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波洛身穿一套略显华丽的西服,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他正在倾听别人的说话。
蛋蛋姑娘坐在一张沙发的扶手上,查尔斯爵士站在壁炉前,萨特思韦特先生坐在远处,观察着人群。
“我们到处碰壁。”蛋蛋说。
波洛轻轻地摇头。
“不,不;你言过其实了;你在寻找有关巴宾顿先生的线索,虽然徒劳无功,但是,你已经搜集到了另外一些有用的情报。”
“姓威尔斯的那个女人知道某些情况,”查尔斯爵士说,“我敢担保她知道某些情况。”
“戴克斯船长做贼心虚。而戴克斯太太穷困潦倒、财迷心窍,巴塞罗缪爵士却破坏了她大捞一把的机会。”
“你是怎么看曼德斯出事故的?”萨特思韦特问道。
“我感到这事很奇怪,完全不像是已故的巴塞罗缪爵士能够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他在撤谎?”查尔斯爵士直截了当地说。
“撒谎的方式太多了。”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那位威尔斯小姐,她为萨克利夫小姐写了一个剧本?”
“是的。第一场演出是在下星期三晚上。”
“哦!”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蛋蛋说:
“告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个子男人向她笑了笑。
“惟一要做的事,就是思考。”
“思考?”蛋蛋叫起来。她的叫声令人惊讶。
波洛冲着她笑起来。
“是的,确实要思考!通过思考,一切问题才能解决。”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你要采取行动吗?小姐,你肯定有事可干。比如说,可以去吉灵这个地方,就是巴宾顿先生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调查调查。你说过,米尔雷小姐的母亲住在吉灵,是个残疾人。一个伤残的人什么都知道。她会听见很多事情,而且什么也不会忘记,去询问她,有可能发现点什么——谁猜得到呢?”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蛋蛋坚持提出要求。
波洛眼睛一亮。
“你坚持要我也行动起来?好吧,你会如愿以偿的。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只有我,我在这儿多舒服。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要办一件事情。我要举行一次晚会——雪利酒会。很时髦,不是吗?”
“雪利酒会?”
“正是!我要邀请戴克斯太太,戴克斯船长,萨克利夫小姐,威尔斯小姐,曼德斯先生和你那位迷人的母亲,小姐您。”
“还有我?”
“当然,还有你。这群人都要被邀请。”
“啊哈,”蛋蛋说,“你不要骗我,波洛先生。酒会上会有什么事发生吧,不是吗?”
“我们等着瞧吧。”波洛说,“只是不要期望太多,小姐,请让我跟查尔斯爵士谈谈,因为我有一些事要征求他的意见。”
当蛋蛋和萨特思韦特先生站着等电梯时,蛋蛋欣喜若狂地说道:
“真有趣,就像侦探小说里一样,所有的人会聚到一块,然后他要宣布是谁作的案。”
“不可思议。”萨特思韦特先生这样说道。
雪利酒会是在星期一晚上举行的。所有的客人都应邀出席,迷人而坦率的萨克利夫小姐一边看着周围的人,一边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起来。
“好一个蜘蛛网似的大客厅啊,波洛先生,在这儿,我们大家都是可怜的小苍蝇,已经飞进了大网。我相信,你要向我们报告最精彩的案情,然后,你会突然指着我,咬文嚼字地说:‘你正是那个妇人’。于是,每个人都说‘是她干的’,于是,我泪流满面,马上供认不讳,说我为了写作而鬼迷心窍。哦,波洛先生,我对你感到恐怖。”
“什么样的故事啊!”波洛叫起来,他在忙乎着寻酒瓶和酒杯,他向她鞠了一躬,并递上一杯雪利酒。“这是一个朋友间的聚会,让我们不要谈论杀人、流血和放毒。哦,哦!这些东西太败胃口。”
他把一杯酒递给表情严峻的米尔雷小姐。她跟随着查尔斯爵士,在他旁边板着面孔站着。
“这就是,”当波洛把酒分配完毕之后说道,“让我们忘掉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我们要有开晚会的气氛,吃吧,喝吧,欢乐吧!”他朝戴克斯太太点点头,“夫人,请允许我祝你好运,恭喜你穿了这一套迷人的晚礼服。”
“也恭喜你,蛋蛋。”查尔斯爵士说。
“恭喜恭喜。”弗雷迪·戴克斯说。
每个人都在咕哝着什么,有一种迫不得已的欢乐气氛。在这样的场合,人人都决心要强颜欢笑,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有波洛自己处之泰然,在客厅里愉快地走来走去……
“雪利酒好,我喜欢它胜过鸡尾酒,比威士忌更是好上千倍万倍。哦!威士忌,多么可怕,喝了威士忌,你的味觉就毁了,彻底毁了。法国酒很精致。你要品尝它们,但不能……不能是什么呢?”
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一种闷在喉咙里的叫喊声。当查尔斯爵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每一双眼睛都转向了他。只见他的脸在抽搐。酒杯从他的手里掉落到地毯上,他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倒在地上。
客厅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安吉拉·萨克利夫突然尖叫一声,蛋蛋拔腿就朝前面冲去。
“查尔斯!”蛋蛋叫道,“查尔斯!”
她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萨特思韦特先生轻轻地将她拉了回来。
“啊,上帝呀!”玛丽夫人叫起来,“不要再来一个啊!”
安吉拉·萨克利夫喊道:
“他也是被毒死的……糟透了。哦,我的上帝,真是糟透了!”
她猛然倒在沙发上,开始抽泣,一会儿又大笑起来……那声音真恐怖。
波洛一直在控制着局面,现在,他跪在倒在地上的死者身旁。他在检查时其他的人都围了上来。他站起身,下意识地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他看看周围的人们,一片沉寂,只有安吉拉·萨克利夫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朋友们……”波洛开始说。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蛋蛋已经在责怪他:
“你这个蠢猪,你这个荒唐可笑的疯子,你在演戏!你装得活灵活现,对一切了如指掌,现在你安排了这出戏,又一件新的谋杀案,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如果你任其发展,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是你杀了查尔斯,你……你……你……”
她停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波洛悲伤地点点头。
“这是事实,小姐,我承认,是我杀了查尔斯爵士。但是我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凶手,我能杀人……也能将他复活。”他转过身去,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气,一种平时道歉的口气说:
“表演十分精彩,查尔斯爵士,我祝贺你。你现在该谢幕了。”
演员大笑一声,跳了起来,得意忘形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蛋蛋气喘吁吁地说:
“波洛,你…你这个混蛋!”
“查尔斯,”安吉拉·萨克利夫叫道,“你完全是个魔鬼。”
“这是为什么……?”
“怎么搞的……?”
“究竟是什么……?”
波洛把手往上一举,大家才安静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要请求你们宽恕。我这场小小的闹剧是非常必要的,它向你们大家证明了,也同时向我证明了一个事实,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大家听着,在这个托盘里,我在其中一个酒杯里放了一勺子水,它代表纯尼古丁,所有的杯子完全相同,就像查尔斯·卡特赖特爵士和巴塞罗缪爵士两家的情况一样,由于刻花玻璃很厚,少量无色的液体是不可能觉察出来的。
“那么,大家想一想,巴塞罗缪·斯特兰奇爵士的葡萄酒酒杯也是一样的。当酒杯放在餐桌上时,有人便将足够的纯尼古丁放入里面,任何人都可能那样干。
“管家,客厅女仆以及客人中的某一位,总之有个人溜到楼下,钻进餐厅,甜品送来了,葡萄酒都倒进了杯里,依次转了一圈送给各位客人。巴塞罗缪爵士喝了酒,倒地身亡。”
“今天晚上,我们演出了第三个悲剧——一次模拟的悲剧,我请求查尔斯爵士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他演得精彩极了,倘若这不是假的,而是真的,查尔斯爵士死了,警察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萨克利夫小姐叫道:
“怎么啦,当然是这酒杯。”她对着从查尔斯爵士手中掉落在地毯上的杯子点了点头。“你只是把水放到了里面,假如你放的是尼古丁……”
“我们假设它就是尼古丁。”波洛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杯子。“你的观点是,会检查酒杯,那么,就会发现尼古丁的残余。”
“肯定的。”
波洛轻轻地摇摇头。
“你错了,发现不了尼古丁的。”
大家都瞪着他。
“你们知道,”他微笑着说,“查尔斯爵士喝的不是那个杯子。”他抱歉地露齿一笑,从衣服后面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杯子说,“这才是他用过的酒杯。”
他继续说。
“你们看,这很简单,用的是偷梁换柱的伎俩,一心不能二用,因此,要做我这套把戏,必须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当然,这只是一瞬间,心理上的一瞬间。当查尔斯爵士倒地而死,客厅里每一个人的眼睛都会集中到他的尸体上,每个人都会赶到他身边,没有人,根本不会有人看着我赫尔克里·波洛。就在那一瞬间,我调换了杯子,没有人能发现……
“因此,你们都看到了,我证明了我的观点……在鸦巢屋曾经有过这一瞬间,在梅尔福特修道院也曾经有过这一瞬间,所以,在鸡尾酒杯里什么异物也没有,在葡萄酒杯里,什么异物也没有……”
蛋蛋叫起来:
“是谁调换了酒杯?”
波洛看着她答道:
“这个,我们还要追踪……”
“难道你不知道?”
波洛只是耸耸肩膀。
客人们纷纷走开,心里迷惑不解。他们的情绪冷淡下来,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波洛用手一挥,要大家注意。
“我求你们,等一等,我还要谈一件事。无可否认,今天晚上,我们演出了一场喜剧,不过,这场喜剧演得太认真、以致有可能变为悲剧,在适当的条件下,凶手有可能干第三次……我现在对你们所有在场的客人讲话,如果有谁知道某些秘密——某些跟谋杀案有关的线索,我恳求这个人赶快说出来。在这种时刻隐瞒线索,是非常危险的。沉默可能带来杀身之祸。因此,我再一次恳求这个人,如果知道任何秘密,务必马上说出来……”
在查尔斯爵士看来,波洛的恳求是特别针对威尔斯小姐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会有结果的,没有谁会说话,也没有谁会答应。
波洛发出叹息声,举起的手垂落下来。
“让它去吧。我已经发出警告,我还能做什么呢?大家记住,保持沉默是很危险的……”
然而,还是没有人说话。
客人们开始灰心丧气地离去。
蛋蛋、查尔斯爵士和萨特思韦特先生留下来。
蛋蛋还没有原谅波洛,她静静地坐着,脸颊通红,两眼发出愤怒的目光。
她一直不看查尔斯爵士。
“这是一次聪明绝顶的演出,波洛。”查尔斯爵士洋洋得意地说。
“真是妙极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轻轻一笑说。
“要不是亲眼看见你调换杯子,我是不会相信有那种事的。”
波洛说:“这就是我怀疑每一个人的原因。用这种方式进行试验,事情就一目了然。”
“你策划这次表演,就是这样一个目的?——只是让人们看看。当然,作案不会被人发现?”
“这个也许不全是这样。我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当查尔斯爵士倒地身亡时,我想看看一个人的面部表情。”
“谁?”蛋蛋紧张地问道。
“那是我的秘密。”
“你看见那个人的脸了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
“是的。”
“怎么样?”
波洛没有答复,他只是摇摇头。
“难道你不愿告诉我们你看见的情况?”
波洛慢腾腾地说:
“我看见了一张惊恐万状的脸……”
蛋蛋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你是说,”她问,“你知道了那个凶手是谁?”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那样想,小姐。”
“那么……那么……你知道了一切?”
波洛摇了摇头。
“不。正相反我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你瞧,我并不知道斯蒂芬·巴宾顿是怎么被杀的。在我什么也没有证明以前,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围绕着一个关键——将斯蒂芬·巴宾顿置于死地的动机……”
有人在敲门,一个听差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份电报。
波洛打开电报,他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将电报递给查尔斯爵士。蛋蛋靠在查尔斯爵士的肩头上看着电报,并大声朗读起来:
“速来见我,可告知关于巴塞罗缪·斯特兰奇死亡重要线索——玛格丽特·拉什布里杰。”
“德·拉什布里杰太太!”查尔斯爵士叫了起来,“我们还是弄对了。她与案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