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急迫地问:“真的吗?那KIDDO翻译成中文是什么意思?”
姐姐好像被她问住了:“嗯——应该是——,哈,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把英语都翻译成中文来理解?有很多英文词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对等的中文的,你用不着管它中文是什么意思,联系上下文知道英语的意思就行了——”
“我知道要联系上下文,但是我连上下文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呢?你就说说这个词的各种意思,让我看看哪个最象——”
“这词我也是到美国来才听说的,实在不知道字典里有几种翻译。我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最爱用,什么都要找一个中文对等词,到美国来之后,就基本没摸过了,很少查字典,要查也查英英的。再后来连英英也不查了,乱猜。你说说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到这上头去的。”
安洁把当时的对话拣自己记得的给姐姐学说了一遍,问:“那你说这个词在这个上下文里是什么意思?”
“有了上下文,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是——”姐姐说,“我现在的中文真的是大大地退化了,这么简单一个词,就想不出一个很贴切的翻译来。嗯——我觉得应该相当于中文的——‘小乖乖’,或者‘小鬼’?因为这个词——传达一种——亲切溺爱——哎——说不清楚了,总而言之,可能他家有孩子,他在家说惯了,一不注意就溜出来了——”
“他家没孩子——那你说他那句‘yougotme’是什么意思?”
姐姐打趣说:“你没翻译成‘你得到我了’吧?嗯——英语就是这些常用词麻烦,所以英语是‘大词好学,小词难用’,那些巨长的词,其实意思很简单,就一两个意思,好理解,但是象‘GET’这种小词,意思就太多了——”
“你在上下文里帮我理解一下。”
姐姐想了一阵:“我觉得他并不知道你没听懂you did your homework这句话,他以为你听懂了,而且以为你借这句话的双关意思跟他耍赖,想不做家庭作业了,还赖是他自己说过的——所以他说yougotme,意思就是说——你——钻了他的空子——他被你钻到空子了——可能觉得你聪明调皮,所以就用了KIDDO,在这里是不是相当于‘你这个小坏蛋’‘你这个小调皮鬼’之类的?”
她想,原来是这样,幸亏问一下姐姐,不然从那个“小乖乖”一阵乱推理,真的会以为DR.CANG说的是“你得到我了”,如果兴致勃勃地跑去取货,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姐姐好奇地问:“你这个老师是什么人?他说句话你这么感兴趣?”
她怕姐姐知道DR.CANG的已婚身份会觉得她荒唐,就推诿说:“没什么,只是怕自己听不懂英语,闹了笑话——”
她放下电话,少不得痴痴迷迷地胡思乱想起来:DR.CANG跟我说话,怎么会用上“亲切溺爱”的词呢?她觉得不管是“小乖乖”,还是“小坏蛋”,或者是“小调皮鬼”,都是很亲切的称呼,如果不是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那就只能是情人之间用用了。她把“小鬼”忽略不计了,因为“小鬼”听上去象是解放军首长在对自己的警卫员说话一样。
她突然想,崔灵说过DR.CANG可能有了新欢,难道那个新欢就是我?
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厚颜无耻,但她发现厚颜无耻竟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她甚至怀疑中国人常说的“难得糊涂”就是“难得厚颜无耻”的意思。
她没心思写她的学术论文,却把满腔的学术热情都用在她的爱情论文上:“论DR.CANG的新欢”,也许应该在“论”前面加上一个“试”字,这是她中国老师教的,说这样写听起来就比较谦虚,我只是试着论论嘛,没说自己的想法就多么成熟,论错了也没什么。
她发现她这篇论文还真不好写呢,没什么relatedwork,不过DR.CANG说过,没什么relatedwork也是一件好事,说明在此之前还没什么人探讨过这个问题,当然在下这个结论说之前要先做详尽的research,不然的话,很可能不是没有relatedwork,只是你自己没发现。
她决定跳过relatedwork,先看一下自己掌握了些什么数据:
DR.CANG帮她送过一次notes,主动的,跑得飞飞的,还进来坐了一下,虽然时间很短,可能屁股都没坐热,但总可以算一个证据吧?
他愿意自己背黑锅而不向系里反映她抄作业的事,又想办法让她保住奖学金,这也应该算一个证据吧?
她在不经意中就把其他几个抄作业的人都从数据中筛选掉了,于是就成了DR.CANG专门为她一个人背黑锅,专门为她一个人布置第七次作业,虽然这可以说是有点不严谨,但也不算造谣。DR.CANG说过,写paper的时候,哪怕作者就自己一人,一般也都谦虚地说“we”,而不说“I”。既然第一人称单数可以变成第三人称复数,难道她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那些抄作业的“they”们换成“she”一个人吗?
还有,他跟她谈话的时候叫了她KIDDO,不管是故意的还是口误,都可以算一个证据。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证据,要么放在最前面写,一下就把人的眼睛闪花,要么就放最后写,压轴戏,退场之前辉煌一把。
她想起DR.CANG说还要写一点futurework,高瞻远瞩地展望一下今后在这方面要做的研究。她想,我这篇论文的futurework是什么?是如何面对崔灵?
她饶有兴趣地想,如果崔灵发现了这一点,是会痛不欲生,还是会奋起反抗?她估计一定是奋起反抗,以崔灵的聪明才智,特别是崔灵在侦探反侦探中表现出来的惊人能力,如果崔灵决计反抗,她会落荒而逃,大败而归。但她安慰自己说,爱情这种东西,最终还是看你爱的人怎么选择,他不爱你了,你再怎么会侦探也没用,就像DR.CANG的老婆,请了私家侦探又怎么样?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真正成了“崔式情场法则”的热烈拥护者:“情场如战场,抢得赢的做主妇,抢不赢的做弃妇,抢得不输不赢的做情妇。”
她强有力地论述道,也许这话听起来有点强盗逻辑,做起来有点不仁不义,但如果我们不把这个“抢”定义为动武或者使用卑鄙手段,也许这也不失为一条很人道的爱情法则。抢得赢,实际上就是赢得了某个人的爱情;抢不赢,实际上就是不值得某个人爱;抢得不输不赢,实际上就是爱情还不够强烈,所以某个人还在犹豫不决。如果这样理解的话,可能也只有那些抢得赢的人才能得到爱情,也才配得到爱情。
她正在为自己的“强盗逻辑”沾沾自喜,突然想起DR.CANG还说过,树立自己观点的时候,就要想到别人会有什么反对意见,你要未雨绸缪,在遭人批驳之前就考虑到这些可能出现的反对观点,一一加以分析,证明这些观点是不能驳倒你的观点的。
她不知道她这篇论文的反方是谁,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论点和论据都有很多漏洞,不说别的,就说这KIDDO吧,她怎么能够肯定这就是DR.CANG对她的昵称呢?不可以是对别人的昵称,用在她身上只是一种口误?她听木亚华讲过,说有的男人在做爱做到兴奋之极的时候,口中常常不自觉地狂呼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结果被身下的女人一脚踢下床去,造成终生残废。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KIDDO肯定是DR.CANG对崔灵的称呼,她觉得这不可能是DR.CANG对他老婆的称呼,他们是同学,年龄应该是差不多大的,在学术上他老婆又比他混得好,他可能不会用这种称呼吧?再说他们现在关系这么糟糕,即便以前用过这个称呼,现在也肯定废弃不用了,只能是崔灵了。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跟崔灵闲聊,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这上面去了:“你男朋友叫你什么?”
“当然是叫我名字啦——”
“他就直呼其名?不用个——亲切点的称呼?”
崔灵呵呵笑着说:“亲切不亲切,主要是关系决定的,而不是一个称呼决定的。如果两个人关系亲密,不论叫什么,都是亲切的。如果关系不好,光叫得亲切有什么用?你没听说过我们中国民间惯于把自己的情人叫‘杀千刀的’‘该死的’?”
“那又不同,因为怎么样也是一个特别的称呼,我不相信你男朋友就叫你‘崔灵’——那——多生分?”
“我没说他叫我‘崔灵’,我说他叫我的名字,‘崔’是姓,他只叫我‘LING’。当然他也会叫我SWEETHEART,HONEY什么的,这个你知道的,在美国很普遍的,我倒宁愿他叫我名字——至少比HONEY什么的独特一点,知道是在叫我。好在我的名字还比较好发音,但是我的姓就不行,很多老美不知道该怎么发音,老是叫我‘KOO-YI’——”
“你没英文名吗?”
“我本来有个英文名,但我不喜欢,来了美国就没用了。说了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的英文名叫AGATHA——”
安洁不解:“为什么我会觉得好笑?”
“你不觉得好笑吗?一是美国用这个名字的很少,这是所谓英国佬的名字,二来嘛——有点欺世盗名的意思——”
“欺世盗名?”
“AGATHACHRISTIE是个有名的侦探小说作家,你不知道?我在国内的时候,英语老师叫我们给自己选个英文名字,我那时正在迷她的小说,就选了她的名字——”
安洁对这些不感兴趣,直截了当地问:“你男朋友是不是爱叫你KIDDO?”
“KIDDO?没有啊——叫BABY倒是有的,但他没叫过我KIDDO——”
既然DR.CANG不把崔灵叫KIDDO,那她就想不出他还会把谁叫KIDDO了。她问:“你说说看,如果一个男的——把一个女孩叫KIDDO,是什么意思?”
崔灵想了一会:“这我就说不准了,是不是这个男的比这个女孩大很多,所以他把她当小孩看?”崔灵仔细打量了安洁一会,说,“你找了个OLDGUY?大你多少?我可警告你了,男人大女人太多了不好的,各方面都不好,生理心理都不好——”
“大十岁算不算多?”
崔灵撇撇嘴:“十岁就有点太多了——你男朋友比你大十岁?那肯定是结过婚的了——要不要我帮你调查一下他的过去?”
她慌忙说:“我没男朋友,快别费心思调查了。”
安洁本来是想从崔灵那里弄点信息的,结果什么也没问到,还差点把自己的事给说漏嘴了。她觉得崔灵是太精了,看上去好像是个大嘴巴,床上床下的事放嘴里乱说,但仔细想想,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凡是有可能暴露出男朋友是谁的信息,崔灵可说是一点都没透露过,真不亏是搞反侦探的啊!
安洁觉得自己跟崔灵就恰好相反,好像一直都在注意守口如瓶,生怕说漏了嘴,但不知怎么的,就把一些最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崔灵是大嘴上加了个细密的筛子,铺天盖地乱冒也没把重要东西冒出来。她的嘴可能还不算大,但她嘴上没筛子,稍稍一冒就是惹事生非的东西。
好像唯恐她的“惹事生非”没证据似的,有一天,木亚华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我跟钟新在闹离婚,我现在要带着女儿从家里搬出来——”
她吓了一跳:“你要离婚?为什么?我——我没——叫你们离婚的意思——”
木亚华说:“你怎么吓成这样?人家严莘也没吓成你这样呢。我们离婚又不是因为你在中间插足,你怕什么?”
“但是——是我——告诉你——这事的呀——”
“告诉我是好事嘛,你不告诉我,我还在受他欺骗。想想就恶心,他在外面乱搞,回来还要——污染我——这人从来不戴套子的——呸!”
“你们非得离婚不可?没——别的办法了?不能——挽救了?”
“挽救什么?出轨的男人有什么好挽救的?有什么值得挽救的?如果所有的女人都不挽救他们出轨的丈夫,男人就不敢出轨了——我对广大女同胞的警世良言就一句:对出了轨的丈夫,格离勿论。”
“我就怕你——”
“怕我什么?”木亚华嘻嘻哈哈地说,“怕我上茅房不带纸——想不开(揩)?不会的啦,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一点感情早就磨没了。现在即使没有这事,也是过得别别扭扭的,特别是他那妈,我早就跟她处不好了,等那个严莘去受他妈的气吧。我给严莘把话放这里了,如果她真的跟钟新结婚,不出三年,保证离婚,除非钟新把他妈赶回中国去——”
安洁听说离婚的事不完全是因为钟新的外遇,略微放了一点心。
木亚华说:“我决定带着女儿从家里搬出来,现在这话已经说出去了,但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想在你那里借住几天,一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你看行不行?”
安洁一听,头都大了,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叫你多事!叫你多事!这下惹出麻烦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