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寻到井宗丞,杨钟和陈来祥回到涡镇就绝口不提他们外出的事,但老魏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陈来祥赔钟馗画。杨钟说:这死老汉!钟馗画真像他说的灵验,也不至于把人家柴屋烧了让咱半途而废!你偷你爹一张黄羊皮给他做褥子去!却又问:你家有没有熟好的狼皮?陈来祥说:有。杨钟再问:狼皮是不是做褥子睡了,半夜里毛奓起来会扎人?陈来祥说:我爹说过这话。杨钟就说:那就不给黄羊皮了,给个狼皮!!陈来祥拿了狼皮去,总觉得吃亏,便复述了杨钟的话,气得老魏头在街上骂:没了钟馗画,以后涡镇上的鬼就没人管了,狗日的杨钟、陈来祥呀,让凶死鬼、病死鬼、冤死鬼、饿死鬼缠你们去!旁人也说:井宗秀才当了团长,要管涡镇的天呀地呀,还管不了个鬼?你这话善意思?!老魏头不骂了,大家才知道好些日子不见陈来祥,原来是跟着杨钟出去了,就说:跟啥人学啥人,多老实的陈来祥也要瞎呀?!
井宗秀在杨钟再次离开预备团后心里很是恼火,但听到杨钟这次是和陈来祥寻找井宗丞,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思谋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能丢下杨钟,既然吊儿郎当惯了,就让去喂马吧,晌午吃罢饭,井宗秀让蚯蚓坐在马上,他牵着朝杨家去。蚯蚓抓着马鬃,却坐不住,就横着趴在马背上。
卤肉店掌柜看见了,大声地呵斥:蚯蚓,你下来!马是你坐的吗?蚯蜊说:我没坐,我趴着,是团长让我趴的。就是不下来,井宗秀只是笑而不语。
杨掌柜在上房门槛上坐了,端着碗却吃不到嘴里,气得还骂杨钟:你咋不死在外边,还知道回来?杨钟说:没钱了我不回来?杨掌柜哼的一声,说:别人生的是儿,我生的是讨债的!不吃了,把筷子拍在门墩上。杨钟说:那你欠了债么。陆菊人正在厨房给猫拌食,赶紧出来劝公公进上房屋去消消气,说:你养的狗你还不知道狗的德性,生的他啥气?!出来却见杨钟把爹的饭碗端了吃,恨了又恨,还是忍了,说:井宗秀让你去找的?杨钟说:饭里盐轻。我要找的。陆菊人说:井宗秀才当了团长,你就给他下巴垫砖。别放那么多盐,骆驼呀!你是帮他还是害他?杨钟说:我这不是帮他吗,井宗丞回来多好,就用不着他阮天保了。陆菊人说:预备团又不是土匪逛山刀客,井宗丞回来了井宗秀还能当团长?你是猪脑子?!杨钟说:我啥不知道?什么国军呀土匪呀刀客逛山游击队呀,还不是一样?这世道就靠闹哩,看谁能闹大!辣子呢,饭阵难吃的。陆菊人说:井宗秀还没闹大哩!杨钟说:拿辣子去。陆菊人说:你爱吃不吃的!杨钟就把碗往台阶上一放,向院门口走,碗没放稳,饭倒了出来。
杨钟一出院门,井宗秀牵了马过来,杨钟一见马就兴奋了,一把将蚯蚓抓下来,自己翻身骑了上去。杨钟是第一次骑马,马尥了三个蹶子,没把他抖下来,倒安静了,他竟能提缰绳在院前场子上转圈子。并没有碰着痒痒树,树却哗哗哗地摇动。陆菊人听见外边动静,出来一看,一下子变了脸,拿起个扫帚就把杨钟打下马,对井宗秀说:你咋能让他骑马?杨钟从马背上跌下来,喊叫着尾巴骨疼,说:马就是人骑的,我为啥就不能骑?
井宗秀笑着说:骑吧骑吧。陆菊人还在对杨钟生气,说:你是团长啊?!井宗秀说:没预备团时我出门骑哩,有了预备团我倒觉得有些那个……我把马归到预备团了,以后送个信呀有个什么着急事呀,谁都可以骑。杨钟也爱马,我还考虑让他养马管马的。杨钟说:啊这事我喜欢干!又要往马背上跃,陆菊人却把马拉进院拴在了树上,对井宗秀说:井团长,你刚才的话怕不对哩。杨钟嘻嘻地笑了,说:你也叫井团长?陆菊人说:我叫团长就是要让你看哩!都像你这样子,他还咋当团长啊?!杨钟说:你别提我的事。陆菊人是没有再说杨钟,去上房里拿椅子让井宗秀坐,井宗秀渴了,倒是自己去厨房舀了一碗水,端出来喝了,要把碗再送回厨房。陆菊人说:就放在地上,一会让杨钟拿回去。井宗秀说:碗咋能放在地上?蚯蚓眼活,倒把空碗接了放到厨房灶台上。陆菊人说:对着哩井团长,碗是吃饭的碗,不能放在地上的。你说以前你骑马,当团长倒不骑了,是你不配当团长呢还是你当不了团长?不要说以后送个信呀紧急事呀谁都骑的话,你的马,你井团长就威威风风骑着,你高高地骑在马上了,别人才高高地拿眼睛看你!在上房里睡着的杨掌柜听见院子里说话声,喊叫:宗秀,宗秀,你进来!井宗秀问陆菊人:杨伯好着吧?陆菊人说:他叫你哩,你让杨钟和你一块进去。杨钟说:我不去,蚯蚓,你吃过饭啦?蚯蚓说:我不饿。杨钟说:你不饿,那就是你没吃么,你这碎,要吃到锅里盛去!井宗秀就自个去上房,猫却坐在门槛上,一动也不动,井宗秀没有赶,从门槛边跨进去了。院子里,蚯蚓钻到了厨房,陆菊人喊:多盛些,辣子罐在案板上。又问杨钟:你真要去养马管马呀?杨钟说:这才是我干的活,蚯蚓你说是不是?蚯蚓正吃饭,说:我知道。杨钟说:饭白叫你吃了!陆菊人说:真要去,我也乐意,可我给你说,这次去就要经个心,再撂挑子,你就没了这个家,这个家也没你了!还有,马只能团长骑,杜鲁成不能骑,阮天保不能骑,你也骑不成!杨钟说:马是皇帝金銮殿上的椅子啊!陆菊人说:就是!杨钟说:好好好,别让蚯蚓也瞧着我在家里过的啥日子!陆菊人说:蚯蚓没吃饭,他肯定也没吃,你去盛两碗饭,给爹一碗,给他一碗。陆菊人催促着杨钟,她也到了厨房,一人端一碗饭进了上房。上房里,井宗秀说:你顺顺气杨伯,他和陈来祥去找也好,没找着也好,我和我哥自小就吵吵闹闹的,都长大了,又人各有志么,他干他的,我干我干的。杨掌柜说:唉,我为啥恨他,怕他坏你的事么,你俩年纪差不多咋就……杨钟把碗往炕沿一放,说:我浑身没一两好肉,行了吧?井宗秀是姓井,你倒热惦,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都这么不待见了,我到安口下窑呀!杨掌柜说:你敢!陆菊人就把饭也端给井宗秀,井宗秀不吃,陆菊人说:你陪着我爹吃一碗!爹,宗秀把马牵过来了,要杨钟以后给预备团养马管马呀,也许他会收心哩。杨掌柜没了言语,井宗秀就端了碗,说:杨叔,谁家都有难念的经,吃饭,这糊汤面做得蛮香的。杨掌柜就吃起饭,扒了两口,又说:他善良是葛良,就是不会做人做事,我这么大年纪了,管不了他一辈子,你现在是团长了,不论将来再干天大的事,都得承携杨钟哩!井宗秀说:不是我承携他,是他要帮我哩。杨钟,你俩先出去,让我和杨伯好好把饭吃完。
陆菊人拉了杨钟又到院里,约摸两袋烟工夫,井宗秀出来了,拿着两只空碗,陆菊人接了,说:还吃不?井宗秀说:不吃了。却问杨钟:你说安口,你在安口有熟人?杨钟说:是有个熟人。井宗秀说:那我给你商量个事。陆菊人就进厨房收拾锅碗,还没洗完,杨钟叫陆菊人,说:我们明日去安口呀,你把那间厦房腾出来做马圈,得买些草料。又问:马料里拌豌豆还是黑豆?井宗秀说:马在城隍院里有马圈了,饲养的也有孙老头,以后你负责就是了。
井宗秀走了,他是骑在马上走的,马后跟着杨钟和蚯蚓。杨掌柜从上房出来,说:他们要去安口?陆菊人说:要去安口。杨掌柜说:去那地方干啥?井宗秀可不敢信着杨钟呀!陆菊人说:他们没给我说,去就去吧,我估摸井宗秀是不是想去招兵呀?杨掌柜张着嘴,哦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