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是个大晴天。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十里红妆。一个是顶级世家,一个是朝中新贵,可谓是强强联合。况且这婚还是皇上亲赐的,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操办。京城中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这样的盛况了,百姓们争相来看。
然而,表面上盛大,内里却看不出来丝毫的喜气。
盛陵侯始终肃着一张脸,盛陵侯府除了红色的绸缎,看不出来多少喜色。
要说这府中最欢喜之人,怕就是恨盛露嫣入骨的盛晨曦了。
“今儿我可真开心啊,好想看看盛露嫣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盛晨曦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丫鬟吓得战战兢兢的,道:“姑娘,您可千万别去,夫人交待奴婢了,不能放您出去见大姑娘。”
柳氏这回是真的怕了,万一盛露嫣还没出嫁就病死了,盛晨曦就得顶上了。
盛晨曦瞥了一眼丫鬟,噘着嘴道:“我知道的,放心吧,我忍得住。只是可惜了,不能亲眼看盛露嫣嫁入寒门。”说着,看着盛露嫣院子的方向,又笑了起来。
此刻盛露嫣的院子里也没多少喜气,包括新娘子本人。
盛露嫣知晓,这亲事断然是不能退了的。可想想她爹平日里骂寻厉的那些话,对寻厉做过的事情,再想想寻厉对她爹做过的事情,便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这门亲事啊,鹣鲽情深是不可能有的,能做到相敬如宾就不错了,怕就怕对方厌烦她。
来帮忙的几个长辈也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嫁了个这样的寒门子弟。”本家的婶娘说道。
“往后难不成咱们还要跟这样的人做亲戚不成?祖上的脸都丢光了。”盛家的一个姑姑说道。
“害得我在婆家都被人嘲笑,丢人!”又一个堂姑说道。
“姑娘,你听听她们说的什么话!”孙嬷嬷觉得委屈死了。
“她们刚刚瞧见护京卫的时候明明怕的要死,背后却这么说,当真是让人恶心!”春桃道。
盛露嫣面无表情,道:“莫要置气。”
时辰到了,盛元丰背着盛露嫣上了花轿。
“大姐姐,你若是在寻家受了委屈就与我说,我定会保护你的。”盛元丰哑着嗓子道。
头上蒙着红色的盖头,盛露嫣看不清盛元丰的表情,但她知晓,这个半大的少年是真的关心她。
“嗯,你好好读书,争取高中。”
“我一定会的!”
花轿几乎绕了半座城,从最奢华的高门府邸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五进宅院,据说这宅子还是皇上赏赐的。也是,寻厉寒门出身,家中并无银钱,哪里买得起这样的宅子。可即便是这样的宅子,在世家眼中也是破落的、不入眼的。
掀开花轿帘子,低头看着面前尚算平整的泥路,盛露嫣知晓,若无意外,她下半辈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正欲下花轿,一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了眼前。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上布满了茧子。明明是个文状元,却有着一身的好武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盛露嫣把手放入了大掌之中。
这手掌竟然意外地温热。
她被这只手牵引着,穿过层层人群,来到了室内。
一拜天地,二拜圣上,夫妻对拜,入了洞房。
吵吵嚷嚷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新郎出去敬酒,新娘坐在喜床上等着。外面一直是热闹的,而屋内等了许久也没人过来说话。约摸过了两刻钟左右,盛露嫣自己掀开了盖头。
掀开后,露出来一张绝色容颜,美艳不可方物。
寻家在屋内伺候的两个丫
鬟都愣住了,她们只知新夫人出身高贵,生得病弱,却不知她这般貌美。
盛露嫣朝着她们笑了笑,两个丫鬟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回头瞧着空旷的室内,盛露嫣开始让人整理东西。待把东西整理好,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刚想去净房洗洗,又想到还有最后一个步骤没做,便忍了忍。
戌正,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
孙嬷嬷端着一碗鸡蛋面,推门而入。
“姑娘,您快过来吃口热的吧。”
盛露嫣饿了半日了,这会儿肚子都是空的,闻到面香,肚子不争气得叫了起来。净了净手,拿起来竹筷吃了起来。
孙嬷嬷此刻有一肚子话,不吐不快。
“姑爷好歹也是个四品官,每月的俸禄也不算少,可刚刚老奴去厨房,灶台上竟然早就熄了灶火。老奴让人去做饭,却说厨娘休息去了,府中没有半夜吃饭的规矩……哪有这样的人家啊,也太寒碜了些。”
几口热面下肚,盛露嫣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是消散了些,她道:“怪不得觉得今日的面格外好吃,原来是嬷嬷亲手做的。”
孙嬷嬷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说:“老奴多年没去过灶台了,姑娘喜欢就好。”
说罢,孙嬷嬷又继续道:“依老奴看,这府中未必有这样的规矩,想必是他们故意怠慢的。姑娘您出自侯府,身份高贵,如今却嫁了个这样的人。姑爷出身低贱不说,还这般行事,真的是太欺负人了,太委屈姑娘了。”
说着说着,看着面前的清汤鸡蛋面,孙嬷嬷眼眶都湿润了,他们家姑娘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盛露嫣又吃了几口面,宽慰她:“嬷嬷亲手做的,至少不用担心有人往里面投毒。”
孙嬷嬷出自将军府,自家姑娘又是嫁入了顶级侯府盛陵侯府,如今的姑娘嫁入寒门,她自是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但现在不得不嫁,她也只能看开了。
“确实,至少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听到这话,春桃却在一旁小声说道:“我听说姑爷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会不会……”
春桃有些担心,怕将来的日子比在侯府还要惨。
孙嬷嬷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道:“应该不能吧,姑爷身份那么低,配不上咱们姑娘的,他哪里敢!”
一想到那日在茶楼见过的男人,春桃还是止不住的害怕:“可姑爷前些日子不还顶撞了老爷?老爷还得罪了他,万一他因此迁怒了咱们姑娘……”
孙嬷嬷也有些不确定了,两个人同时看向了自家姑娘。
这也是盛露嫣担心的,她正欲说些什么,面前的蜡烛的灯芯却突然爆了一下。她顿时醒过神来,想到了自己如今身处寻府,寻厉又是护京司的人,顿时警醒了几分。万一这样的话被他听去了,不知又要生多少事端。
“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孙嬷嬷和春桃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接着,春桃把碗端起来准备送去厨房,孙嬷嬷低头擦着桌子,盛露嫣擦了擦手漱了漱口起身朝着床边走去。
尚未走到床边,盛露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愣住了。
春桃满脸恐惧地看着面前身着红色喜服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的男子,手哆哆嗦嗦的,险些端不住手中的碗。
“姑……姑……姑爷。”
孙嬷嬷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站起身看向了门边。这是她第一次见寻厉,也知晓了为何见过他一面的春桃刚刚会说那样的话了。姑爷这样子,也太吓人了。
盛露嫣看着站在门边的男人,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
他何时来的,听到了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她快速回顾了刚刚春
桃和孙嬷嬷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后怕,见寻厉瞥了一眼春桃,便急忙道:“你们俩先下去吧。”
春桃和孙嬷嬷同时看向了盛露嫣,面有踌躇之色。
盛露嫣朝着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退下。
她好歹是侯府的嫡长女,如今又是寻厉的夫人,他即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对她怎样的。对春桃和孙嬷嬷可就未必了。
春桃和孙嬷嬷朝着寻厉福了福身,默默退下了,关门时,孙嬷嬷看向自家姑娘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屋内便只剩下盛露嫣和寻厉二人。
寻厉朝着里侧的内室走了过来。进来后,一言未发,沉默地脱掉了外面的喜服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随后去了里间的净房。
盛露嫣原本纠结着要不要把盖头盖在头上,这会儿见他这般也知他不想掀盖头了,便直接把盖头收了起来。听着里间传来的哗啦啦的流水声,心中愈发忐忑,坐立不安。
不多时,寻厉从净房里出来了。
盛露嫣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此刻他紧着里衣,头发上沾了一些水汽,水珠顺着发尖儿往下流,衣领处微微敞开了一些。许是沐浴过,这一张脸比刚刚看着柔和了几分。待他来到床边,盛露嫣忍住紧张与害怕,道:“孙嬷嬷和春桃见识短,刚刚那番话也是受了旁人的影响,您别放在心上。”
寻厉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盛露嫣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一张脸是好看的。浓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只可惜,那眼神让人心生畏惧。
“时辰不早了,安置吧。”寻厉沉声道。
寻厉什么都没说,盛露嫣越发害怕了。待看到寻厉已经躺到了床上,她迟疑了一下,道:“妾身去沐浴。”说罢,坐在梳妆镜前拿掉了头上的金钗,又躲到屏风后,脱掉了外面的喜服,穿着里衣去了里间。
想到今晚要发生的事,她在里间磨蹭了许久,出来时,脸上厚厚的妆已经卸掉了,满头的钗环也除去了,整张脸看起来柔嫩红润,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看着平躺在床上外侧,双眸紧闭似是睡着的男人,她轻手轻脚上了床。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整个人还没进里侧,床上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两个人的姿势如同那日在假山中一般,盛露嫣在上,寻厉在下。
随后,寻厉的视线下移,在某一处盯了一瞬,又瞥了一眼自己的脖颈处。
瞧着男人的视线,盛露嫣看着露出来大片的肌肤,顿时脸烧得通红,连忙翻到了一旁。待男人抬手弄了一下脖颈,她方知晓是为何了,原来她的头发垂了下去,扫到了男人的脖子。
“抱歉。”盛露嫣道歉。
男人并未多言,闭上眼继续睡了。
躺床上后,盛露嫣的心仍旧砰砰跳着。身侧有淡淡的酒气和皂荚的味道,想到昨日看过的图册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紧张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身侧之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蜡烛烛芯偶尔爆一下。盛露嫣明白,他今晚大概不会做什么了。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事情?
他这般不说话,着实让人忐忑,可她却不能不顾孙嬷嬷和春桃的安危。
“咳咳。”盛露嫣先咳嗽了两声,接着说出来这二人的重要性,“想必大人也听说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孙嬷嬷是我的奶嬷嬷,春桃打小就在我身侧,我用惯了,若是没了她们,我怕是连半年也熬不过去。”
“嗯。”只听身侧之人应了一声。
除了这一声再没别的了,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嗯”又是什么意思?盛露嫣真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想必他应该听到心里去
了,给了她这个面子吧?
忐忑了许久,盛露嫣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