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看着狄兰缓缓动了两下的嘴唇,轻轻莞尔,心道又是这个词。
她这若有似无的笑意,激起他眉间一点起伏,看向她的目光却未移动。
这家伙这种经验一定不少。钱宁有点好笑地想。
然后,她低眉,先把自己的小黑包和羽毛围巾递了过去。
狄兰一怔,随即接过女士香包和羽毛围巾,他鼻间传来淡淡诱人香气,他能闻出是醛香。不及多想,他头也不回,转手给到后座,“杰瑞。”
后座的杰瑞伸手过去,骂骂咧咧接好,“我不是你的男仆,本廷克。”
车里响起男孩女孩的笑声,唯独司机亨利脸色有点不耐。
钱宁已是站在寒风里脱去大衣,这一回她递过去时,狄兰早有准备,而且更加熟络地给到后座,还是叫杰瑞的名字。
杰瑞又是骂骂咧咧,接过,“该死的,本廷克大人,你就不能使唤你另一个男仆?他该死的名字叫查尔斯,以防你该死的忘了……”
在杰瑞半真半假的搞怪嘟囔声中,钱宁杵在车边,微微皱眉,想着先跨一只脚进副驾,但在这个低底盘的运动车型面前,副驾又已经坐了人,这几乎不可能。
尽管这辆低底盘的保时捷副驾空间确实勉强能塞一男一女。
后座的查尔斯哭笑不得,“笨蛋杰瑞,你这不是承认了你是狄兰的男仆?”
“我该死的是在嘲讽他!你才是笨蛋。”杰瑞不服气地回道。
这时,狄兰主动朝钱宁伸手过去。
钱宁意会,缓缓把手交给他。
他温热的手包住她已经有点凉的手。这回不像白天那次握手,他极致温柔,1/10的痛感也没有。
狄兰第一次冲她露出绅士的微笑,低低说道:“看你怎么方便。”
他轻捏着她的手,像是某种鼓励,某种暗示。皮肤接触间,模糊的荷尔蒙暗暗涌动。
彼此仿佛心照不宣,又仿佛什么都摸不透对方。
毕竟只是陌生人,一共也没讲几句话。
钱宁不再多想,往下扯了扯自己的短裙,让上半身先进车里,然后直接先坐到了狄兰腿上。
她马上感到他整个身体些微的僵硬。
她扭头看他的脸,他第一次转开脸,不与她目光接触,只给了她凌厉的下颌线。
她看到他喉间起伏,这才注意到他跟亨利一样,开着领口,也没戴白领结。
“抱歉,我太沉了。”钱宁忍着一点笑和尴尬,低声讲道。
她知道这样有点虚伪,但她总得讲点什么驱散尴尬。
陌生的二人,突然有了这般亲密的接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尴尬。
“一点也不。”狄兰朝她转头,声音有些沙哑。他似乎已经快速调整过来,面色恢复如常,碧眸沉定,目光示意她的腿进来。
“见鬼。”亨利看着副驾的二人,神色不定地催促道,“该死的关门。”
钱宁总算把腿也塞进了车里。
这几秒,她身体每调整一次,她都能听到耳畔的呼吸声。不知是沉是轻。她的余光瞥到狄兰额间头发的发根沁出了汗意。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会不知道这般亲密,对他意味着什么。
尤其,狄兰.本廷克约莫与亨利同岁。那就是一点即着的年纪。
她发誓,她已经很尽量不做多余动作。
她身后,白衬衣的手臂抬起,把车门关上了。
逼仄的车厢内,立即传来杰瑞揶揄的声音:“狄兰——”
“闭嘴。”狄兰低低斥道。
钱宁下意识去看闺蜜反应,舒宜正兴奋地对她挤眉弄眼:“哇哦——”
“滚啦。”钱宁含笑嗔了蒋三小姐一眼,别过头去。
查尔斯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杰瑞的胳膊。
杰瑞仍是一副很激动的模样,但他努力憋住,以免笑出声来。
事实上,后座三人都在努力憋笑,看向副驾的眼神都很八卦。
舒宜也在后座折腾着,刚刚才把厚重皮草摘下来。她身边的查尔斯很绅士地帮她拿了过去。
亨利启动了车子,认真叮嘱副驾:“狄兰,你的工作是帮我看那边的后视镜!专注后视镜!”
“知道。”狄兰低声沉稳地答。
钱宁侧目,瞥到金发少年面上表情变得清冷。
他们现在的姿势是,她斜坐在狄兰的腿上。她的身体更偏向驾驶座那边,背部和一只肩膀半靠在狄兰胸口,她的双腿更靠近车门。为了固定这个姿势,狄兰的手臂揽住了她的手臂。
狄兰应该早就意识到身上女孩的目光,但他过了一秒,才看向她。他眼眸微微闪动,立刻就转开了去,按照亨利的吩咐,看后视镜。
黑色跑车在切尔西区疾驰起来。深更半夜,大道小道,都很通畅。
后座传来聊天声。
“我们是去哪里?”舒宜问身边的查尔斯和杰瑞。
查尔斯面部轮廓硬朗,黑色蓝眼,鼻梁在自身人种里都算高。他也是四个男孩里长相最为老成的,他的家族姓氏是唐斯。他与亨利、狄兰和杰瑞并非同一所公学出身,因为跟亨利和狄兰同属一个学院这半年才成为好友。
杰瑞有点娃娃脸,深棕色眼睛杂金色头发,模样介于英俊与怪异之间。他的家族姓氏是艾林,他与狄兰几乎算是一出生就认识。两家是世交。他隶属剑桥另一个学院,专业是计算机。
“本廷克大人家的庄园。”杰瑞回答道,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眼神也不再那么八卦,但说话还是忍不住调侃挚友,“不远,就在温莎。”
温莎是伦敦近郊的一座小镇,附近有著名的温莎城堡和伊顿公学。
杰瑞语调愈加调侃,“或许本廷克大人会希望远一点。诸位,不如我们一路开去爱丁堡。”
舒宜被杰瑞的话逗笑。见漂亮女孩被自己逗笑,杰瑞进一步“询问”前座,“本廷克大人,您的指示?”
查尔斯和钱宁此刻也被杰瑞夸张的戏剧化语调逗笑。
钱宁收住笑意,侧脸看狄兰,狄兰仿佛没听到杰瑞的话,只认真盯着后视镜,表情严肃犹如轮岗的军士。她便也去看后视镜,只看到漆黑一片。狄兰居然那么专注于一片黑暗。
“闭嘴,杰瑞。如果你想去爱丁堡,我就把你丢在路边了。”狄兰不应,亨利低斥过去。
车里又是一片笑声,收音机里低沉的摇滚乐已经换了一首又一首。
亨利自己也笑了,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关心地问,“钱宁,你没问题吧?”
“我很好。”钱宁说。她刚说完,狄兰快速瞥了她一眼,立即又转到了后视镜。
钱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骂了句脏话。诚实讲,这姿势实在算不得多舒适。
车内暖风嘶嘶,她原本就被狄兰身体的温度扰动,耳畔始终有他不知轻重的呼吸声,有时候,她又觉得他是在屏住呼吸的。还有,他身上某种古龙香味悠悠冲击她的嗅觉。
查尔斯这时问道:“Silvia,你们去夜店玩没有喝酒吗?”
Silvia是舒宜的英文名,舒宜总算摘了脖子上的亮闪闪,“钱宁不想喝,我陪她。你们呢,今晚也没喝酒?”她没怎么闻到酒精味,也的确有点惊讶一群男孩的派对居然没有酒精。
“几杯香槟。”查尔斯微笑道,“……其实是昨天喝多了。”
此后,后座的聊天内容又不知怎么转到了伦敦东区正在兴建的新金融城,然后又转到电子邮件的前景。
关于前者,车里居然所有人的家庭都有在那边投资的意向。查尔斯还告诉钱宁和舒宜,亨利和狄兰可能有机会参与其中一幢商业楼的设计。
关于后者,正是杰瑞的专业,他兴致勃勃预言电子邮件一定会普及到每一个人,而且是免费。
钱宁听着后座的聊天,偶尔笑出声,偶尔接一两句话,渐渐习惯了一点不舒适。
蓦地,她的一边耳廓被温热的气息袭扰。紧接着是极低的一个词传来,“别。”这声音强制,但又透着忍耐。
她疑惑转头,狄兰正皱眉看她。她也皱眉。
他盯着她的双眼,无声地说:“别动。”
钱宁刚想说我没有,微张的嘴唇急忙又闭了回去,嘴角没忍住流出一点笑。
她又意识到他的一只手臂始终架在一个角度揽着她的手臂,应该挺酸的。如果他搂住的是她的腰的话,显然更省力。
“你没事吧?”钱宁轻声问。
狄兰看着她红唇启动,眉眼温柔。某种禁忌的香气萦绕不止。他不知她问的是他的胳膊,那这问题听上去就有点“坏”了。
他不回答,只看着她,挑动眉头。
随后,他又去看后视镜了。尽管一路都没有“警报”。
钱宁有点抱歉,她也没法告诉狄兰她同样不好受,于是便道,“再坚持一会儿。”这话是对狄兰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狄兰再次看向她,看她眼睛明澈,诡异的蛊惑又真诚。
纤软身体的温度与魅香伴随他一路,有时她会挪动,他几乎怀疑她在引诱。
“五分钟,最多。”亨利听到他们的谈话,给出了确切的时间。
钱宁心里吁了口气,看样子亨利不是第一回去狄兰家的庄园。
她的耳畔再次传来磁性的男声,“你去新白马酒店干嘛?”
狄兰一路“职责”在身,他们彼此没太聊天,这时已到乡间小道,狄兰不再总盯着后视镜。
“面试。兼职。”钱宁回答。她讲完,发现后座前所未有的安静,仿佛那三位全都竖起耳朵在聆听。
狄兰听了似乎不惊讶,微微颔首,幽邃的目光掠过女孩精致的锁骨回到了她的脸上。
钱宁也有个问题想问狄兰,“当你在楼梯上时,你为什么……”
她没有问完,狄兰轻轻笑了笑,给了她答案,“因为你有点奇怪。”他稍顿,“你现在跟那时不太一样。”
他这个“奇怪”的用法,在百分之九十的语境里都不是褒义,用在这里似乎也不是贬义,更多的是诙谐。所以立即引来后座的笑声。
钱宁倒未生气,她明白狄兰说的她现在跟面试时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但她确实对“奇怪”感到不解,那明显不是在说她的穿着打扮,至少不是只指穿着打扮。
也不知是道歉还是其他,他又在她耳边轻柔低沉嗓声补充,“无意冒犯。”
只有她听得清,而且这一回他的呼吸她能听出轻重。
她半眯着眼看向他,只觉他额前那缕自然垂下的金发多了点浪荡荒唐。
他这个无意冒犯显然不止这一层意思。钱宁还想具体问问到底什么“奇怪”,她在车里,在漆黑的夜里,有大灯的照亮,也隐隐能看到那座庄园的轮廓了。
庄园被高高的黑色古典铁栅栏门封锁着。
亨利停了车,一边摸烟盒出来,一边叫道,“狄兰。”
钱宁已经知道狄兰是要下车去开自家庄园大门的。她正要稍稍起身去开车门。
“等一下。”狄兰道,他回头,“杰瑞。”
杰瑞这次竟没抱怨,从后座抱着钱宁的大衣率先下了车。
钱宁回头看后座,舒宜亦笑着看向她,少了揶揄,多了关心,用中文问:“没想到他蛮细心,你有无事?”
“如果回去还这样,你一定要试试。”钱宁看着舒宜,似笑非笑,也讲中文。她当然知道之后回伦敦不必非得这样。
而且,今夜如此,虽是无奈,却不是无法;是她默许,也是狄兰乐意。
亨利开了车窗,往外弹烟灰,目光瞄过副驾,“你表现还不错。”
这话自然是跟狄兰讲的,狄兰懒懒回道:“你车开得不怎么样。”
亨利吸了口烟,笑着随意回了句,“比你好。”
副驾驶门被杰瑞从外面打开,狄兰的臂膀托了托怀里的女人。
钱宁拉住杰瑞伸过来的手,高跟鞋踩地,下了车。
杰瑞立马就把大衣披在了钱宁肩上。她微笑感谢杰瑞,说我自己来。杰瑞调皮笑了笑,说不客气回了后座。
钱宁下车以后才感知到全身有多僵硬,连寒风都不觉得是问题了。
她慢慢穿上大衣,正好活动关节。
狄兰也已经下车,他去开了铁门。
之后,在车灯下,铁门边那个颀长的身影朝钱宁指了指副驾驶。
她摇头,宁愿多走几步,也不想再回那个小空间,哪怕是她一人独享。
钱宁又朝车里的亨利挥手,让他开进去。
亨利迟疑了一下,叼着烟缓缓开进了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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