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他独居养了一条奶黄的小...)

客厅安静极了,连播放的儿童动画片都被暂停,卡顿在屏幕上方,喻思情走出来的时候,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阳台落地窗处坐着一个人。

他后背靠着,跟睡着似的,那件深驼色的大衣搁在膝盖上,只穿着普通的黑衬衫,浓密似鸦羽的眼睫轻轻半阖,模样姿态挺懒散的。

那只奶黄的小狗正在裤脚边轻轻晃着,尾巴一翘一翘的。

喻思情在客厅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脚步刚动,对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缓缓睁开双目。

视线相对的的一刹那,他略深的眸色里仿佛藏着隐晦的情绪,又显得清透锋利,让喻思情心底涌入了某种熟悉感,整颗心都开始跟着拧起来。

起先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是克制的,轻的。

那只奶黄的小狗跑了过来,在她脚边晃,眼睫低垂一秒,终于反应过来,声音挤出喉咙问:“你记起……什么了?”

贺云渐视线长时间注视着她清水的脸蛋,直到很久,也没否认似的,薄唇在问:“曾经的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一个人?”

喻思情慢慢抿起唇,窗外的太阳很刺眼,小狗还在乱晃悠,不知是怎么踩到了地毯上的遥控器,被暂停的儿童动画片又重新播放起来,客厅瞬间充满了一片欢声笑语。

这也越显得彼此气氛古怪,而喻思情先移开了视线,弯腰,捡起柜子旁边乱扔的玩具,像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情绪平静下来,再次开口时,语气间听不出一丝难过和脆弱:“死人。你醒了,他就死了。”

在她这里,贺云渐不再是纽约那个为了跟她相守,去跟整个家族做抵抗,为了她能好好吃一口饭,半夜都在研究菜谱,为了能让她开心些,会想方设法玩浪漫的男人了。

他的苏醒,毁掉的是喻思情多年来对爱的痴心妄想。

她被迫面对……当年在纽约与他的爱情,是充满了利益算计,都是他为了布局才装出来的。

喻思情在很长时间都在想这个问题,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想通了,不再耿耿于怀。

无论纽约时贺云渐的爱意是不是虚假的,他苏醒给忘记了,那她也何必深陷其中?

喻思情这话不假,那个伪装成情种的男人已经死在了她的回忆里,现实的这个,从头到尾没一处是她所熟悉的,贺家的水太深,她只想画地为牢守住自己一片小天地,并不愿牵扯进来。

当家主母这个位子,喻思情在纽约时就没有去妄想过。

否则那时候,她完全可以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跟贺云渐闹着要领证结婚。

……

贺云渐突然回国就不再走了,他没有提起在纽约治心病的情况,不过情绪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静稳定不少。

他把楼上的公寓租了下来,独居,还养了一只奶黄的小狗,叫草莓糖。

是喻家梵取的名字。

喻思情很清楚只要在泗城里,无论搬到哪里去,贺云渐都能搬到她楼上去住,所以没有为了避开他去折腾搬家的事,她很平静,与贺云渐不再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

贺云渐情绪变得不再暴躁的好处之一,对待她态度也温和不少,不再那副强取豪夺的模样。

他的每天日常很简单,早起跑步遛狗,中午把喻家梵接上楼,耐心辅导功课,到晚餐饭点就会送回来。等八点左右,他又会跟喻家梵约好去湖边遛狗。

以及,把精力充沛的小鲤儿也溜一圈……

这样倒是让顾青雾闲了下来,女儿白天晚上的都要找哥哥玩找小狗玩。

半个月眨眨眼过去,顾青雾在私下跟贺睢沉说:“你大哥现在是全职带娃了?”

贺睢沉修长高挺的身躯站在全身镜前穿衣,骨节分明的长指不紧不慢地将领口整理好,侧目过来,问道:“怎么说?”

顾青雾坐在床边,足尖晃呀晃白色的裙摆:“他最近在研究菜谱呢,晚上把小鲤儿肚子喂得鼓鼓的,一个劲的夸大伯父做饭好吃,明天嘴巴还要吃。”

这样的贺云渐逐渐有了当年的影子,贺睢沉平静地说:“我大哥是个资深的美食控,小时候他就爱烹煮东西给我吃,练就了一手的厨艺。”

只不过苏醒后,贺云渐的心思都在怎样架空姑姑的势力,又长期休养生息,很少进厨房了。

顾青雾想了想:“那算好事吧。”

贺睢沉没在聊这事,待穿戴整齐后,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出门穿的裙装给她换,顾青雾不太想动,看向窗外的阴沉天气,都快看不清这座城市繁华的建筑物了,于是暗有所指:“哥哥,晚上要下雨了吧?”

“下了再说。”

贺睢沉订好了钢琴家音乐票,趁着来之不易的时间想跟她去约会,不带孩子。

顾青雾见他有着雅兴也不好拒绝,抱着衣服去浴室里换。

两人趁着没下雨之前出了门,又是开车,顾青雾等到地方才戴上帽子跟口罩,将美人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她对钢琴演奏不感兴趣,低着头一路玩手机,跟着贺睢沉走就对了。

找到前排位子坐下后,就自动地将脑袋靠在男人肩膀处,白皙指尖在屏幕上方滑动个不停。

贺睢沉坐姿向来端正,抬起眼眸间,与台上的著名钢琴家无声打了个面照,是他朋友之一。

随即,低头看顾青雾还黏着手机不放,似乎比跟他出来约会有趣多了:“你在玩什么?能跟我分享一下么?”

顾青雾没听出男人语调里的异样,退出贪吃蛇游戏后,又给他看跟江点萤的最新聊天:“程殊是不是老房子着火烧到屋顶了啊?这是要玩三年抱俩……点点又意外怀孕了,这个月刚检查出来的。”

江点萤跟程殊两人结婚证到现在还没办,孩子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怀上,就算夫凭子贵也不带这样的。顾青雾悄声地跟贺睢沉吐槽道:“程殊这把年纪了,搞得跟之前三十年都白活一场似的。”

贺睢沉薄唇终于有了点笑意,不咸不淡道:“你对别家的事倒是很上心。”

“也没有啊……闺蜜间分享日常。”

顾青雾不让他看后面的聊天记录,便快速收起手机,像是怕被抓到什么把柄调侃似的,可见平时没少跟闺蜜聊男人的话题。

她口罩挡住脸,却挡不住带笑的漂亮眼睛,微微弯起好看弧度,伸手去抱住他的胳膊:“哥哥,我们尊重一下钢琴家呀,认真听音乐。”

这话题,算是揭过了。

贺睢沉无声地扣住她纤细的手,享受难得清静的二人世界。

此时演唱厅外已经开始下雨,随着冷冽的寒风刮过,雨势也越大。

在公寓那边,喻思情不用准备晚餐,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喝完,就开始整理房间,她独处时,为了防止胡思乱想,总会找点事来做,勤于清洗床单被套,给孩子玩具消毒,用毛巾将地板每一处都擦拭干净。

正当她在厨房洗刷时,随着窗外雷声作响,头顶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喻思情走到外面去,想开客厅的其他灯,发现没有反应,她估摸着是跳闸,要往门口方向转身时,不小心磕碰到了黑暗中什么东西,尖锐的疼痛感是刺进了骨子里的,脚上没站稳,摔了下去。

喻思情整个人懵了半响,这会只有一个感觉,胳膊小腿没有不痛的。

摔的不轻,险些都站不起来,窗外雷声又轰隆隆的作响一声,暴雨跟着拍打在了玻璃窗上,没关严的缘故,还有雨丝冒了进来。

今晚刚用毛巾擦拭的光洁地板,全部白费力气了。

喻思情过了很久才慢慢起身,眼底涌入的泪意像极了她这些天迟来的情绪,怕又磕碰到哪里,不敢急匆匆的走路,只能慢慢摸索着。

直到快接近玄关处,公寓的房门被外面敲响了。

伴随着雷雨声,显得很模糊,仔细听,才发现是贺云渐。

“——思情?”

十分钟后。

喻思情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她单薄瘦弱的身影站在黑暗内,乌黑的头发柔顺披散在肩侧,衬得那张白净的脸蛋很小,表情平静看着外面走道上的男人。

整栋楼都停电了,贺云渐手里拿着蜡烛,微弱的光照映着两人的身影:“我来给你送蜡烛。”

喻思情往他身后看,心平气和问:“梵梵呢?”

贺云渐:“睡着了……打雷声也没有把他惊醒。”

喻思情接受了他的蜡烛,原因很简单,不知什么时候才来电,而她也没心思翻箱倒柜的找有没有备用蜡烛,只是她抬手的动作有点缓慢,被发现了一丝异样。

“你手怎么了?”

“刚才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话是这样说,贺云渐眼底的紧张不掺假,特别是在黑暗的气氛下他的反应,像极了在纽约的时候。这让喻思情有几秒恍惚,也就正因为这几秒,使得他进了门。

闹翻脸离开贺家那日起,喻思情没想到有朝一日跟他能这样和平相处。

贺云渐修长的手温柔搀扶她回到客厅沙发坐,蜡烛点了两根照明,暖黄的光看上去很温暖,连身影都模糊几分,喻思情坐着不动,看他将地板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收拾到墙角落里。

随后,听见贺云渐的声音传来,在问她:“家里急用药箱在哪?”

喻思情平时预备的都是儿童急用药物,没有大人用的。

她指向一个柜子,贺云渐去翻,发现没有治损伤的药酒,借着光,他线条削瘦的脸庞轮廓被投下一片阴影,神情没有不耐,摸出手机速递地查了附近营业中的药店。

最后,他让喻思情守着这个蜡烛不要动,而他亲自去药店一趟。

外面还下着暴雨,喻思情是不愿让他去的:“刚开始那一阵疼痛挺过来就没事了,贺云渐,你回楼上看着孩子吧,我没事。”

贺云渐抬起头看她,深谙不明的眸色有两秒恍惚,记起年轻模样的喻思情有一次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只是比现在狼狈,手指慢慢的卷起裙摆,露出磕破出丝丝血迹的膝盖,她略吃力的笑:“我最不喜欢雷雨天了……总是摔倒,云渐,你知道福利院的雷雨天都是怎样的吗?小朋友们都会被关在屋子里,以防乱跑……然后我们就透过铁丝窗看外面下雨。”

“从小我就不喜欢雷雨天,一响雷心口非常的闷,做什么事都会走神。”

方才雷声作响时,贺云渐待在书房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熟睡的孩子,本能反应是跑出公寓,在下楼时,他才反应过来要拿蜡烛。

如今记起这一点支离破碎的片段,使得贺云渐整个人变得格外沉默,不顾喻思情的好言劝阻,坚持要出门买药,丢下话就头也不回离开。

喻思情身影隐在半暗的光线里静了许久都没动,她指尖无意识颤了一下,去将蜡烛放近些。

差不多过去快半个小时,她手机响起,是贺云渐打来的。

外面下着暴雨,喻思情到底是担忧他安危,没想什么就接通了视频电话。

贺云渐被雨淋的够呛,水珠从他发梢滚落,显得一双深沉的眼睛格外亮,对着镜头问她:“大夫问我,你胳膊是淤青还是一动就很痛?”

喻思情呼吸慢了些:“淤青吧。”

她能正常拿东西,不去碰淤青部位的话,就不会感觉到疼痛。

贺云渐把镜头切换到了那一排药架前,似乎是让她也听下大夫的嘱咐,在沟通的过程中,药店里的大夫以为她是贺云渐的女朋友,而他也没解释,又问了气血不足要喝什么补品。

贺云渐这架势,像是趁着暴雨天气,要把人家药店打劫一空。

喻思情安安静静的听着,男人好听的声线和偶尔旁人的交流声,不知不觉让公寓不再寒冷,没有人气。挂了电话后,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略微挡住自己的眼睛。

在蜡烛快燃尽前,贺云渐终于拎着一大袋的药盒回来了,他出门前,留了个心眼,将挂在玄关处的钥匙顺走,开门进来就不用在按门铃。

“今晚先简单上点药,大夫交代了,明天要上医院检查下骨头有没有摔伤。”

贺云渐语气自然地跟坐在沙发上的喻思情说话,搁下药袋,他整个人就像是水里爬出来的,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件大衣都被拿去挡药了,所以身上黑色衬衫和长裤湿个彻底,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个脚印。

如同当年,他在极度寒冷的夜晚,也是这般,光着脚,一步一个脚印找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