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三百五十一节:以一敌三!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因为这一句“致用与事功皆重实效”是事功论里的原话,包藏的正是以“事功”泼经世家脏水的祸心。

在很多人看来,这句话是全的诛心之语,直指“事功”与“致用”的共通之处,几乎无解。

所以这才有人迫不及待将这句话“借”来对秦枫发难。

若是能够一击致命,直接驳倒这经世家的秦枫,便可扬名立万,甚至得到信夫子言一诺的夸奖赏赐,都不是痴人说梦啊!

此等大好机缘,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啊!

这一套诘问若是用在其他人身上,可能真的可以一击制胜,收到奇效。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秦枫。

之前秦枫看报的时候,就猜到十有八九会以这一篇事功论作为论题。

初看事功论时,觉得这一篇章考据精辟,角度刁钻,秦枫甚至都给出了“字字诛心”的评价。

但是这几天下来,秦枫逐字逐句分析,反而发现了其中的许多漏洞。

此时,居然有人想用事功论里的观点照搬照抄来辩倒他,当真是愚不可及。

秦枫掸了掸衣袖,淡淡说道:“致用一词与事功一词,的确是有相似之处”

听到秦枫直接了当地承认“致用”与“事功”有相似之处,兰溪对面众人皆是一愣,旋即面露喜色。

事功一词如今在学宫之中等同于“功利”,学者避之不及,秦枫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自暴自弃了,还是太过年轻,居然主动承认致用与事功有联系。

这就好比是大战将起,先斩自家大将还不够,又焚烧了自己的粮草。

这等昏招,真是烂的出奇啊!

看到秦枫这般自寻死路,荀有方脸上的表情反倒是有些意兴阑珊。

就好像是期待已久的一场酣畅淋漓的生死大战,还没有来得及开打,对手就已经重病在床,垂垂将死了一般。

可偏就在这时,秦枫继续开口说道:“只是,我要说的这个事功,可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事功!”

没等那发难之人追问,秦枫已是继续说道:“事功一词,出自礼记,原是事功曰劳,后来有大儒注解说以劳定国若圣王,意思是以事功定国的人,如同圣王一般,后来才被人曲解为儒者不言事功,意思是儒家人不看重功利。”

说到这里,秦枫骤然发难,冷冷说道:“事功一词本无好坏,无非是后人曲解,说是不言事功,何尝不是不能立下事功才不言的托辞?”

那发难之人脸色一僵,只觉得心中计划被打乱了大半,神情有些狼狈。

本来以为是脱手而得的一场骤然富贵,不曾想居然是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但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当真是坐立不安。

可秦枫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

他看向兰溪对面众人,沉声说道:“至于致用一词,语出易经,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由此可见,致用一词的落脚点在于天下利。事功一词的落脚点在于若圣王,学宫之中人人愿为君子,君子则人人欲为圣王!”

秦枫蓦地语气一沉,他冷声道:“我所说的事功,正本清源,与你们口中的事功,岂可等同视之?”

话音落下,兰溪之畔万马齐喑。

谁都没有想到,秦枫居然主动承认致用与事功的关系,随后直接为“事功”翻案了。

这简直就是

那出言诘难秦枫的学究哑口无言,正要坐下,忽地又有一人立身而起,中气十足,他喝道:“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又如何证明你经世家的致用是若圣王的事功,而不是汲汲于蝇头小利,蜗角虚名的功利?莫不是凭你这一张嘴吗?”

比起之前那名拾人牙慧的学究,接下来这一位的论辩杀伐显然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只是,这种层级的论辩手段,若是寻常学子可能会方寸大乱,到了秦枫这里却是呵呵!

秦枫淡淡冷笑,开口似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人见明月如明月,只因心中有明月”

他话锋一转,冷声说道:“人走夜路见鬼魅,只因心中有鬼魅!你说我经世家的致用是事功,我亦欣然接受,因我经世家自谓致用以为天下利,心中坦荡无惧。但你却质疑我经世家的致用是你们所谓蝇营狗苟的那种事功,若你不是心存蝇营狗苟之念,怎会以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言暴喝,直接就将那名意图发难的学究给打成了“小人”,对方也是骤然蒙住了。

秦枫的意思很明显,对方就是功利的“事功”之人,所以才会把别人看得都与自己一样。

如果这在围棋里,基本上就属于是无理手了。

抛开辩题,直击对方的人品,这在辩论当中基本上算是诡辩了。

一旦被对方破解,极有可能就会被驳得哑口无言,直接输掉辩论。

但如秦枫这般使出来,反而收到了奇效。

那名被秦枫斥为小人的学究,一时竟是自惭形秽,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兰溪之上的青铜酒樽,动了!

酒樽稳稳落在这两名学究面前,悬停半空,似是等他们饮完,才肯归位。

这两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是难堪至极。

作为主持人的崔巍也没有想到秦枫居然干净利落地以一敌二,以一介学子身份,辩倒了两位学究。

按照曲水流觞会的规矩,主持人有义务催促辩论失败的人喝下杜康酒,来保证会继续进行。

实际上,曲水流觞会上也出过辩输了,死活不肯喝酒的人。

不过,这醉圣酒既是学宫圣人赐下的,那必然有圣人监察其间,哪里是你想不喝,就不喝的?

所以就有了“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说法,如果执意不肯喝酒,那么酒樽之上的圣人威压就会束缚那人的神魂,在那人动弹不得之后,直接灌酒给你喝!

至于给你灌多少酒,那天晓得,就得看那一天圣人的心情,或者说作为圣物的这一樽青铜酒樽的“心情”如何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端起来喝,最多也就一杯酒的量。

若是如会历史上少有的几次“罚酒”经历,那可是直接能把人灌到昏厥的情况。

甚至有个姓刘的倒霉鬼一醉三年,就在家人以为他都死了,就要给他埋进坟墓里的时候才醒过来。

本来两名学究被秦枫一人辩败,正方就已经很丢面子了。

如果再闹出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情,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崔巍下意识地用目光去瞟坐在身旁白玉交椅上的信夫子言一诺。

毕竟他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什么曲水流觞会的主持人,他不过是被言一诺推出来堵住后世无聊人幽幽之口的牵线木偶罢了。

若非言一诺爱惜羽毛,自矜身份,哪里有他崔巍什么事情?

言一诺看到崔巍投来的询问目光,他扶在交椅上的右手微微一抬,做了一个“罢了”的手势。

崔巍心中会意,正要开口,忽地又有一人站起身来,对着秦枫发难道。

“秦枫,你口口声声说吴学究是小人,你有什么资格?你经世家有什么资格论断别人是小人?你配吗?”

正方的众人听得这话,皆是一惊,旋即欢欣鼓舞起来。

是啊,他秦枫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小人”?

这不就是秦枫的死穴所在吗?

在此之前,秦枫的气势实在是太过咄咄逼人,以至于两位学究都不曾有机会多想就败下阵来。

此时有人回过神来,当即追问发难。

崔巍收在白色长衫袖子里,合在身前的双手紧张地握到了一起。

若是能够一举翻盘,那便好了!

可结果却是

秦枫似是早就想好了对策说辞,他沉声说道:“以古为镜,可知今。纵观我经世家历史,虽无大圣大贤,但也没有一人是小人,由此可见,我经世家磊落坦荡,并无半点亏心。吴学究以小人之心,度我经世家,如何就不是小人!”

那名学究似是没有想到秦枫居然早有对策,他一时也乱了方寸,只得色厉内荏道:“简直是胡言乱语!你经世家初代祖师皇甫奇,若不是被人抓住自创圣贤字句,作为诳语,怎么可能会被逐出儒家门墙,不得不自立门户?你经世家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流派,真是贼喊捉贼!”

听得果然有人将当年皇甫奇的旧账翻了出来,秦枫在意料之中,却依旧眼神之中浮现出一丝怒意,一丝杀心。

皇甫奇为经世致用之道,死而后已,岂能在死后还被人拿来作为抨击经世家的污点?

他眼神霎那冷冽,沉声说道:“好,既然你们说起当年之事,那你们倒是说一说,皇甫奇可曾用你们所谓的诳语为自己谋得半分利益?既然所说诳语,不为自己谋利,那如何算得蝇营狗苟,只重名利的小人?”

那人似是狗急跳墙一般,大声说道:“皇甫奇引用诳语,误人子弟,不管是不是为自己谋利,都是私德有亏,怎么能算得君子?”

秦枫听到这话,他话锋一转,语气冷冷,却略带揶揄道:“好啊,好一个私德有亏,不算君子,真是说得好,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