办公室。这不是她一贯做事的方式。波拉喜欢享受一顿长长的早餐,然后步行来上班,晚上也精神抖擞地像个战士。是庞底罗让她成了现在这样,“你让光荣的罗马早晨就从你身边溜走。”如果庞底罗在,他会这样说。现在,她在自己办公桌前,并没有因为对朋友的尊重而对罗马的早晨有什么特别的喜欢。从她坐着的地方看窗外,晨曦的确异常美丽:太阳悠闲的脚步正踏在罗马丘陵上,光线停留在每一座建筑物和房檐上,似乎在庆祝这座不朽之城的不朽的艺术魅力。
每天这种线条和色彩让整座城市如此精美,太阳就好像在敲着门,希望得到允许进来。但如果有人进波拉的办公室从不敲门,还神情紧张地嘴里冒出坏话,那就一定是但丁了。这位副侦探长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手里拿着一个大黄信封,嘴里都是恶毒的语言。
“但丁,你喝多了吗?”
“没有。我告诉你他是个杀手。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相信他?他的名字在我脑子里敲了警钟。我记起一些事,一些我以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做了点儿调查。你以为他只是个军人吧?”
波拉喝着快冷的咖啡,但丁的话叫她迷茫。
“他不是军人?”
“他当然是,他是一名随军神父。但是,他不是服务于空军,他是一名CIA。”
“CIA?你开玩笑。”
“没有,波拉。你可不能小看这位安东尼。听我说:他出生于1951年,生于一个很富裕的家庭。他的父亲拥有一个制药公司或者类似的公司。他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心理学,20岁他毕业,是优等毕业生。”
“优等毕业生,那是最高级别。那么他对我说谎了。他说他不是很聪明的学生。”
“他说谎的不只这个,还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去拿他的大学学位书。他似乎和他父亲之间有严重的分歧,在1971年他应征入伍,成为越战中的一名志愿者。先有五个月在弗吉尼亚基地训练,然后被派往驻越南10个月,军衔是中尉。”
“中尉对他来说是不是太年轻了?”
“你开玩笑?一个有大学文凭的志愿者?他们也许还想让他当将军呢!我不知道那些年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战争结束后他没有选择回到美国。他去西德一所神学院学习,1977年被任命为神父。然后他就在世界各地游荡:柬埔寨、阿富汗、罗马尼亚……我们知道他还去过中国但后来却拼命逃了出来。”
“这些也不能说明他就是CIA啊。”
“波拉,在这儿,”但丁一边说,一边给波拉看照片,那些大多是黑白照片。在照片上,波拉看到一个很有好奇心的年轻安东尼一点点逐步掉头发,最后的几张很像现在的样子:安东尼坐在一堆沙袋的顶端,佩戴着中尉的肩章,旁边都是士兵。还有一张是安东尼在医院里,旁边是一个微笑的士兵,还有一张是安东尼在神父就职日,接受来自罗马教宗的圣礼。那教宗不是保罗六世。还有一张是安东尼在长长的跑道上,后面是飞机,他穿着神职人员的制服,旁边围着年轻的士兵们。
“这是从什么时开始的?”
但丁看看他的笔记本。
“1977年。他被任命为神父后回到德国。在斯般德兰空军基地做随军神父。”
“后面的故事就没错了。”
“差不多,但不是全部。一份不在档案里的报告说:‘约翰·安东尼·福勒,马克斯和达芬妮的儿子,美国空军中尉,在成功完成反间谍技巧野地训练后,获得提拔,工资也晋级。’这是在东德。在‘冷战’刚刚结束后。”
波拉耸耸肩,她还是没有看出什么。
“等一下,波拉,这还没完。就像我以前说的,他四处游荡。在1983年,他消失了几个月。最后一件关于他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就是:他是一个在弗吉尼亚任职的神父。”
波拉的心开始沉下去。一个军人如果在弗吉尼亚消失几个月,只有一个去处:在兰利的CIA总部。
“继续说,但丁。”
“1984年安东尼又出现了。在波士顿短暂逗留。他的父母在7月一次车祸中丧生。他去参加法律上的遗嘱宣誓作证。在那里他让律师把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分给了几家慈善机构。他签署了必要的文件后就离开了。据他的律师说,他父母留给他的财产和制药厂价值超过800万美金。”
波拉倒吸一口气,吹了声口哨都走了调。
“真是不少钱啊,在1984年更值钱呢。”
“是啊,他把所有的都出手了。很遗憾当时你不认识他吧,呃,波拉?”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好吧,让我结束这个疯狂的故事,安东尼到了墨西哥,从那里去了洪都拉斯。他被任命为在埃尔阿瓜卡特军事基地的主持神父,军衔是少校,而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成为一名杀手。”
波拉看着下一组照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是一排排的尸体,堆在很普通的满是尘土的坟墓里。拿着干草叉的工人戴着面具,但也掩饰不住他们脸上的恐惧。那些被挖出来的尸体在阳光下已经腐烂,有男人、女人还有孩子。
“天啊,这都是什么啊?”
“你对历史了解多少?我自己是很差的。我得到网上去查。这时在尼加拉瓜和桑地诺爆发了一场革命。反革命的叫做尼加拉瓜反对派,企图约束限制政府的权力,当时美国里根政府私下里支持反对派游击队,而这群所谓的游击队更恰当的名字应该是恐怖主义分子。你猜谁是美国政府派往洪都拉斯的特使?”
波拉开始全速在脑子里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是约翰·内格罗蓬特。”
“你说对了!他是埃尔阿瓜卡特空军军事基地奠基人,就在尼加拉瓜的边界,他们培训了上千名尼加拉瓜反对派的游击队员,根据《华盛顿邮报》,埃尔阿瓜卡特是一个‘秘密羁押和拷问中心,更像是一座集中营而不是一个民主国家的军事基地’。我给你看的这些可爱的照片是10年前拍摄的,那里有男人、女人和儿童,都被埋在这些没有名字的墓地里,而且很可能还有很多没有统计,那些山里有300多具尸体。”
“天啊,难以置信。”即使如此,波拉仍然试图把安东尼往好里想。“可你这些还是没说明什么啊!”
“他就在那儿。他是拷问营的神父。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说这些人被杀死前是谁最后一个看他们?他怎么会不在那儿呢!”
波拉看着但丁,一句话没说。
“好吧,警探,你还想知道更多吗?这是信封里的文件。一份来自罗马教廷办公室的报告,1993年,他被传到罗马,对七年前谋杀37名修女一案作出供词,她们是从尼加拉瓜逃出来的,到了埃尔阿瓜卡特,她们被强奸,然后被送上直升飞机,最后被枪杀。真是一顿修女大餐!在这期间他还被证实与12名天主教传教士的失踪有关,他被指控的根本原因就是他知道这所有一切要进行的事,但是他从来没有抗议过这些严重侵犯人权的丑陋事件。不管怎么说,他有罪,就像亲自驾驶那些运送修女的直升机的人一样。有些事他可是真知道怎么做,比如开飞机。”
“那最后罗马教廷如何决定的?”
“嗯,没有足够的证据对他起诉,他打了个擦边球,然后就自动离开了CIA。这点我确定,因为后来好长时间他都消失了,然后就出现在圣马太研究所。”
波拉对着照片看了好长时间。
“但丁,我要问你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作为梵蒂冈的公民,会说教廷是一个粗心的组织吗?”
“不会。”
“可不可以说它是保持独立的?”
但丁不情愿地点点头。他现在知道波拉的意思了。
“把这些都联系起来想想,梵蒂冈最严格的单位都找不出安东尼有罪的证据,而你跑到我的办公室来大喊着说他是一个杀手,建议我完全不要相信他?”
但丁跳着脚,怒不可遏。他靠近波拉的桌子。
“你听我说,美女。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看他的样子。因为现在的局面我们有义务在他的指导下去抓这个杀人魔王,但是我可不想让你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已经失去了你的搭档,我可不想和卡洛斯基面对面的时候,让那个美国佬掩护我。不然你就会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了。从所有这些证据来看,他完全忠实于自己的国家,事到临头他一定会站在美国一边。”
波拉站起来,非常冷静地照着但丁的脸就是两巴掌。“啪啪”!准确地打在但丁脸上,那是让人耳鸣的重击。但丁站在那里,完全没有想到,他又惊又气,受到极大侮辱,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他惊呆了,大张着嘴,脸上火辣辣的。
“你该听听我的意见,但丁,我们三个人不得不凑在一起调查这个破案子,是因为你们的教会不想让光照在这么一个人身上:一个强奸儿童然后又被秘密阉割了的魔鬼,一个现在仍在杀害枢机的凶手,这些枢机十天后就要有人被选举为新的教宗。这也是庞底罗被害的原因。我提醒你,是你们向我们寻求帮助的。你们的机构似乎更有本事调查第三世界丛林里发生的事情,那些本事更靠谱,而对一个性变态者却束手无策,这个家伙在过去十年来,屡次在一个民主国家的完全监督下逃脱法网。因此,把你的脏杯子从我桌子上拿走,趁着我还没认为你是出于嫉妒安东尼才这么做的。而且,你要还是这态度就别回来工作。明白吗?”
但丁深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转过身。安东尼恰巧这时候走进门来,但丁怒不可遏,把手里的照片摔到安东尼脸上。他气呼呼地走出去,竟然忘了摔门。
但丁走后,波拉感觉好多了,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做了一件她想了很久但一直不敢做的事,第二,这事是私下里干的,没人看见。要是这事有人看到,或者是在大街上发生,但丁绝对不会在公开场合就此罢休,男人都不会。现在还可以找办法补救而且修复至少表面上的和谐关系。波拉用眼角瞟着安东尼,他站在门口,没有动,盯着那些散落一地的照片,有些迷茫。
波拉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头也没抬地看着卡洛斯基的资料,说:“我想你需要给我解释一下,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