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悲哀的日子。
早上,维奥莱特跑来万佩尔庄园。她一看见逐步康复的皮埃尔,便赶忙地对他说:“皮埃尔,皮埃尔,别去我家,那里将有伤心事发生。”
小姑娘的表情是如此之痛苦,故而皮埃尔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能听她的。他难道不是维奥莱特的侍从骑士吗?在她最不幸的时刻,他难道不去帮助她吗?
午饭后,他便赶到奥比埃城堡。维奥莱特站在院子中看到他,眼睛里充满悲哀。她眼皮红红的,苍白的脸上留有泪痕。
“你哭啦?”皮埃尔问。
“没有!”小姑娘高傲地回答,“我患了枯草热。”
她咳嗽得很厉害,好似不让皮埃尔听到越来越高的谈话声。
在城堡门前,代·奥比埃先生与两个男人正在交谈。他高昂着头,骄傲地站在台阶上。那扇状的胡须、坚毅的目光衬托着他漂亮的脸庞。从他面部的表情上不难猜出,他正遭受着极大的危机。
与他谈话的人则毫无英俊可言。其中一人完全发育不良,长着一张干黑的脸,圆圆的眼镜后面掩藏着一对斜眼。这人举止又猥亵又虚伪。他穿着一件平纹结子花的旧式男礼服,以掩藏他那病鸡一样羸弱的身体。他衣服的样式也十分可笑,尺寸已长到他那老公鸡似的腿肚子。
另一人肥胖丰腴,面颊润满。他患有中风症,气喘吁吁,有如出水的鲸鱼。在他短促的呼吸声中,那蓝制服也随之微微地起伏不定。这制服已经够大了,但是仍旧罩不住他那将军般的凸肚。那只有力的手不仅长着雀斑而且还有棕色绒毛,与猪维克托身上的一样。他狂妄地杵着一根“赶牛人”的拐杖,这玩艺儿与凶器一般透着敌意。他讲话的声音很大,有时代·奥比埃先生要用一种有点高傲的手势制止他,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那个肥粗的胖子是谁?”皮埃尔问。
“是布朗多先生,也叫洋葱种子。”维奥莱特回答说,再没多说一句话。
哟!她的话简短得让人泄气。
“另一个呢,那小黑耗子?他是谁?”皮埃尔仍旧问。
“是帕朗弗鲁瓦先生。”
“哦!他是干吗的?”
“洋葱种子是放高利贷的,帕朗弗鲁瓦是执达员。”维奥莱特接着说,牙齿紧咬。
阴郁不快的她掉转脚跟,走上前去听他们谈话。
放高利贷的!执达员!皮埃尔不完全懂这些词,他没从对话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些人能做什么呢?他们为何要在本子上做记录呢?他们为什么要用奇特而不知趣的目光打量这幢建筑呢?他们为什么要用贪婪的目光看着草堆那个地方呢?那草堆在谷仓前散发着草香。
显然,皮埃尔一点不懂!……现在两位不速之客来到城堡的主塔前驻足,仰头上望,希望能看到封建老爷们修建的塔顶。
后来,他们走了进去,像两只肥瘦不一的白鼬钻地洞一样。接着他们又出来了,向代·奥比埃先生走去。后者抽着烟斗,表情冷淡。
布朗多先生满意地搓着红掌,好似要搓出火花一般。帕朗弗鲁瓦先生挥动蜘蛛般的钩形手指,好似在抓隐形苍蝇一样。
代·奥比埃先生将手插进猎裤的裤兜里。
很长时间内,他们三人一直争论不休。皮埃尔听不见他们讲话,但是他看见了代·奥比埃先生。后者不耐烦地点头示意,似乎接受了两位来客的建议。
维奥莱特回到他面前。啊!这次,强装出的表情再也掩盖不了这可怜的姑娘的痛苦!她痛哭失声,前胸急剧地起伏着。这沉重的心理负担令她感到窒息,她无法独自承担这些。由于她已经有了保护者,便本能地扑进皮埃尔的怀里。
“皮埃尔!我的皮埃尔!这太可怕了,我不能相信,可这是事实!”
“上帝,出了什么事?”
“皮埃尔,我应该全部都告诉你。可是我以前不敢。这非常复杂……”
维奥莱特气喘吁吁地说……然而渐渐地,她恢复了点儿平静,向皮埃尔讲起了那可怕的故事:“皮埃尔,我们都快破产了。那天,我给你讲过,我爸爸出外办事,而我却不知情。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正在与公证人商谈。后来从玛丽亚那儿,我才获悉事情的整个经过。总之,我认为自己懂事了。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叔祖,但是我不认识,他一去世,爸爸便立即赶去。”
“的确,你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人。”
“不,他住得很远。他终身未娶,大家叫他通吃老爹,因为他吃光了所有财产。”
“吃……”
“吃光!这是我们家的用词,就是说吃光了。总之,他死了,他留下一屁股债务,我爸爸则自愿承担下来。”
“但这又不是你爸爸欠的账?”
“不,他说:‘通吃老爹属于族长。我应该为家族的荣誉去还账。’末了,还有些事情我不太懂。当时,他向布朗多先生借了一千法郎。于是……于是……”维奥莱特这时泣不成声了,“布朗多先生见爸爸不可能还得起债务,就想扣押城堡。由于有这种目的,他带着执达员一起来。后者是负责扣押财产的人。在商谈之后,他们达成了协议,只用城堡主塔以及里面的一切做抵押。这已经是很大一笔了,你知道,我有许多……啊!有许多痛苦!”
皮埃尔陷入迷惘。
“但是,维奥莱特,”他说,“你怎么没脑筋,你怎么能愿意让他扣押城堡主塔呢?再说这也无法做到。这个布朗多先生,他的手也不长。这个可怕的棕红色头发的人长得肥粗老胖的,他不可能用肩把这些东西搬走吧。”
“可怜的皮埃尔,我也不很清楚。现在能定下来的事体,便是马上要扣押主塔。玛丽亚告诉我说这是法律词,爸爸不想与我讲这些。”
“放心吧,维奥莱特,”皮埃尔困惑地说,“瞧,两个人走了,他们什么都没有搬走。”
“我告诉你事情不是这样。他们会回来编造财产清单的!”
面对这可怕的法律用语,皮埃尔不安起来。他感到巨大的危险威胁着维奥莱特与她的父亲。他为之愤慨。“看看!看看!”他说,“布朗多先生不会这么之坏吧!如果有人出面阻止他……”
“啊!不,放高利贷者没有不坏的。穷苦农民向他们借钱都是一周的短期贷款。”
“一只鞋底?”他搞不明白。
“不,是一星期时间。我也不明白,总之属于可怕的事。后来你知道……”
感到害怕的维奥莱特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这些人走了。她见四周无人后,才用严重的语气补充说:“你可能不知道。很久以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古怪事。自那以后,他便被人叫作洋葱种子。以前,他在一个老富婆家打工,那老太婆之有钱,塞满黄金的毛袜子放得到处都是。当地人将她称为格拉菲努瓦大妈。一个晴朗的白天……不,是晚上……她忽然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有人见到布朗多先生在搬大口袋,那袋子很大,与他的油肚儿差不多。”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里面装有小孩儿?”
“哦!这就难说了,没人知道详情。天刚亮时,有些邻居曾问过他。‘这些是洋葱种子’,他这样搪塞大家的。但是大家都认为袋子里装满了埃居。他很快便暴富了。于是,有人肯定地说,只要一谈到格拉菲努瓦大妈,他脸立即苍白得可怕,像死人一样。正如玛丽亚讲的一样,这段经历暧昧不明。”
皮埃尔明显地发现:在农村,日常生活几乎与童话故事一样,不可靠……
这些强烈地动摇了他的信念。但是,当他最终明白布朗多毫无怜悯之心时——可能是凶手吗?——便打定主意要对付他。机会出现了,他期望这次是脚踏实地地干。
他表情有点肃穆地说:“维奥莱特,我豁出性命也不能让这些恶人搬走……”
“不,是扣押……”
“对,不让他们扣押。这不是一回事嘛!不让他们扣押城堡主塔!这是一场拼死的战斗。我接受这种战斗……”
“啊,皮埃尔,你要这么干?”
“我一定要干。首先,我不愿意他们再回来。”
“你不愿他们再回来?可是你瞧,可怜的皮埃尔,他们已经在那儿啦!”
果然是真的。那“棕红色的胖子”与“小黑瘦鬼”又回来啦。无疑,他们找来了某种契约。孩子们看见这二人走在路上,也听见他们向城堡走来。
“好生意!好生意!”恶人布朗多恬不知耻地高声说,细绸鸭舌帽盖住一只耳朵。他狂妄得很,手里玩弄着捶衣杵一样的拐杖,这是慷慨的大自然赐于他拿在手上玩儿的。
他在那儿……才两步远!……在暗中。可耻的帕朗弗鲁瓦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要发动突然的奇袭,必须具有指挥官的目光,斗士的敏捷。
皮埃尔露出身形。他蓦然而起扑向大门,细心地将门关上,随后将钥匙扔在沟里。他藏在一个柱子后,窥视着这时还没出现的敌人。
“去为我找把弓,找些箭。”他低低地对维奥莱特说。
他的声音颤抖,显示出抑制的愤怒。
“喂!喂!开门!”布朗多狂怒地高声叫门。
“开门,喂!喂!”瘦猴儿帕朗弗鲁瓦喋喋不休地说。
这是对城堡的攻击。这些人在打门,门动摇了,痉挛般地抖动起来。
“瞧,给你弓箭。”维奥莱特低低地说,她一蹦身,早又跑回城堡里。
皮埃尔以前早已放弃使用武器。即使到目前为止,这些武器都是非攻击性的。他用这些武器来对付麻雀与乌鸦都毫无成效。但是怎样射呢?门是全木质的……人在门后……不!来人用肩膀强有力地一撞,门被撞开了。布朗多跨进第一道围墙,在帕朗弗鲁瓦陪伴之下,他以主人的姿态走了进来,他那粗大的拐杖敲着地面。
“哦!哦!”他高声叫着,发出难听的大笑。“他们不愿接受我们,但是……”
“他们不愿接受我们,但是……”卑躬屈膝的帕朗弗鲁瓦呼应说,像个顺从的应声虫。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哎唷!哎唷!哎唷!这儿的树枝也在使坏,这条道上看不清东西。”
布朗多嚎叫说,“有根树枝挂到我的眼角。眼泪都出来了……”
皮埃尔,这时像中世纪的弓箭手,准确地瞄准那人。刚才一箭正好射中放高利贷的。
“哎唷!哎唷!哎唷!”帕朗弗鲁瓦也呻吟起来。“难道小径两旁布满了枸骨叶冬青?我刚才脸颊被刺了一下。”
这是第二箭。皮埃尔藏在一棵树后射箭,狂热地射箭。他有四箭落空了。
弹药用光了。怎么办?两人又继续向前走……他们接近了城堡的主塔。他的脑子转得很快,顿时又想出其它防御之法。
他狡如老狐,勇如幼狮,捷如野兔,在篱笆后狂奔而未被人发现。
那儿,他看见在大路正中长着一颗粗大的苹果树,树上长满了要待到秋天才采的果实。有什么关系!应该使用所有的武器。他赶在两个不速之客之前,藏在这棵树下,心脏狂跳,盼着动手的时刻的到来。
这个时刻来到了。帕朗弗鲁瓦与布朗多来了,一点儿也没生疑。
好可怕!雪崩来啦!似暴风雨汹涌而至。苹果树独自大摇起来。一阵大抖震动着苹果树。大苹果狂雨般地狂砸在二人的头上、肩上、背上,好一会儿。苹果果质之硬,像鹅卵石一般。
同时,一阵大笑声传来。维奥莱特藏在绿茵丛中笑着,皮埃尔藏在篱笆后也笑着,代·奥比埃先生藏在百叶窗户后笑了。厨房里的玛丽亚笑了,或许拉齐比斯也笑了,因为他们看见这两个人一副狼狈相:他们眼睛冒金星,胡子颤抖。
或许受了点伤,两个男人恚恨不已。
帕朗弗鲁瓦由于讲迷信,抖了抖瘦瘦的脊梁骨。
“奇怪,”他多疑地说,“……能听得见,能感觉得到,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愚蠢,愚蠢……”布朗多低声地说。
……然而,他们仍旧向前走着。没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的前行。皮埃尔愤怒了。失望之余,反而给了他力量。应该不计一切代价来阻止他们扣押城堡主塔。但是怎么做呢?在勇士的时代,靠什么一战呢?哪儿去找沸滚的油、希腊火硝、熔化的铅?有了这些东西,便足可驱走这两个强盗或这两个凶手。
为了能将维奥莱特与她破产的父亲从这种屈辱中解救出来,有哪位神仙能在这高尚的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沸滚的油?……这时候已经不可能搞到……但是……但是……哦!多好的新发现!
那儿,在院子里,城堡主塔下面,皮埃尔发现一只装肥皂水的小木桶。
这是玛丽亚刚才洗衣用的,白色与红色的水面上反射出丰富的色彩。难道这不是一种武器?没有突廊,难道不考虑窗户?他可以将这桶高贵的家用废水用在战场上,从窗户上泼到敌人身上。
“快!快!快点来!维奥莱特!一分钟也别耽搁,趁他们现在还没有看见我们……跟我一起上城堡主塔去。”
这崇高的行为令他脸色红润,脖子上青筋鼓胀。在这崇高的努力中,热情的小骑士带着洗衣废水,再加上这只军用小木桶,吃力地向主塔的一楼攀去。
维奥莱特大步地跟着他。
“注意点!注意,皮埃尔!”她在跨进大厅门槛的时候说,“你差点一脚踏进回声洞里。”
“回声洞!这是什么东西?快点讲……”
“我能不告诉你吗?可是我没时间。等结束这场战争后,我再告诉你。那儿,在墙里有个洞。我们可以从那里与人讲话,能说能听。古怪的是,在外面的人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你想想……”
“维奥莱特!维奥莱特!现在还不是你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时候。应该赶走敌人。”皮埃尔回答说。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看,看看!他们马上要进犯我们了。你伏在窗户前。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来啦。是时候了!我们一会儿浇他们。把桶放到那儿,不,那儿,我告诉你……对了……现在,只待他们前来,就可以倒木桶了。要将这两个该诅咒的家伙浇得昏天黑地才行!”
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满腹疑虑,心中犯着嘀咕,这神秘莫测的欢迎方式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隐形的精灵古怪又意味着什么?在这阴森的古城堡附近,在这凶恶的让人惴惴不安的城堡主塔之下,莫名其妙的恐惧“落到他们身上”。他们停下来,寻找着门锁……阴天的黄昏来得早些,这时更加看不清神秘的阴影处。
“上面好像有着汨汨的流水声,”帕朗弗鲁瓦嘀咕地抱怨说,“应该相信,在这老寒鸦巢的天沟中可能会滴水。”
正说着,又是一些东西倒在他们肩上,鼻子上!这门早已被维奥莱特锁上了。当他们一踏上建筑物的门槛,头上的骤雨如注疾下,浇得两人浑身湿透,二人顿时惊恐万状,目瞪口呆,双眼翻白,兴趣全无。
一击成功!在这泡沫般的雪崩之中,木桶里所有的东西尽情地浇到这两个贪小便宜的老家伙头上。
他们逃了吗?没有!
他们喷着鼻息,抱怨着,吐痰,揩鼻涕,眼泪下来了。他们满腹疑虑,搞不懂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他们仍旧能把握大局。他们带着寻找黄金的执着,继续前进,哪怕遇到尼加拉大瀑布也不止步。
小木桶堵住了中间窗户的半个框子。皮埃尔站在空桶前,惊慌地看着维奥莱特。这次又没能达到目的。敌人进到了房里,扣押城堡主塔将变为事实。
怎么办?老天,怎么办?
在这痛苦的形势下,他决定采取更大的行动。皮埃尔大脑之中掠过一道灵光,顿时来了灵感。这是他能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了,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忽然,维奥莱特见他像风一般跑了,冲出大厅,赶到楼梯……
“维奥莱特,”他在走之前说,“你刚才给我讲的事情或许能挽救你的财产。”
皮埃尔趴在台阶上伸长脖子,他面对着回声洞。这就是他刚才差点儿掉进去的那个回声洞。
这时,在庄严肃穆的宁静之中,响起一种低沉的、令人恐怖的声音。在阴森的主塔中,这些声音被回声洞放大了,响亮地颤动。
“布朗多!布朗多!上帝要追你的灵魂!布朗多!布朗多!受你迫害的幽灵要报仇。布朗多!布朗多!死去的格拉菲努瓦大妈将你的洋葱种子扣倒在你的头上!后悔吧,还不快滚!”
在这神灵显圣的期间内,皮埃尔讲了这么一番话。
楼下,布朗多感到生不如死。他哆嗦着,探看着,听着……什么都没看见。他的脸扭曲了,皮肤灰暗得好像……好像在格拉菲努瓦大妈的大木箱中变质的面包。
“快跑!快跑!”他牙齿打颤,对帕朗弗鲁瓦说。后者的目光中带着害怕也带着讥讽,他看了看他的伙伴,他了解这古老的故事。
“你听说过?”他询问道。
“是,是!不,不!”布朗多回答说,“但是我们快走吧。我好似听到猫头鹰的叫声。这会给人带来不幸……”
几分钟后,孩子们气喘吁吁地将胜利之情洋溢出来。当他们惊讶地看到代·奥比埃先生进来时,狂喜才得到抑制。
代·奥比埃先生闭口不谈自己的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默许了这出闹剧的上演。皮埃尔在这出闹剧中无可指责地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但是他却谦逊地对此只字不提。
实际上,他既没有问皮埃尔,也没有问维奥莱特。但是他好似笑意盈盈,狡黠地看着他们。
“奇怪,”他说,“我刚才遇到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他们两个是前来办公事的。他们跑走了,浑身湿得有如长卷毛狗,白得有如涂了满身的肥皂沫儿,就像他们正在接受理发之际,却忽然走出房门。我问他们以后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哦!他们说啥?”皮埃尔焦急地问。
“啊!‘一周后见’。我不知道胖布朗多的声音为什么会犹犹豫豫,哆哆嗦嗦的。可能他们绝不想再来了。但是帕朗弗鲁瓦则会促使他再来。”
代·奥比埃牙缝中吐出了这些话,皮埃尔立即记在心里:“一周以后,他们还可能会再来。”
孩子们可能还会提出其它问题,但是代·奥比埃先生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他改变了话题。
“看看,”他说,“从窗户往外看。这么晴朗的天气,可以看到福莱特的房子,好像她在里面。哦!好古怪的想法!她在那儿,在河边,让人给自己画像。”
实际上,孩子们踮着脚跟,看见了福莱特。她“贞洁得像幅画一样”,在艺术家面前端着姿态。
“哦!”皮埃尔惊愕了,他大声地说,“英俊王子!是他……我认出他来……他戴着绿绒贝雷帽……”
“英俊王子?你从来没有谈过这人!”维奥莱特说。
“我保证,我也没想过他。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我与他交谈过……他这人很客气。”
代·奥比埃先生开心地笑了,露出他那洁白的牙齿。
“英俊王子?”他说,“他只是美术学校的年轻学生,一个正直拙劣的画家。他是来这儿度假的。他叫比卡伊,住在市镇的小客栈里,在本地为人画像。”
“拙劣画家?这名字只配娶灰姑娘的姐姐!”维奥莱特低声地说。
英俊王子的称呼才更适合他。
皮埃尔没被说服,他转移话题说:“福莱特呢,先生,她又是谁?”
代·奥比埃先生的脸色显得有点阴郁,他稍为犹豫一会儿后,回答说:“亲爱的孩子,在……生活中一切都是秘密。”
他又犹豫了。
“那位叫福莱特的人,她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人。从我童年时,我便认识她。她当时长得还可爱。然而她一生中都贯穿着悲剧。她变得轻率,性情也变得反复无常……”
“好古怪的用词!”皮埃尔心忖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是的,”代·奥比埃先生接着说,“她的性情也变得反复无常。后来,她离开了故土,几年前便隐居到磨坊里。这些我好像都记不清楚了。有好几次,我都认出她来,感到她像以前一样,长得又水灵又年轻,好似从长长的冬眠中醒来一样。不过,在她痛苦的日子里,她看上去好像有一百岁。”
皮埃尔低声地冲着维奥莱特的耳朵说:“这是睡美人。”这时,代·奥比埃先生又接着说:“据说她很有钱。好像有一只钱箱,里面装满了金币……”
说到这里时,他又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