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无情地灼烤着万物。极度干旱,只有仙人掌才能生存的“不毛之地”。成群飞舞的虫子。此外就是将人的梦想和活力彻底夺走的沙尘风暴……
我带着上面这些对于墨西哥的印象,穿过边境来到了这个国度。而在那里等待着我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国境线上有两处用铁棒制成的旋转门。我穿过这两扇门,乘上一辆油漆已经剥落、非常破旧的黄色公共汽车,在颠簸了十多分钟以后,就来到了边境城市蒂华纳。
在该城的主要大街雷本鲁西大道上,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土特产品商店和饭馆,这些建筑物的色彩非常鲜艳,甚至可以说有点刺眼。此外还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皮革制品、银制品、蛋白石、民族手工艺品等商品,其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在这条马路上行走都很困难。
街头到处回响着小号的吹奏乐,就连头上和脚下——二楼的露天阳台和地下室也不例外。整个城市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赛马场或是弹子赌博机房一样热闹。这是墨西哥独有的激昂的流浪音乐。
总之,人非常多。
“老板,老板,看看不要钱。这里比边上要便宜哦。”
有很多商店里负责拉客的人和摊子老板不断发出这种吆喝声。而外国的观光游客也毫不逊色,他们一边喝着墨西哥特色啤酒,大嚼塔克斯(一种墨西哥风味小吃,用肉、干酪、莴苣等炸制而成),一边在街头大摇大摆地走着。
这里位于洛杉矶以南二百六十公里,从洛杉矶乘车三个半小时就可到达。除了能很轻易地体验墨西哥风情以外,还能以美国国内一到两成的价格,买到各种皮革制品和贵金属。所以来这里的不光有美国人,还有到美国西海岸观光的各国游客。整个城市也因此充满了活力。
可是,我总觉得这座城市笼罩在一种“危险而可疑的气氛”中。
这里的商店所陈列的商品,大多都是假货。而价格标牌上所写的价格,也往往比正常价格高十倍以上。在大街边上的小胡同里,白天也站着妓女,不时向行人抛着媚眼。而那些在当地被称为“阿米哥”、笑眯眯地走近游客的男子,也常常会摇身一变,成为强盗,抢劫游人的财物和包裹。
在十字路口,总会有几个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的墨西哥人,牵着用油漆漆成斑马模样的骡子,骗游客说这是墨西哥珍贵的野生动物,就要灭绝的斑马,让游客与这头“斑马”拍照留念,每次拍照收取的费用在十美元以上。
但是,当被骗游客发现这是假货或骗局,跑回来兴师问罪时,卖东西的人往往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有时会连摊位也不知去向。所以游客在这里不能有丝毫马虎大意。
本来墨西哥菜因为好吃,又有利于健康,是很受好评的。但是在蒂华纳,只要看上去不太卫生、有吃坏肚子的可能的饭馆,其边上据说就肯定会有药店。可以说,这就是充满活力,同时又对金钱无比贪婪的蒂华纳的象征。
虽然这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城市,但在我看来,却非常虚幻,就好像是沙上的阁楼,不,更准确地讲,应该是热风所创造出的海市蜃楼。而我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因为这里有一种“危险而可疑的气氛”,或是因为看到了城市周围的沙漠和不远处的贫民窟。
因为,我在蒂华纳那浑浊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混沌”的味道。
“混沌”——仔细想来,其实“乔”一直是生活在这个词当中。
他当初所横行的美军立川和横田基地,内部面临越南战争激化的形势,而外部的学生运动则规模不断扩大。整个基地都被一种非常特别的“紧张感”和“混沌”所笼罩。
而本应成为“乔”的新天地的洛杉矶,则成了人种问题的坩埚,由于黑人的暴动,使得治安秩序日趋恶化。而现在,蒂华纳也有些什么让我有这种感觉。
那么,“乔”到底在不在这里呢?
“(三亿日元抢劫案的)罪犯应该是‘乔’吧。不,应该说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只有他才能做成那种事,罪犯就是‘乔’……”
在采访结束时,“老大”讲的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让我难以忘记。
“老大”曾经那么坚决地否认他与三亿日元抢劫案有关,那么,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向我透露“乔”的罪行呢?——在前往墨西哥的途中,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虽然我一早就租了汽车从洛杉矶出发前往墨西哥,但是通向南面的五号免费公路却因为上下班的汽车而堵得水泄不通。
美国的地域广大,全国共有四个时间带,洛杉矶等西海岸地区(PT太平洋时间)和纽约等东海岸地区(ET东部时间)的时差竟有三小时之多。由于在洛杉矶和圣地亚哥,有很多人是按照ET工作的,所以早上的上班高峰时间从六点就开始了,而下班高峰时间则是从下午三点开始。
但是,多亏有这次交通堵塞,使我能够有时间在车内整理以前的调查结果,并用冷静的头脑进行彻底分析。
在对“老大”进行的六个多小时的采访中,他曾经数次变得哑口无言,甚至语无伦次。可是,他都能及时恢复平静。直到采访结束,他都没有承认自己与三亿日元抢劫案有关。但是,当他听说“乔”拥有案件中被劫的五百日元纸币以后,神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甚至还向我透露说“‘乔’就是罪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在这之前,有一个很明显的“前兆”。当“老大”讲到他与“乔”的关系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说他的坏话。
据“老大”说,他和“乔”本来一起经营一家销售宝石、贵金属的公司。后来在公司的经营方针上发生分歧,两人最后终于分道扬镳。但是“老大”对于“乔”的评价是那么坏,让人不由猜测他们当时是不是在资金和资产的分割上发生了纠纷。
当然,我认为像“老大”那样冷静沉着,非常有手腕的人,是不会仅仅因为情绪非常激动,就将别人称为罪犯的。
但在我的调查组中,有的成员是这样认为的:“松田在采访中变得非常不安,同时又由于过分激动,所以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话。”
他的根据是这样的:“在我们请求‘老大’接受采访时,即使我们不多说什么,他也应该知道我们的意图,并对提问的内容作一定程度的设想。但是,虽然他有时间准备和自己想法和行动相关的回答,思考对付我们的方法,但是肯定无法对‘乔’和‘小六’的言行也顾虑周全。
“特别重要的是,‘老大’很有可能不知道‘乔’偷偷藏有被劫的五百日元纸币这件事。因此,当他知道以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同时对‘乔’也一定感到很愤怒。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话。”
但是,我对此的看法却不一样。
在采访一开始时,“老大”说“根本不记得有‘小六’这个人”。可是到了最后,却又说“‘小六’长得很像三亿日元抢劫案的罪犯”。
此外,虽然在采访中,“老大”面对我们的追问,曾经数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但他却能每次都化险为夷。普通人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能这样做的,只有惯犯。
从这几点,再重新审视一下“老大”的言行,我更加觉得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精明,是个非常不好惹的人物。
(事实上,“老大”当时是在判断自己再也无法抵赖的情况下,于一瞬间非常巧妙地将罪责推到了“乔”和“小六”的头上。而他自己则化险为夷……)
我作出上述判断以后,立即决定将接下来的取证调查内容分为四项,分别是:1.对在洛杉矶一带活动“老大”的证词进行取证核实调查。2.监视“老大”并对他的周围情况进行调查。3.对“乔”在洛杉矶和圣地亚哥的行踪和生活情况加以调查。4.对“乔”在墨西哥动向进行调查,寻找并接触他,并在对他进行采访前调查他的具体情况。
在决定上述四个项目以后,我就将调查组分为几队,分头进行上述工作。
其中,我将重点放在了1和2上面。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判断在圣地亚哥和蒂华纳找到“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认为:“老大”是非常精明的,他既然敢告诉我们“乔”的住址,那他一定有把握我们绝对不可能找到“乔”。
反过来,即使“老大”确实是因为一时激动而说出了“乔”的下落,但他事后也完全可以打电话通知“乔”。而我们毕竟不是FBI,不可能窃听“老大”的电话,也不可能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和翻译(同时也是导游)两个人来到了墨西哥。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被“老大”骗一次。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希望能找到些和“乔”有关的线索。
在圣地亚哥换乘红色的电车,车行四十分钟左右,我的眼前就已经是墨西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