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来乔纳森酒馆了,特意挑了下午两点钟这个时间,本以为酒吧里没什么人的。
可是一踏进去,就看到了两队穿统一灰色制服的青年,他们穿着皮靴,带着袖标,排列地整整齐齐,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
“我宣誓!
灰色军团在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
保卫国家!保卫人民!
反抗敌人!血战到底!”
宣誓声嘶力竭,响声震天,连那些亮晶晶的酒杯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列队!出发!”
一个军装笔直的男人礼毕后,带着小队离开了酒馆。
“安妮!”
海涅从酒吧后面的小隔间走出来,身后跟着比尔·乔纳森和迈克·史密斯,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军装,连发型都一样。
迈克·史密斯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轻笑道:“稀客呀,来找你妈妈?”
我紧张地点点头:“她在吗?”
酒保闻言说:“爱莲娜小姐吗?她是晚上班,再过一小时就来了。”
我注意到酒保称呼我妈妈为‘爱莲娜小姐’,竟然是未婚姑娘的称呼。
“过来坐。”海涅替我搬开一张椅子,又吩咐旁边的女招待,“端茶和点心来。”
“不用了,我站一会儿就好。”我发现他们围着我,态度有些不同以往的热情,只好尴尬地挨着凳子边缘坐下来。
“咳!”比尔接过女招待的茶盘,亲自给我倒了杯茶,“上次我喝醉了,很抱歉。”
“没关系,我已经不记得了,别放在心上。”
他那些混账事,我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但工作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受了委屈要忍着,给了台阶就下来,尤其对那些我惹不起的家伙。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三双蓝眼睛一齐盯着我,我越发不自在起来。
这时,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走了。
莉莉安风情万种地向我们走来。
她穿着浅蓝色的低胸连衣裙,V字领口露出了大片蜜色肌肤,胸口挂着一个嵌金的红玫瑰吊坠,裙子只到膝盖,成荷叶边大摆,走起路来衣裙飘飘,十分惹眼。
“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她神色恍然,身上有股浓郁的酒味。
我急忙起身和她打招呼:“莉莉安。”
“你离开墨尼本的时候怎么不来跟我道别呢?”她笑盈盈地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啄几口后,才站到我面前。
她很美,简直光彩照人,相比之下,我穿着学校肥大的校服和土气的黑皮鞋,像穷学生站在大明星面前,被衬成了一只小土鸡。
“抱歉,雇主走得很急,所以没能和你道别。”我微垂着头说。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不用我跑腿了,黑加尔先生让我送你一份礼物。”她取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塞到我手里,“拿着吧。”
黑加尔先生竟然又送礼物了,我不好意思地推拒道:“不用了,替我谢谢黑加尔先生,我不能再收他的礼物了。”
“‘再’?看来你之前收过黑加尔先生的礼物啊,那再收一次也没什么不同。”莉莉安黑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不想要就应该明确拒绝,而不是装模作样的客气,毕竟谁都不是傻瓜。”
她的口气很冷,带点攻击的意味,我忽然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
“不是的,这个是……”我正要解释,却忽然记起黑加尔先生叮嘱过我要保密的事。
“是什么?”莉莉安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黑加尔先生是在度假酒店熟悉起来的吗?难怪你不和休伯特他们一起玩了呢,黑加尔先生每天那么忙,连我都看不到他人影,你可真厉害。”
“你胡说什么!”我拔高了声音,愤怒地看向她。
莉莉安讽刺道:“你是在报复我?因为休伯特向我表白,所以你就要勾引黑加尔先生?我告诉你,大可不必,我已经拒绝了休伯特,你不必因此怨恨我。”
我气到胸口发闷,理智尽失,怒火像爆炸一样,瞬间烧到了头顶。
黑加尔先生的礼物是一只尾羽镶嵌着细碎钻石的天鹅胸针,灯下光彩夺目,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捏着礼物,咬牙道:“真漂亮,我就收下了,下次我会亲自谢谢黑加尔先生。”
“呵!你喜欢就好,这种胸针我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还可以从我的首饰盒里挑一个。”她嘲讽道。
我简直无话可说了,极怒之下,脱口而出:“没错!有黑加尔先生就够了,这种东西我也要多少有多少。”
莉莉安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她冷冷地瞪着我说:“你就是这样,什么都要跟我学,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能不能请你不要总是盯着别人!还觊觎别人的东西!”
“你的东西?黑加尔先生是你的东西吗?你又不是他的妻子!别的女人要抢他,你管得着吗?”
啪!
莉莉安甩了我一巴掌。
我立即甩回她一巴掌。
下一秒,我们互相扯住对方的头发,撕打起来。
“住手!你们干什么!”在一边看傻眼的男人们急忙冲过来,强行拉开我们。
我将那枚钻石胸针狠狠丢向她,大声说:“带上你的垃圾!这种破玩意给我一百个我也不稀罕!还有你的男人!”
模糊的视线中,莉莉安被一个陌生男人拉走了,我还想冲上去,却被海涅一把扛起来,放在了吧台上。
泪水早就浸湿了脸颊,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迈克嬉笑着递给我一条手绢,“我还以为你长大后变成温柔乖巧的小姑娘了呢,没想到还这么野,哭什么?她弄伤你了吗?”
我接过手绢,捂住了脸,因为哭得太厉害,根本停不下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读了书就高人一等,根本看不上周遭那些泼辣凶悍的女人们,有时候看到她们互相撕扯头发,滚在地上打架时,会生出鄙夷和嫌弃。
谁知今天我也变成了可笑的泼妇,和人互相撕扯头发,互相戳心中的痛楚。就像两只刺猬,她知道戳我哪里最痛,我也知道戳她哪里最痛。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怀疑我所追寻的道路,甚至我自己也有犹豫担心的时候,但唯独她,我不能在她面前显出软弱的模样。
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抛弃在荒漠的旅人,正怨恨着那个曾带给我梦想,始终走在前方,为我领路的姑娘。
一直以来,我深信着她是可以带我走出荒漠的人,所以她走哪条路,我就走哪条路,她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可现在,她把我丢下,走向了沙漠的另一端……
我好想大声问她,你要去的远方会有绿洲吗?我又想恳求她,你回来啊!陪我继续前进好吗?我很害怕一个人走。
可我不能,我知道她不会回来,所以卑鄙的我只能偷偷怨恨她,说些尖酸恶毒的话戳她伤疤。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丑陋至极,捂着脸跳下吧台,想逃出酒馆。
比尔拦住我说:“你先别走,这样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了呢。”
“真厉害啊,莉莉安这妞儿,不但把乔纳森家的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还让漂亮姑娘为她伤心流泪。”迈克揶揄道。
“我才没有伤心,她不配让我伤心。”我硬撑着自尊心抽噎道。
“哦?那你和比尔一定很有共同语言,你们都觉得她不配让你们伤心。”迈克笑道。
比尔翻了个白眼,对我说:“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你何必与她置气。”
我愣住了,忽然间明白他们对我这么热情的原因了,因为他们知道我帮了黑加尔先生一个忙,他们都知道,可是莉莉安不知道。
迈克笑笑说:“好了,黑加尔先生会斥责她的,你就别哭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就不会跟我生气了。”我恼怒地说。
迈克耸耸肩:“亲爱的,莉莉安是黑加尔先生的女人,怎么对待她,我们说了可不算。”
冲动过后,悔恨像潮水似的一波波返回来,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又被用力抹去。
一直沉默在旁的海涅叹了口气,捏捏眉心说:“你可真有意思,刚才打架的是你,现在替她抱不平的也是你。别为她心烦了,你哭成这个样子,等会儿见了你妈妈,我们可怎么解释呢。”他忽然凑近我,喷笑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打完架就哭鼻子,哭完还打嗝。”
我真的在打嗝,三杯水都没压下去。
直到妈妈来了,我还嗝个不停。
“安妮!你回来了!”妈妈一脸兴奋地向我走来。
她看上去相当不错,脸色红润,脊背挺值,喜上眉梢,曾经那种消沉畏缩的情绪全不见了。
她走近我,愣了愣说:“你……怎么了?哭过了吗?”
我摇摇头:“没,嗝!”
身后传来喷笑声,我暗中白了他们一眼。
妈妈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一个角落。
“你来找我?”
我点点头:“贝拉还好吗?”
“她上学去了,我们都很想念你,晚上来家里吃顿饭吧。”
“爸爸让你回家去。”
妈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下脸来说:“我不会回去的。”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实话,我也不想她们回家,爸爸和哥哥明显还在怨恨着她们。
妈妈看了看旁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在这里工作,大家都待我很亲切,有人欺负我时,还会帮我说话,对不起安妮,我再也……不想和你父亲生活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不想想,她十几岁的女儿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在这样一家酒吧里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欠乔纳森的人情了吗?需不需要还人情呢?
想到贝拉,我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这天晚上,父亲大发雷霆,砸了一堆盘子和杯子,要不是威廉拦着,他就要冲出家门,去找母亲算账了。
我不明白父亲的想法,他们夫妻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家里也给他介绍了结婚对象,他为什么不再婚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昨天评论区炸了,有些话题是比较容易引起争论的,但三观这个东西各不相同,没有强迫别人与自己一样的道理,而且根本强迫不了。很多年前我刚开始在晋江写文的时候,也会因为别人反对我的观点而在评论区大战三百回合,但除了生一肚子气别无用处。外国有句话很有道理,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自己也是读者,深知有想法却不能表达的憋屈,所以觉得作者说得不对不好,读者章章拍砖也没问题,只要是在评论这篇文。
但是,读者‘之间’互嘲不行,挑事不行,人参公鸡更不行,那是已经脱离理智讨论,晋级意气之争了。这文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哈,禁止再吵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