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1年意大利那不勒斯
这个时候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感到胸腔中有一种满足,心脏沉甸甸地跳动着,每一下都跟身旁的人合成一拍。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情形,但是真正怀抱住金发的青年,才发现原来再多的想象都是苍白无力的。
在昨晚无与伦比的快感中,他甚至有种忘记一切的错觉:忘记了那被烈火焚烧的家园、忘记了匍匐在鲜血中的父母和哥哥、忘记了主教骷髅般的脸、忘记了修道院中的皮鞭……忘记那些让他全身充满仇恨的东西。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渴望亚利克,还是不想带着仇恨去拥抱他,反正他在昨晚把这些都通通丢到了脑后,他只想听那双缺少血色的嘴唇对他说出“我爱你”。
贝娜丽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白瓷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阿坚多罗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慢慢地抚摸着他消瘦的轮廓。
算打了个平手吧……俊美的青年得意地笑了起来,稍稍伸直了蜷着的长腿。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阿坚多罗曾经跟我说过,他很早就认识亚里桑德罗神父。神父为我们举行了婚礼,而且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他非常照顾我,对我很好。”
阿尔方索满意地看着贝娜丽斯不断抽动的细瘦肩膀,从昨晚开始郁积在胸腔中的怒气和不悦似乎消散了一点儿。他站起来:“对了,夫人,我还得告诉您一个坏消息——我决定让您在我这儿再住一段时间。恐怕您的父亲会对此非常失望吧……”
大约在一个星期后,隐藏在暗处的时光女神悄悄地把人们带进入了五月,天气也变得一天比一天热,又一个夏天来临了。而那不勒斯的局势也在变得越来越微妙,甚至连市井平民的嘴巴里也有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和猜测。
“我不会相信您的。”
阿坚多罗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亚利克?我怎么可能再去接她?一旦她回到侯爵身边,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把他心爱的女儿再交给我的,即使贝娜丽斯自己坚持也没用。而且……我现在已经得到了那不勒斯其他贵族的势力,少一个乌尔塞斯侯爵也不会有大的问题,更何况还有罗马那边的——”
黑发少女的手在被子下用力地扭在了一起——她的脑子里回想着丈夫跟自己仅有几次的亲热,他甚至没有完全脱光上衣,在衣服遮掩的光洁胸膛上隐约可以看见一根银色的链子,那样式确实像极了神父的十字架……
阿坚多罗醒来的时候天亮了,房间里的蜡烛都已经熄灭,但是薄红的微光从窗户中透进来,足以让他看清楚身边的人。
阿坚多罗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彩:“亚利克,别担心,这次我赢定了!”
“帕尼诺……不,费欧……”亚利桑德罗把手覆在这个男人的手背上,低声地回应道,“我也爱你……”
亚里桑德罗还在沉睡,就如同一只静默的羔羊躺在他的臂弯里,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扫过他的皮肤,让他觉得非常舒服。阿坚多罗把他汗湿的金发撩开,露出这个男人洁白、宽阔的额头,他蔚蓝色的双眸还没有睁开,好像正做着美梦。
“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脑袋枕在神父的肩上,轻轻地问道,“你真的很希望我的妻子回来吗?”
亚里桑德罗脸上微微有些红晕,他还没有完全习惯阿坚多罗太直白的温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以后,金发的神父看着这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他受伤的左脚脚踝轻轻按摩。他忍不住朝前面倾过身子,缓缓地抚摸着那头美丽的长发。
亚里桑德罗回过神,好像这才发现进了房间的红发青年。“啊,你好,费欧。”他把书放到一边,然后站起来,“我好多了,可以走一会儿,你看……”金发的青年似乎想展示自己康复的成果,却打了个趔趄。
阿尔方索充满恶意地大笑起来,他朝门口的侍卫们挥挥手,让他们带着流泪的莫妮卡出去,然后才凑近了贝娜丽斯,用一种诡谲的口气说:“夫人,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
阿坚多罗忍不住笑出声,他坐起来,让神父靠在自己胸膛上,然后用双手圈住了他的身子。“真像在做梦。”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低头用下颌摩挲着朋友的脖子,感受着他细滑的皮肤,“亚利克,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爱你。”
“嗯?”
“我猜您一定没想到,我曾经在您丈夫身上见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告诉过您,当时我把您的结婚戒指和神父十字架送到阿坚多罗面前的时候,他可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您觉得这说明什么呢?”
“是的。虽然佛朗西斯科现在效忠维斯康蒂家族,但是教皇陛下也很信任他,所以我可能会去那里,帮助他为梵蒂冈服务。跟我一起去吧,好吗?”
因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亚里桑得罗已经几次催促过他了。“费欧,想想办法吧。”金发的神父有每次说起这个事情脸上都隐约有些担忧,“贝娜丽斯一直都在牵挂你,而且现在她怀着你的孩子,她需要你。”
黑发少女警觉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冷笑道:“您又想挑拨什么,陛下?”
“对啊,亚里桑德罗是个好人。他愿意成为斯福查大人的随军神父,跟他上战场,照顾他的妻子,甚至冒险陪您回那不勒斯,这些好像都是为了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实际上据我调查,神父其实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根本不喜欢插手这些事,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不容易啊。”国王看了看扭过头去的黑发少女,“啊,对了,您见过他胸前的那个十字架吧?”
“费欧!”亚里桑德罗突然大声打断了阿坚多罗的话,他转过头来,蓝色的眼睛里有些慌乱。
黑色头发的年轻国王坐在椅子上,向那个刚刚诊断完毕的医生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卡佩罗那头肥猪上周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女人身上!教会不会允许这丑闻再扩大的。”
“当然,当然,费欧,我相信你!”亚里桑德罗的手在他如丝般的长发上滑动,“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别涉足血腥的事……其实你在那不勒斯能得到的地位和权力在佛罗伦萨和米兰一样可以得到,只要你愿意,在那两个地方会轻松地——”
阿坚多罗笑着想到了更远的将来:在那不勒斯陷入硝烟的时候,他可以带着亚里桑德罗去罗马,新任那不勒斯大主教这个头衔是很诱人,但是越是接近教会的权力中心机会越大——法国人可以在阿维尼翁立自己的教皇,那么他借助自己的实力拥戴一个红衣主教应该也可以吧。虽然这可能会费点时间,但是首先亚里桑德罗会全力配合他……
阿坚多罗把怀里的青年拉开了一点儿,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别忘了,亚利克,我爱的是你!我不在乎什么孩子,也不在乎妻子……我曾经一无所有,但是抱着你我就已经得到了整个世界。”
当国王转身看着床上虚弱的女士时,脸上居然还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感谢上帝,斯福查夫人。”他坐到了床边,看着黑发的少女,“您看,还好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否则我可真难向您的丈夫交代了。”
亚里桑德罗的脸上发窘,他微微动了一下,倒吸了口冷气。
“我是问你……关于贝娜丽斯。”神父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即使你不爱她,她也是你的妻子。我在逃走之前好像听说阿尔方索会把她交给乌尔塞斯侯爵,你可以在她回到父亲身边以后去接她。”
“别离开我,千万不要。”
亚里桑德罗咳嗽了一声,问道:“……费欧,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一个身型矮小的中年男人望了望他背后那张床上躺着的姑娘,露出暧昧的笑容。“请不不必担心,先生,”他安慰道,“您的夫人只是精神状况不太好,您知道,凡是怀孕的妇女都容易疲劳。虽然现在孩子还不到四个月大,但是也必须小心,别让她太焦虑了……”
既然现在亚里桑德罗已经在自己身边了,那么下一步他就可以放心地对付阿尔方索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回想着黑发国王昨晚的眼神,突然感觉到有些不自在。那个男人肯定气疯了,他一定没有想到温和的亚里桑德罗会做出这么冒险的事。别说他,就连阿坚多罗自己都不知道原来金发的神父为了他可以这么勇敢,在暗自高兴的同时他也有些后怕。虽然阿尔方索手里还有贝娜丽斯,可那位国王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根本没用,他不在乎那个“妻子”。接下来,或许国王陛下会从乌尔塞斯侯爵那里下手了吧,毕竟那个男人绝对不会放弃任何有利条件,就像一个最精明的商人……
在那一刻,阿坚多罗甚至觉得,上帝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从自己身上夺走了太多的东西,而自己却从他那里得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天使。
两个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就像交错的蔓藤,一模一样的十字架在胸口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公爵殿下告诉我,阿拉贡王朝的舰队已经离开了法国的海域,正在朝那不勒斯进发。他提醒我们小心。”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手缓缓地抚摸着他突出的肩胛,温柔地吻他的头发,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不,你一点都不卑劣,亚利克。我很高兴,这就是爱情,懂吗?我非常高兴。”他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会想办法把她弄回来的,那可能会让你好受点儿。”
“请您再重复一遍,大夫。”
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轻轻响起来,阿坚多罗回过头,看见了一双宝石般的蓝眼睛。
“没那个必要。”阿坚多罗笑了,“阿尔方索不是还没公开露面吗?他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我们确实该打发点精力花在女王身上,是时候该把她放出来了,让她来给安茹公爵回信,这会让那个活骷髅决定把赌注下在我们身上。雷列凯托——”
亚里桑德罗突然转过身,牢牢地吻住了身后的这个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阿坚多罗愣了片刻,随即激烈地回应起来,好象有一股火苗同时在年青的身体里燃烧着。当两个人分开的时候,红润的面色和双唇饱含着动人的光泽。金发的青年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喃喃地说:“费欧……你知不知道我曾经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掩饰自己的嫉妒!我嫉妒得发狂!我知道贝娜丽斯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仍然受不了她,一想到将来和你分享生命的人不是我,我就觉得自己好象要死去了一样!每次我面对她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想逃走……可是我不能这样做,而且,我必须保护好她,尽管我一眼也不想看到她……但这些我都不愿意让你知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如此丑陋的一面,上帝啊,我是个卑劣的人……”
最近他游走在那些散乱的贵族中,频频地向他们出示女王的戒指,有人很聪明地知道他的意图,也有人让他费了一番脑子,但无论如何,渴望路易即位的大臣们倒非常配合地团结在了一起。他们向他保证将救出女王——当然,这是在她愿意改立安茹公爵为继承人的条件下——然后对抗阿尔方索。虽然这些人的势力被黑发的国王沉重打击过,但是他们毕竟是长期立足在那不勒斯贵族,很快就暗中集结了自己的兵力,等待着时机。尤利乌斯在安排米兰的“商队”,而他自己也已经派人跟罗马方面接洽……
“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现在金发的青年已经褪去了昨夜的疯狂,阿坚多罗不怀疑他话里的诚意,但是要他现在直视着和自己发生亲密关系的朋友,腼腆的青年还有些羞赧。阿坚多罗明白亚里桑德罗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要下定决心袒露自己的感情、面对自己的欲望得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那是您的想法,夫人,这并不影响我要说的一切。”国王戏谑地笑笑,“夫人,其实我以为您聪明的眼睛能够看清真相,现在好像不是这样。难道您就从来没有注意过您丈夫和神父的友谊?”
金发的神父撑住阿坚多罗的胸膛,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你必须接她回来,费欧……她怀了你的孩子……”
“女王陛下还在生病吗?已经半个多月了,她好像一直没有露面。”
高大的雷列凯托推开门,向他的首领行了个礼:“大人,公爵来信了。”
阿坚多罗连忙上前扶住这个行动缓慢的男人,让他靠在身上:“小心点儿!”
阿尔方索黑色的眼睛里隐含着笑意,他愉快地裂开嘴角,非常有耐性地听完了医生的唠唠叨叨,然后让卡萨男爵付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出诊费才打发他离开。
“是呀,我还看到了新来的骑兵队伍。”
神父的脸浮起了一层红晕,阿坚多罗看到他的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早上好,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拉起神父的手,微笑着问候道,“睡得好吗,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不止呢,法国人也来了不少,还有些说德语的……”
阿坚多罗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担心,亚利克,这是一次非常简单的行动,万无一失。等我干完这个就想办法把贝娜丽斯弄回来。”
“啊,对了,听说罗马最近会派人来,据说是要任命新的大主教。”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忽然对怀里的人涌起一股心疼的感觉,环抱住他的双手又收紧了一些。
“不可能……”她虚弱地说道,“那是上帝诅咒的罪行,他们……不可能,他们只是好朋友……”
高大的护卫呵呵直笑,他的脸带着对即将开始的小规模战斗的期待,看上去很兴奋,而旁边的金发神父却捏紧了胸前的十字架,脸色苍白。
“嗯?”
阿坚多罗停下了动作,慢慢站起来,金发的神父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把自己拉进怀里,然后环抱着他的身子坐进了椅子里。
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坚多罗让神父坐好,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然后叫道:“进来!”
“我已经有了。”阿坚多罗有力把金发的青年勒进身体里,“我有你,亚利克!你就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不需要其他人!”
“难道教皇陛下现在也想趁机插手那不勒斯的事情。”
“帕尼诺……”
阿尔方索慢慢凑近这个女人,叹息道:“欺骗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您比我更清楚真相,夫人……我可怜您……”
“这个词真难听,夫人。”阿尔方索耸耸肩,“您要知道,我只是告诉您一些事实,一些瞒着您的事实。”
……
“是!”
红发青年皱着眉头:“你怎么了,亚利克?”
阿尔方索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让贝娜丽斯听得非常清楚:“夫人,您还不明白吗?那两个人……他们相爱……”
黑发的少女睁开了眼睛,瞪着这个男人:“请收回您无礼的言辞,陛下。我觉得神父的决定非常正确,我和他任何一个人离开您的魔掌对于阿坚多罗来说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我们不愿意成为您威胁他的工具。”
“那太好了,费欧……”金发的神父挤出一丝微笑,“可是,又会打仗了,对吧?”
阿尔方索笑了起来:“我的天哪,想不到您居然怀孕了。看来您自己是很清楚的,还有谁知道呢?神父?他明白您怀孕了还扔下您逃走……想不到他也这么狠心!”
“大人……”
“为什么?”
“亚利克,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在嘴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感到有一股甘甜从舌尖一直浸润到心脏。他笑了起来,但是同时又有些烦恼,因为那个金发的青年还在坚持让他去接“妻子”。
亚里桑德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怀了你的孩子,费欧……想一想,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个继承你血脉的人,难道你真的不高兴吗?你将不再是一个人,你会有亲人——”
金发的神父正坐在椅子上阅读一本书,但是他的双眼却无神地望着远处,任由书本斜摊在腿上。阿坚多罗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用轻快的语气说道:“下午好,亚利克,脚好些了吗。”
一切都很完美,阿尔方索不会坐视自己到嘴边的美食又被抢走,他会用自己强大的兵力去跟安茹对抗,他们将正式对立,而罗马又会倾向哪边呢?两个实力相当的强者和一股具有无形权力的外来之手,这场争夺会持续很多年,他们会像野狗一样在那不勒斯相互撕咬、拉扯,即便是最后有一个赢家,恐怕这个国家也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了。这个残破的胜利属于谁都没有关系,他一点也不关心。
阿坚多罗是用一种愉悦的心情来听着这些议论的,当他走过街时,这些窃窃私语总是从四面八方飘过耳朵。
“我发誓,永远不会……”
“告诉我,亚利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嫉妒过贝娜丽斯吗?她和我结婚的时候,你甚至祝福过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难受吗?”
“女王没有孩子,如果再赶走阿尔方索,罗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这里立一个总督了。”
“不,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对这个国家感兴趣!你忘了,我在修道院里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长大了想去那不勒斯,去罗马。”
“罗马?”
金发的神父愣了一下,苦笑着点点头。
“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