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场

十一场

是不是点到为止的难缠真有用,那段时间他们联络得异常频繁。

连才在香港看完新片首映的缪呈柯回来都要感慨:“有冇搞错,大佬,安心打牌,唔好睇手机啦。”

朝舟远闻声抬眼,他立刻恢复正常:“一直看手机怎么好好打牌嘛,看荷官喽,多漂亮。”

朝舟远往他身旁的女伴身上飘一瞬,“看你老婆好不好?”

缪呈柯做出拱手相让状,顺势接上玩笑:“睡我老婆都好。”

朝舟远没再理,按了几下手机后直接灭掉。

一张长桌,五人分别坐了三边,唯独朝舟远身旁无人,对面是荷官。

缪呈柯坐左侧,右侧是领着女伴的许识其,一副金边眼镜架鼻梁,衣着整齐却展露十分浪荡,斯文败类样。

说是作陪,女伴面前也同样有两张扣下的牌,德扑人多好玩。

在朝舟远的字典里,与他们算不上熟络,可缪呈柯不这么想。

老爹钦点的年少有为,黏着朝舟远就对,再出格也有免死金牌,能保命。

彼时朝舟远二十三岁过半,接触的人上到时常念及过往雄风的祖父辈,下到这些二十出头的小辈,嘴里最多及时行乐,趁夜春宵。

他与他们都不大相同。

比轻浮的同龄人老练太多,年长的遇到他也极少多言,只叹该将时代交由新人,后浪江山。

长桌一边被扣了两下,代表缪呈柯过牌,他顺势往下家投去视线,“哥,要不要叫我上次领的那个来玩玩?”

知道不会有人记得,便随口含糊了个人,是谁都可以,名字不重要。

朝舟远无聊到有些犯困,懒得作答,顺手加了码,将话题转移别处:“你小妹妹来。”

“哪一个?”许识其问,“我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

缪呈柯眼睛一转,用筹码砸向对面,以免更过分的话收不住,“衰仔啊你,想屁吃。”

可惜没砸中。

许识其嬉笑着调侃:“没听过你有这么贵的妹。”

缪呈柯用眼睛叫他不要乱讲话,“哥的妹妹不就是我妹妹吗?”

不知是瞪起了效果,还是碍于人,许识其捡起滚落边缘的筹码甩到中央,不动声色地回归牌桌。

又过几轮,朝舟远叫了杯咖啡,抿完两口出去吹风抽烟。

许识其等人走远,推着眼镜询问:“谁啊?”

缪呈柯伸着懒腰答:“好像在你舅舅那个学校,其他不了解,也没必要了解。”

欲盖弥彰,发牌继续进行,烟雾持续缭绕。

有一缕白被风挟进欧式石廊,飘到站在拱形尽头的朝舟远指尖。

抽烟是假,吹风是真,刚好赶上她来是天意。

那是Cross酒店旁边的一块地,特地空出来建成这样,夜晚不亮明灯,只有石廊柱子上缠绕的玫瑰里装了应景的灯带。

池央荷还没走近就看见他侧影,像在等她到来。

那花香飘得像有踪迹一样,说不动心,不可能。

阵阵晚风卷起草坪新芽,顺带着撩拨了她。

急切步伐也为景色顿下,要慢慢走向他。

一步迈出,他刚好眺来,好像心声被吹远,被听见。

相隔千里的目光遥遥对上,美景变幕布流沙,只为衬托一刹那。

如果时间变慢了,她应该就是他命定的主角吧。

电影里都这样,相遇要配慢镜头。

快用间离效果隔开观众,只剩两人扮演亲密就足够。延宕的穿插再等等,让这一场对戏先进行。

好似上映了一场没有台词的默剧,她不停挥手,他张开怀抱。

长廊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为她的莽撞做铺垫。

他好高,要低头找她盛满星星的眼,“这么急?”

苦香终于环绕住她,在近距离里矫情一秒,“好想你。”

“有多想?”

“月亮都要为我讲话。”

朝舟远往一侧歪了歪头,像在倾听,隔了许久才说:“嗯,蛮大声。”

池央荷抬着下巴问:“讲什么?”

“讲你想我。”

闹到手发凉,朝舟远将她攥在掌心里暖,“真小。”

池央荷收了收力,握紧他表抗议,“你才小。”

朝舟远轻声说:“是你该小心。”

她不置可否,把心曲说给夜色,让月亮再告诉他一次。

回去时牌局停了有一会儿,缪呈柯先看到人影,立刻整理衣衫,“哥不在牌都缺点意思。”

朝舟远没理,让出座位给池央荷,几分钟后总管又送来张座椅。

荷官本想发六家牌,被朝舟远叫停,“五家。”

再没谁提人多好玩,只剩池央荷呆呆地问:“跟上次那个一样?”

“不一样。”

她压低声音:“我又不会,来干嘛?”

他垂手捏了一下她的腕,“来当散财童子。”

许识其特捧场,装出不会打的模样:“我可不敢赢。”

缪呈柯讥讽:“怂比。”

“那你赢。”许识其用行动做表率,连同女伴的牌一起弃了。

缪呈柯的牌其实不好,借题发挥,跟着扔掉,“我怕小姑娘眼窝子浅。”

许识其讪笑反击:“怂比。”

缪呈柯向来不吃哑巴亏,见身旁女伴没扔,凑过脸贴上,“什么牌这么硬啊,宝宝。”

偷偷掀开一看,又笑着盖住,“嗯,是不该扔,多下一下许少爷的脸。”

阴阳怪气的,好坏话全被他说,也不能算欺负新手,炮火对准许识其,周到。

池央荷见他那么胸有成竹,牌都没看就要丢。

被朝舟远压住手背,“跟他打。”

“......”她默了片刻,“那我看下牌。”

“你看得懂?”

总不能看不懂就不看了,好歹有底。

池央荷又要掀开,朝舟远索性用另一种方式压她:“All in.”

本质上,这游戏谁的筹码多谁优势大。

禁不住缪呈柯想看热闹,又对底牌自信,“那我们也跟一跟,自己玩儿多无聊。”

两家梭-哈,直接明牌。

怪不得搞这么大,池央荷不懂规则都看得出AA压34。

“别着急。”缪呈柯喜上眉梢,有闲心为她提一句规则,“虽然A最大,但这游戏要用手牌去拼公共牌,牌型很多,一种压一种,现在输赢还未定。”

开牌前一切皆有可能性吗。

池央荷暗自思考着一枚码代表多少,想着想着脱口而出。

朝舟远云淡风轻:“塑料片,不值钱。”

话音刚落,比对完牌的缪呈柯拍着桌子喊:“我草,同花顺都他妈能遇上。”

“说你不幸吧,你四张A,四条里最大的。说你幸运吧,你四条A撞同花顺,人家是牌型里最大的。”许识其啧啧称奇,看乐子成分更多,“小姑娘,你这新手光环不是盖的。”

池央荷看向朝舟远,“什么意思?”

“没意思。”他漫不经心道,“比他厉害。”

池央荷愤愤不平地嘟囔:“你总要让我知道厉害在哪里呀,每次都不明不白的,只有你们玩儿得高兴。”

也许朝舟远觉得这不是什么她必须要学的东西,思考两秒后简单概括:“你用非常小的手牌赢了他最大的对子。”

翻手云覆手雨,池央荷惊讶于其中的奥妙之处,“这么厉害?”

“嗯。”朝舟远揉着她发顶,“我不是夸过了?还想听一遍?”

“才不是。”

“随便玩,很多事不用透彻,图你开心。”

“我很聪明的。”她的座椅紧挨着他,碰撞的扶手是亲密证明,讲话也像耳鬓厮磨。

只因朝舟远会倾往她的方向听,“我知道,但我还活着么。”

明明他的吐息散进空气,她却像听见了温度带来的后半句:你就不必那么聪明。

一处上演天作之合,另一处只剩绿惨红愁。

缪呈柯终于想起曾经立下的誓言,“靠,话真是不能乱说。”

许识其挑眉:“怎么?”

缪呈柯捶胸顿足,“我他妈上次被她当鱼打,说再也不跟她玩儿了。”

“别叫了。”朝舟远用一指将她的牌滑到面前,“喂你几把牌。”

池央荷在心里念他真败家,这样她赢得有什么意义。

刚感慨两句,他像听到似得转过脸,“记得把我输的赢回来啊,小赌神。”

说是说的亲昵,后面却没轮到她再摸到牌就不打了,开始聊琐事。

这种场景朝舟远不喜搭话,弓起手垒码子。

偶尔谈及到他,才应上几个字,那时清脆的撞击声像在给他嗓音伴奏。

听他们三人聊天,如果不细听内容,多半会认为他们确实算不上很熟。

是种蛮微妙的氛围,感觉被一张布蒙着,掀开才看到底下的线千丝万缕交错。

池央荷默默吃着果盘,不料话题忽然甩到她身上,慌张地抬起头,兔子受惊一样。

在开口前朝舟远替她作答:“对,是那所。”

“好巧。”许识其心照不宣,“需要关照联系我,哥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你滚远点最关照。”缪呈柯插科打诨,欢笑继续。

二人有意将话题往朝舟远身上引,似是而非地提起一位老者,那会儿氛围有一瞬进入白热化,随即又被自然而然地扯远。

聊着聊着到了池央荷的瞌睡时间,捂着嘴打哈欠,恰巧被朝舟远收入眼底,“不早了。”

“我确实该去赶春宵。”缪呈柯利索地站起,撑着桌面望许识其,“那么多房,挑个离我远点的,你动静太大了。”

“谁大?”

“比比?”

……

朝舟远完全无视二人吵闹,拍了拍池央荷的背,“走吧。”

他总是这样,放纵所有纷杂,该退场时无所留恋地抽身,对什么都少一点在意。

池央荷试着习惯他的方式,抓起椅背上挂的外套。

走到门前,缪呈柯抽空冲她挥了挥手,“明天见啊。”

这次不是她特地寻找,是画卷主动平展到她眼前,声色犬马。

朝舟远安排的房间比星级酒店豪华,不过门推开后并没跟着她进去,停在门划分开的界限之外。

池央荷回头时才发现。

转瞬即逝的失落却被朝舟远一眼看穿,偏他够孬,不为所动,可也不装正道,“我来,你不会睡好。”

“……”

就几秒钟沉默,他道着晚安将门带上,空旷的房间只剩她一人栽进枕头里升温,听得到呼吸声回荡。

其实那半宿里,令池央荷最深刻的不是牌桌上的烟雾缭绕,不是风里相拥温存,而是他站在尽头时的回首刹那。

就那一幕,在夜晚的好多梦里反复出现,无数次反复一眼带来的惊慕。

他伸手向她邀请,她就真的宁愿长梦,再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