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文书,没有信物,身世不明,甚至在和寒川公子议亲的时候答非所问……秦九的身份理所当然地遭遇了水西宣慰府的怀疑。
管家礼叔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后,敏锐地发现了秦九身上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火速禀报了尚未回府的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听到礼叔的回禀,显然也对秦九的身份心存怀疑,于是也不急着赶回来见这位永宁来的贵客了,而是随便找了个的借口,假装自己不能前来,先请人把秦九和赵长歌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叶府后院的厢房里,名为“稍作安顿”,实际就是软禁看管了起来。
而水西宣慰府衙门估计已经发信去永宁宣慰府,确认秦九身份了。
水西叶氏镇守西南四百年,虽然世袭宣抚使官职的乃是君长叶坤,但是实际上,由于水西学习中原以孝治天下,再加上水西人家里祖母的地位本就很高,所以除了奏对朝廷的事情必须要由叶坤出面,其他涉及水西族内甚至西南局势的事务,实际上都是由叶老夫人全权统领的。
来自叶老夫人的意思,基本就代表了水西宣慰府的态度——他们对秦九并不信任。
叶府厢房内,赵长歌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一脸慈祥和善、但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礼叔,借着关门的功夫远远瞧见了叶府远处森严戒备的护院——都是被礼叔临时调来的。
她道袍一甩,暗骂了一声,“砰”地关上厢房门,回首看见悠然坐在房内的秦九,顿时板起了一张脸。
其实赵长歌容貌生得轻灵柔美,并不像秦九那般美的咄咄逼人、很有攻击性,再加上她出家修道,向来粉黛不施,装束上总是素钗布衣一身道袍,眉目轻蹙时总是像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但这美人此时面向秦九,单手掐着腰,凶神恶煞地吊起了一张驴脸,手里若是抄上一只鞋,已经和村口的泼妇没什么两样了。
“秦九!”赵长歌的声音堪称咬牙切齿,“你星夜兼程地跑到西南来,就是为了能在水西叶府蹲大牢吗?”
“我还为了能跟寒川公子喜结连理,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举案齐眉。”秦九抬起眼,糊了赵长歌一脸她自己胡沁出来的胡说八道,而后挑眉冷笑,“是不是啊,‘师姐’?”
赵长歌闻言顿时蔫了。
她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坐在了秦九身边的椅子上,琢磨了半晌,怎么也不知道明明被她编的圆满而声情并茂的“秦九联姻记”到底哪里出了破绽,垂头丧气地郁闷道:“可恶,到底是哪里引起怀疑了——我明明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保证这身世每一个环节都有据可查合情合理,甚至我们出发前我还给咱们在舒良山里救下的那位姑娘讲过一遍,情感真挚,催人泪下……她自己都哭了呢。”
秦九:“……”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现在可能很想让赵长歌好好哭一哭。
赵长歌对秦九的威胁视而不见——毕竟她早就习惯了。
她琢磨了半晌,草菅人命般的盖棺定论:“肯定是你露出的破绽——我抓你手的时候你躲什么!”
“不……跟我没关系。”秦九矢口否认,在赵长歌不服来辩之前截住了她没用的废话,“无论你把‘秦九’这个人的身世说得多么逼真可信,都没有用——水西根本不想和永宁联姻。”
赵长歌一愣。
这一说法虽然突兀,但秦九并非无端猜测。
其实稍微对此事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永宁和水西联姻一事,都决定的太草率了。
尚且不提永宁之前对联姻毫无想法,就是一手提议此事的永宁卫舒特,事先竟然连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他事到临头才急急忙忙从山旮旯里刨出个闺女来,而这闺女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像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扔来了水西,仿佛生怕扔晚了就砸在手里送不出去了——虽然以卫舒特的奇人异相,再加上生女多肖父的惯例,永宁君长的女儿嫁不出去这件事也不是没可能发生——但他在明明可以和自己这个女儿相忘江湖此生不见的情况下,仍然选择把她推给水西,这个行为就显得很没必要了。
况且,卫舒特在如今的局势下选择联姻,绝不是个好时机。
作为朝廷钦封世袭的宣抚使,别的不提,在地位上,永宁与水西是平起平坐的,即使在山林与水源的冲突上,水西与永宁之间的摩擦也是各有胜负,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
如此情势下,先服软的人就无端显示出了几分心虚,即使有朝廷安抚的旨意在先,也解释不通——都知道,朝廷早已不是四百年前立国时兵强马壮的大孟了。
百年前,大孟曾被西蛮入侵,有过一场山河沦陷的动荡,彼时在西蛮扶持下,曾有伪朝政权占去大孟南半江山,企图代孟而立,幸而大孟有忠臣良将不屈抗争,更幸有先帝一代雄主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最终收复了失地,并驱逐伪朝残部于镇南关外,若非如此,大孟的千万黎民、万里沃土早已在傀儡政权的笼罩下,沦为西蛮的囊中物,大孟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先帝为了收复故土,以火器整军装备三神营,当年所耗去的兵费何止巨万,据说朝廷至今都没填上当年落下的亏空,直到如今,先帝都去了十几年了,户部每到年关例行哭穷,竟然还敢动辄扯上几十年前南征的事儿——这简直是自己废物却还要怪老子不够给力,堪称没羞没臊了。
由此可见,朝廷自己尚有缠身的烂账摆不平,更西南兼天高皇帝远,朝廷对西南的辖制非常有限。
如果不是前秦国公留下的三神营驻守在镇南关,西南各部早就没有今日这般安分了,而今年以来,更有迹象表明,京中太子齐王斗法波及了边境兵权,连三神营在镇南关驻扎的日子可能也不多了。
三神营若被调走,朝廷对西南的控制更加捉襟见肘。
如此种种看来,卫舒特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朝廷的一点旨意就闻风丧胆,更没有必要为了回应朝廷就向水西服软。
既然卫舒特示好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那他突如其来的殷勤,可谓非奸即盗,细论起来,更像某种别无选择之下的遮掩。
他别无选择的是什么?想要遮掩的又是什么?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卫舒特遮掩地如此匆忙又明目张胆,可见背后的事情虽然水深,但尚未完全透出端倪。
水西在无法看穿对方意图的情况下,将联姻一拖再拖是一个相对委婉的应对方法。
但凡心思缜密、思维正常的人,都会在听到秦九点破水西意图的时候,对卫舒特想要遮掩的事情有所好奇。
但赵长歌不是正常人。
她闻言拍案而起。
“什么?!水西不想联姻?!”
“那我这一路搜集的话本是不是都白看了!”
“那你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秦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