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生机”

仆妇这才意识到自己妨碍到人家母子久别重逢了,赶忙应道:“应该的应该的,瞧我糊涂的!”

而后便笑着转身走了出去,将房门从外面合上。

听得那脚步声远了,占云竹才缓缓转回头,看向因病而苍老许多的母亲。

“槿平”

贾氏紧紧抓着儿子一只手,笑中带泪地喊着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母亲的身子本就不好这段时日没能侍奉在母亲左右,儿子惭愧至极。”占云竹抬起另一只手,替贾氏擦了擦眼泪。

“这是母亲应得的报应,母亲谁也不怨”

贾氏眼神有些恍惚地道:“当初咱们为了攀附夏家,做下那样的错事,害了人家无辜的姑娘欠下如此恶债,这就是报应啊,就像当初上天降下神雷让夏家那个凶手无所遁形那样的报应”

她本是信佛之人,当初帮着丈夫做那些事,本就良心难安,后来出了事,她首先便想到了报应二字。

她一病不起,固然有丈夫儿子出事带来的打击,却也是因为日日夜夜陷入愧疚忏悔之中无法脱身。

又因没银子买补药请高明的大夫,身子就只能这样一点点垮下来了。

听她说起此事,占云竹直直地看着她:“母亲,这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当初之事,世人不知他也是参与者。

若是传出去,很容易就会让他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都再次毁于一旦。

看来母亲真的是病糊涂了

“不母亲说这些,是有要紧的话交待于你”贾氏看着儿子说道:“槿平,咱们要记住,万事有因果,人活着,不能做亏心事”

“你可听说你妹妹的事了吗?”提到女儿,贾氏泪如雨下,声音哑极:“那件事情,她本是毫不知情的那一个,却也被咱们家中的孽债给牵连了,就像是中了邪似得,竟无端去算计许家姑娘最后落了个被流放的下场,你说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呢?”

见她像是魔怔了一般地不停说着这些,占云竹也不再制止,只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我每日都在佛祖面前忏悔我一遍遍地求佛祖,将所有的报应都应验到我一个人身上,只要能让我的槿平平平安安地活着回来,哪怕让我受尽痛楚折磨至死我也情愿槿平,你说,佛祖是不是都听到了?”

贾氏又哭又笑地道:“那便说明,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儿子的咱们家里,遭的报应已经够多了。”

说着,眼里迸发出一缕希冀的光芒:“槿平,咱们还有机会呢,以后咱们要做好事,做善事,积福积德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占云竹笑了笑:“母亲说得是,日子会好起来的。儿子此番立下了救驾之功,用不了多久,便可入朝为官了。”

“救驾”贾氏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当真?”

占云竹点头。

“儿子投河之后,为兵部尚书纪大人所救,却因此患了失忆症,忘记了从前之事,数日前才得以记起,便赶忙来看母亲了。”

他知道怎么说,才能让母亲开心。

至于过程艰险,不必多提半字,且就让母亲,开开心心地听完这些吧。

“母亲知道你孝顺,这么久没回来,定是遇到事情了”贾氏叮嘱道:“纪尚书救了你,便是你的贵人恩人,日后咱们可要好好报答人家才行!”

又道:“还有京衙的那位纪大人,纪府尹也是好人,好官!还有许姑娘那里,娇娇险些害了人家,可娇娇被带去衙门后,许姑娘却还差人来照料于我这必然还是顾念昔日咱们两家的情义”

占云竹眼底溢出笑意,缓声道:“昭昭历来是嘴硬心善的”

“是啊,咱们不仅要道谢,更该当面去赔不是。待母亲的身子养好了些,咱们便一同去镇国公府赔罪,许家人向来豪爽大度,定会原谅咱们的”

占云竹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眯了眯眼睛看着苍老病弱的母亲。

母亲不是说,只要他回来,她甘愿受尽痛楚折磨至死么?

怎么现下,又想着,要养好身子了呢?

果然,人骨子里,都是贪心的,永不知足的。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看着母亲干涸的唇,蜡黄的脸,浑浊的眸子,还有干枯花白的头发。

“母亲的病,郎中是怎么说的?”

“郎中说”贾氏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似乎不想让儿子担忧:“郎中说用心调养会好的,且母亲现在见到你回来,已是觉得病好了大半了”

占云竹点了点头,转过身抬手倒了一碗茶,将那有着豁口的粗瓷碗端到贾氏面前,道:“母亲喝口茶吧。”

儿子侍疾床前,是梦里才能有的,贾氏满心庆幸喜悦,就着儿子手里的碗喝了起来。

但茶水早已冷透,她只喝了几口下去,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占云竹不紧不慢地将茶碗放下,替她轻轻拍着后背。

贾氏咳得面上泛起异样的潮红,堪堪停下之际,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

占云竹将人扶着躺了下去。

“槿平母亲没事,别担心。”一阵巨咳之后,贾氏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可儿子不想让母亲再这么受苦了。”占云竹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母亲的病,大约是好不了了母亲的生养之恩,儿子唯有下辈子再行报答了。”

“母亲会好的”贾氏向儿子摇着头,努力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

视线中,儿子伸出了手,取过竖放在床头的枕头。

贾氏仍旧在笑着。

儿子很孝顺,她会好起来,且儿子要做官了,应当很快便会娶妻生子,到时她也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

她会教孩子们,做好事,做善事

心中的生机在飞快地蔓延生长,对日后的期待让她一时忘记了去感受身上的病痛。

然而,那被儿子取过的枕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被放置到她脑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