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醒醒(3)

天中是在两年前开始实行全封闭式教学,为此建了好多崭新的学生公寓楼。女生楼是淡黄色,男生楼是淡蓝色,中间隔着一条人工河。似乎是泾渭分明的意思吧。

我住3号楼,308室。

爸爸替我把一个简单的旅行箱搬进宿舍,是四人间,阳光很充足。上床下桌,是大学公寓的模式,我自己选了靠近窗户的床。爸爸看了看说:“挺好,比我想像中好。”

我把他推出宿舍的门,然后一个人动手擦桌拖地,整理床铺,将被子拿出去晒。却不想碰到蒋蓝。她带着三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我身后穿梭而过,走进我隔壁的房间。我注意到她们的围裙上都写着“**家政”字样。天,竟然带着保姆来。

她没有理我,我愣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拍我的背,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女生。她对我微笑着说:“麻烦让一让!”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因为她带了实在太多的包。除了身上斜背的大挎包和一个手提式行李包,身后还横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说:“东西有点多,我妈说我我移民来了。呵呵。”

我也笑了笑,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选择了我旁边的铺,然后大声对我说:“我叫米砂。以后互相帮助!多多指教!”

“恩。”我说。

“你呢,你叫什么?”她问我。

“莫醒醒。”我说。

她怪叫起来:“莫醒醒,就是一直不要醒,一直睡觉的意思吗?”

“是吧。”我说。

“你妈真有意思,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她哈哈笑。我在她的笑容里喜欢上她,有着这样笑容的女生,她的世界必然是纯美干净的。

我继续收拾我的床,米砂在我的带领下,也卷着袖子干起活来。“我妈本来要来帮我,我疯狂地拒绝了她。”

说着,她一个翻身,坐在床上,双腿来回晃荡着,说:“大人就是这样,你不证明给他看,他永远当你是小朋友。”她伸出一只手臂,举起若获得力量,捏紧拳头,表情认真。似乎在宣告她的强大。

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女生也陆续搬来。她们都戴着大大的眼镜,一个额头上缀着痘痘,一个脖子上有个小小的褐色胎记。

半夜的时候,整幢女生楼被惊醒,始作佣者是蒋蓝,她的尖叫声差点把楼房整个震翻。很多的女生都挤在过道上观看,米砂也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气乎乎地说:“隔壁那个,非说有人翻进宿舍了。”

伍优尖叫着扑到窗边,忽吼吼地要去关我们的窗:“是不是真的啊,谁翻进来了,男生吗?”

米砂“啪”地一声把窗推开:“透透气,怕什么怕!大家继续睡!”

事实证明根本就不用怕,蒋蓝那天不过是在“做梦”而已,不过能把梦做得如此登峰造极,全天下恐怕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这场风波让整个女生楼在一夜之间认识了住在307的新生蒋蓝。

用米砂的话来说:“所谓一叫成名,不过如此。”

高一(17)班,我的新班级。

天中实在是民主,座位居然可以自己挑。因为去晚了,已经没什么好位,雪上加霜,没想到在过道上竟会一头撞到一个男生的怀里。

男生后退一步,问我:“同学,敢问贵姓?”

我没理他,身边忽然有人伸出手来拉我:“莫醒醒,来我和坐。”

救我的人是米砂。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班主任走进来的时候全班都吓了一跳。她是个戴副金丝边眼镜的小个子女人。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女生。因为她竟然扎着俩小麻花辫,像是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男生的名字,米砾。是米砂同胞的哥哥,奇怪的是他们长得并不是很像,而且性格也完全不一样,米砂成绩很好,考进天中来的时候是前三名,一看就是乖乖女,但米砾却性格顽劣,唯一爱好掌机游戏,学习一塌糊涂。交了10万赞助费才进的天中。

这些都是米砂自己告诉我的,她对她的家庭,没有我这样的忌讳。

我一直没有跟米砂说起过家里的一切,我知道她有些好奇,但她也从来不问。中午晚上,我跟她一起去吃饭,我吃得不多,她总笑我减肥,不知道我是没有胃口……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米砂去上厕所。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突然感觉身后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击中。低头一看,是一个纸团。不能确定是不是给我的,所以我没有拣。喝了一口水,干脆趴在桌子上休息。没想到没过一会,又一个很大的纸团重重打在我的后脑勺上,弹落在桌子上。我抬起头,一伸手,把它捋到地上,继续睡觉。没想到,纸团接着又飞过来。

“美女,看看嘛。”后面传来的是米砾的声音。伴随着周围男生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的脸这时候已经红得快发紫了,但是没有办法,我只好一闷头,把它拣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你的书包掉在地上了,要我帮你拣否?”我一转头,该死,书包真的掉在地上。我伸手去拣,米砾的声音很放肆地传来:“难不成以为本帅哥给你写情书啦。小妹妹,为什么受骗的总是你……”

我抬起头,“腾”的站起来,勇敢地迎着蒋蓝的目光。刚刚开学,我也不是爱惹事的孩子。但是她提到了白然。我不能坐在那像个蠢猪一样继续忍受下去。

米砂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看我们的架势,把我拉到一边,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她踮起脚,整张脸几乎贴到米砾的鼻尖。她小声而清楚地对米砾说:“你想死吗?”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骤然响起。米砾退后一步,耸耸肩膀,灵活地钻到自己位置上。米砂也只好不甘心地坐下去。

就在老师说:“上课——”的时候,大家哗啦啦站起来。米砂一点也没闲着地将手伸到后桌,一个横扫,所有的书和文具一个不落地被扫到地上。

米砾锤胸顿足地叫起来:“靠,败给你了!”

我注意到一双眼睛,一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是蒋蓝的眼睛,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好过。

我甚至注意到她笑了一下。那笑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我跟她之间会有战争,我只是没想到,战争会演变得如此激烈,甚至有一天会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我们宿舍里的伍优,是那种热爱学习,同时也热衷八卦的女生。

几乎每天回来,她都要宣布一两个关于蒋蓝的新闻。

这一天,伍优一回来就激动地说。

米砂正在剪指甲,卡嚓卡嚓的声音突然停下来。她扬声问:“是不是法国牌子的?”

“好象是。”

“封套上画着一簇绿色玫瑰?丝绒制的外盒?”

“对对对。”

米砂沉默了一会,更加奋力地剪指甲,一边嘟囔着:“没种的家伙,就知道是他!”

剪完指甲的米砂爬到我床上来,她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米砾干的。”

我点点头,说:“你见过那盒巧克力?”

“当然,我爸带的,我一盒他一盒,很贵的。”

“哦。”我说。

“看来这次他还真是不惜血本了。”米砂躺在我的床上,把她手上的一个绿色的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沙漏。礼盒形状,被绿色的丝绒包裹起来,拉开上面的一根绳子,一个晶莹剔透的柱状体完整地露出来,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里面的沙子是白色的。很细很细的沙子,米砂给我的时候已经将它调了个个,可是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沙子在滴落。

“这个全落下来,要多久?”

“你猜呢?”

我摇摇头。

“99秒。”她说。

我愣愣地看着那瓶沙,真的要这么久吗。

第一个周末来临。我们宿舍只留我一个在这。

为了给不回家一个理由,我又给爸爸发去短信:“明天要去补数学,这周不回家了。我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他没回短信,而是直接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在上海,问我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里,我没有吃晚饭,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开始感到饿。我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堆吃的拎回宿舍,就在我不停吃着东西的时候,听到隔壁蒋蓝在讲电话,她居然也没有回家!那个晚上我好像不一直不停在吃东西,蒋蓝好像一直不停在打电话,深夜三点的时候,我慢慢睡着,大约五点多钟的时候,我因胃痛和经痛的双重折磨而醒来。

隔壁的蒋蓝好像还在打电话,时哭时笑,我真服了她。

清晨的时候我终于慢慢睡着,早上感觉到宿舍电话铃声不断,但我没法起身接,也不想接。持续到中午,蒋蓝贴着一脸的黄瓜从她的屋子里愤怒的冲出来,拼命敲我们宿舍的门。我爬起身来拉开门,她冲着的劈头盖脸就喊:“你他妈是不是欠了高利贷?电话不接就拔掉,这点破常识要老娘教你啊?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吵我睡觉!”说完这话,她脸上的黄瓜为她咬牙切齿的表情而动容,甚至掉了几片在地上。

“脑子进水了!我靠!”她一边咒骂一边冲进宿舍里来,扬声说道:“电话在哪?!”我让到门边,头有点昏沉。

她很快发现了电话机,径直走过去将电话线一把扯掉。

我发现这时候她脸上的黄瓜片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整个楼里本就不剩下几个人,现在又一次都聚到蒋蓝的周围。

我镇静地说:“请你从这里出去。”

她哼了一声,走到我跟前,抱着臂继续昂着头说:“如果我不呢?”

“你给我出去!”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奋力向她撞去,一直把她挤到门口。她失声尖叫:“你要做什么!”

“滚!”我拼尽全身力气。

她好像又要冲进来。

“醒醒!”

听到那声呼唤的我,一瞬间像被电击中身体。白然?难道是白然,我抬起脑袋,看到的却是米砂。

我只感觉头疼欲裂,双腿不由自主跪在地上。米砂一把推开蒋蓝冲进来,将门狠狠关上。

“嘭!”那些好奇的目光,那个疯子般的蒋蓝,终于都与我们隔离开来。

“靠!”蒋蓝尖叫着,仍然心有不甘地踢了那扇陈旧的木门一脚。

“踢什么踢!”米砂对着外面粗鲁地骂,“再踢我踢爆你的头!”

狠的还怕不要命的,外面终于安静了。

米砂试图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可是她不能成功,她着急地说:“你自己动一下好吗?我真的……使不上劲了。”

我对她说:“你放开我,我可以自己来的。”说着我扶着身边的床腿,挣扎着站起身来。

米砂把椅子挪过来,把我放到椅子上坐下。

她喘着气蹲在我面前,说:“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

“你为什么会过来?”我问她。

“我不放心。打电话你不接,我担心你有事。”她担心地说。她把手背放到我额头上替我擦汗。属于她的体温一瞬间传遍了我的身体。我的泪水,就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连同她放下的手一起,迅速地滑落下来。

米砂看着宿舍地板上一堆零食的外壳,惊讶地问我:“谁吃的?”

我冷静地说:“我。”

“天。”她说,“你是我见过我最能吃零食的女生。”

我捂住肚子。

“怎么了?”她问我,“吃多肚子痛了吧?我去给你买点胃药来。”

我拉住她摇摇头,脸估计已经疼得发青。

她看着我,很有经验地问:“是不是痛经?”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