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正月十五,春寒料峭,阳光和煦。离灯市尚早,永兴街的铺子就已经把幌子高悬门前,灯笼挂在房檐下,门楣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支架。白日看不觉得如何,等一入夜,万人空巷,灯笼和花灯齐亮,火树银花,接旗连旌,可谓京中盛景。

百姓欢庆之时,亦是京城防卫紧迫之际。铁骑营为上元节忙得天昏地暗,虽然不用顾大将军做些什么,但露个脸做做样子还是要的。顾扶洲一大早挣扎地起床,用过朝食就去了军营。林清羽今日不用入宫,也不打算去太医署,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晌午,花露伺候林清羽用午膳。她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递给林清羽,一脸期待地问:“少爷,今夜您去看灯会吗?”

林清羽素来喜静,上元灯会人山人海,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去看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成年后,更是一次都未去过。“你想去?”

花露兴奋点头:“我上次去灯会还是好几年前,我还记得灯会上好多好多人,金水河上飘满了莲花灯。后来,我被送去南安侯府伺候小侯爷,就再也没有去过……”花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林清羽喝了口鱼汤,道:“那你好好想想,今夜穿什么衣裳。”

花露眼前一亮:“少爷要带我去吗?”

“嗯。”林清羽看着欣喜的少女,“快去准备罢。”

顾扶洲问了不少有关上元佳节的习俗,想来是要去永兴街凑这个热闹。他知道顾扶洲爱耍帅,特意吩咐下人熨了几件新裁的华服供他挑选。

顾扶洲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府上。林清羽闻讯而来,就见他瘫在床上,宛若一条晒干脱水的咸鱼。

林清羽对他这种状态再熟悉不过:“累着了?”

顾扶洲虚弱道:“水、水……”

明知这人在装模作样,林清羽还是给顾扶洲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顾扶洲将茶水一饮而尽,道:“你敢相信我今日一整日都没摸鱼吗?”

“你为何不摸。”

“京城的防卫漏洞百出,我看不下去,忍不住指点了几句,就被武侯府的人缠着不放。”顾扶洲悔不当初,“本来我可以回来陪你吃午饭的。”

林清羽道:“看你这样,是没有精力去逛灯会了。”

顾扶洲对大瑜的灯会还是挺感兴趣的,但他知道林清羽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便道:“是啊,外面人好多,出去逛一圈会累死人吧。我可以在床上躺着,想象自己出了门,看了灯会。”

“行,那你在家想,我带欢瞳和花露去赏灯。”

“嗯?”顾扶洲一手支起身体,“你要去吗?”

林清羽道:“我答应了花露会带她去。”

顾扶洲慢吞吞地“哦”了声:“那我和你们一起。”

林清羽挑眉:“你不嫌累了?”

顾扶洲唉声叹气:“没办法,夫人想要逛街,再累也要陪着,而且还得是欣然陪同。”

时辰差不多时,两人相继换好衣服。林清羽长发以玉冠束起,通身白衣,外头还披着连帽的雪披。他见顾扶洲一身利落的束腰劲装,依旧是武人的装扮,不由问道:“你不是喜欢穿红的么。”

顾扶洲还是陆晚丞时,偏好锦衣华服。陆晚丞气质华贵,最适合如火的红色。如今他多着深色,不笑的时候更显眉眼凌厉,面容冷峻。

顾扶洲笑道:“陆晚丞年轻,穿红的好看。红色娇嫩,我如今几岁了。穿搭这种事,适合自己最重要。”说着,他又怀念起从前来,“还是我自己的身体好,穿什么都不会丑。”

林清羽不屑地冷嗤一声。顾扶洲以为他不信,道:“是真的,你给我快破布都行。”

“我见过你。”林清羽为了报顾扶洲的瞒报之仇,故意道,“只能说,你原本的身体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顾扶洲并不上当:“哦,那是谁在梦里说我比陆晚丞好看的?”

林清羽语气淡淡:“你自己说的。”

两人带着欢瞳和花露出了府。夜只入了一半,市井中已是人声鼎沸。走在街上的有平头百姓,也有高门权贵,男男女女,老少妇孺,甚至还有不少异邦人。待天完全暗下来,万灯齐亮,灿烂的花灯在游人脸上投下一片绯红,省去了姑娘的胭脂钱。

几人一路步行。沿街无数叫卖的摊铺,欢瞳和花露都是活泼的性子,才走了小半时辰,胃里就塞满了小食点心。

欢瞳吃得正欢,忽然指着天道:“少爷,将军,快看!”

只见成百上千盏孔明灯自长生寺的方向徐徐升起,将夜空点亮。花露仰头望着,眼中映着漫天灯光:“好美啊……”

顾扶洲道:“在这里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清羽,京城哪里最适合赏月?”

林清羽想了想,道:“应该是在皇宫城楼之上。”

皇宫城楼只有从宫里才能上去,顾扶洲只好作罢。此时他们离皇宫不远,顾扶洲比街上绝大多数人高出一大截,视线越过人海,看到城楼之上有一人独立风中,身上的四爪蟒袍被吹得栩栩飞扬。

上元佳节,万家灯火,此人又在想什么。

顾扶洲收回视线,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是个拎着花篮的小姑娘。顾扶洲身材结实,小姑娘这么一撞,几乎要弹回去,幸被顾扶洲眼疾手快地扶住。

花篮摔落在地,鲜花被游人踩在脚下,小姑娘嘴上一扁,似要哭出来。林清羽示意花露去哄孩子,顾扶洲却蹲下了身,露出笑容,三言两句地把小姑娘哄好了。待小姑娘破涕为笑时,刚好她的娘亲也寻了过来。原来这对母女是来街上卖花的。

顾扶洲把小姑娘母亲那的花悉数买下,转身道:“清羽,送你。”

林清羽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就被塞了一大捧花:“为何送我花?”

繁花似锦,绚丽多姿,衬得美人比花艳。

顾扶洲看着林清羽,眼中沁着光:“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哎,还好我诗词背得多,否则平时都接不了你的话。”

林清羽低头闻了闻花的清香:“你不必如此,你习惯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用你的家乡话我也能听懂。”

“哦,那我送你花是因为……”

这时,巡游的花灯车缓缓而来,几乎要把整个街道塞满。车上轻纱遮面的女子正翩翩起舞,衣决飘香,引得无数游人驻足围观。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四人便被人流冲散,林清羽和欢瞳在一处,另外两个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林清羽倒不担心,顾扶洲身形高大,要找到不难。就算找不到,回到马车上等便是。

这一大捧花拿在手中不便,林清羽将花交给欢瞳,让他先抱到马车上去。欢瞳走后,他独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一边赏灯,一边寻人。

花灯依旧,处处清光,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景色,林清羽却看得索然无味。不消多时,他就是不赏灯,只寻人。然游人实在太多,熙熙攘攘,一张又一张脸从他眼前掠过,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林清羽无端生出几分急切来,正想着要不要回马车上等,忽然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清羽。”

林清羽循声望去,只见金水河畔,火树之下,顾扶洲朝他望来。

双眸璀璨,万千情丝皆在其中。

这个人……喜欢他。

——顾扶洲喜欢他。

林清羽胸口烫了起来,心如鼓点般跳动。他没有心悸之症,他心跳得这么快,权因一人。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穿过拥挤的人海,眼看马上就要到那个人身边,身后又是一阵推搡,使他脚步一个不稳——

他就这样,来到了顾扶洲怀里。

顾扶洲虚虚扶着他的腰,笑道:“林大夫跑什么。”

林清羽一愣,他原来是跑来的么,他都没有意识到。

林清羽不禁弯唇而笑:“来见你,自然要用跑的。”

顾扶洲一愣,手上不再犹豫,握住了怀中人的腰身。

花露的声音在此时传来:“将军,你找到少爷了吗?”

“找到了。”顾扶洲放开林清羽,神色如常道,“欢瞳呢?”

林清羽道:“我让他先回马车上了。”

顾扶洲便让花露回去和欢瞳说一声,免得他等得焦急。花露一走,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似乎都有些局促。最后,是顾扶洲先开了口:“清羽,你想不想去河畔走走?”

林清羽点点头:“好。”

明月高悬,江河之上船舫无数,莲花灯将水面点缀得犹如银河。顾扶洲平时话那么多的一个人,现下却沉默安静,林清羽走在他身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明明出门的时候,他们的对话交谈都很自然,如今又是在别扭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顾扶洲清咳一声,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他一开口,林清羽便停下了脚步。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顾扶洲一顿,脸色跟着一变,“额,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操,他忘词了。

花灯如昼,凤箫声动,人潮汹涌,笑语盈盈。林清羽静静地望着他,长长的睫毛都遮不住眼眸中的潋滟水光,周遭的景物似乎都成了虚影。

顾扶洲看了林清羽许久,垂下眼轻笑了声,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缓解紧张:“对不起啊清羽,《诗经》太难背了,我当时背了一节课才背了几篇,现在忘了好多。我换首诗行不行?嗯……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也中意你。”林清羽用顾扶洲的家乡话说,“你要不要跟我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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