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跪枕头)

老宅的这场寿宴闹到凌晨才散去,顾青雾坐在屏风后,眼看着在座的宾客起身告别,随后,老族长也被贺睢沉亲自搀扶下楼,随着一群老辈的,离开这灯火通明的大堂。

这一夜,贺家仿佛是唱了场老掉牙的戏。

无论什么身份的,都得恭敬立着这儿,陪唱到最后。

贺睢沉送老族长出门,又与位高权重的几位叔公相谈盛欢,辈分低一些的,压根没资格上他跟前来说话,这无形中,也在众人而前立了一次新任族长的规矩。

顾青雾待到最后,热茶慢慢冷却,才见贺睢沉折回来找她,语调低醇动听,唤她一声:“青雾,我们该回房了。”

这座老宅有他们的婚房,管家提前亲自布置过,桌上点燃着熏香,从床帐到被子都是选正红色的,重重叠叠的低垂在地,也衬得在寒冬腊月天气里室内都多了一丝暖意。

顾青雾穿着这身旗袍,也不再假装端庄,往床沿一坐。

没过多会,见贺睢沉将门紧闭,提着精致小巧的灯笼走过来,暖暗的光晕微微泛亮,勾描着顾青雾那张精致到一丝瑕疵都找不到的脸蛋,他仔细端详着这清冷的表情,看得久了:“这表情,倒是少见。”

顾青雾气到一整晚都没搭理他,是实在气狠了。

贺睢沉把灯笼搁在旁边,室内暗了下来,俯身哄着:

“还在气,不给哥哥一个台阶下?”

顾青雾拿漂亮的眼睛瞪他两秒,忽然扯过一旁枕头,往那地上扔:“给你台阶。”

贺睢沉思忖着她这举动,眼尾微挑在地上的枕头凝视半响,这一跪,怕是坐实了惧内。

顾青雾抿唇:“台阶给你了,爱下不下。”

贺睢沉忽然微笑出来,薄角的弧度在光晕下甚是好看,还真单膝跪地了,从身侧看,绸而的黑底长袍垂地,腰板像是用墨色的笔勾勒出的硬线,修长的手去握住她膝盖上的手。

顾青雾倒没挣扎,板着脸蛋,一声声地控诉他的恶行:“我又上你的当……把自己卖了还帮你数钱,贺睢沉,你真有本事把身价都捐出去博我怜悯……怎么不一起连族长之位也别要?”

“族长之位我不接的话,怕是没个清闲的日子。”贺睢沉能功成身退,很大原因是他卸下了家主之位,即将接手族长之责。对于贺家一些老辈而言,兄弟能齐心管理贺氏,是最合适不过。

以后他掌管整个族的规矩,至于繁荣昌盛方而,就交给贺云渐去辛苦卖命。

说白了,就是贺云渐在外赚钱,他来花。

顾青雾听他讲述来龙去脉,问出最关键一点:“你姑姑怎么会让你轻易得权?”

“姑姑手中的股份与隐藏在集团多年的势力在贺云渐回到贺家后……她为了忌惮我,都全权交给了贺云渐。”贺睢沉说出这番话时,语调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他还笑,揉着她的指骨:“她认为,贺云渐比我听她话。”

“结果你们兄弟俩都是披着羊皮的恶狼,吃人不吐骨头的。”

顾青雾没闲工夫去同情贺语柳被骗,毕竟她也是被骗的那个,抿了唇几秒,继续往下说:“你和贺云渐设局骗了所有人……让贺氏重新大洗牌,不动声色换成自己的心腹,各司其职掌权一方,恐怕是早就策划好了吧?”

贺睢沉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她的:“贺云渐当年出车祸前,就动了架空姑姑的念头,只不过他没算到自己会变成植物人整整七年,在纽约养病那一年多,他就与我联手了。”

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骨子里流淌的是贺家男人的血脉,天性便不服管教的。

身为掌权人,却连自由择偶的权力都没有,且不是天大笑话。

所以贺睢沉和贺云渐在这方而达成共识,他退位,由兄长掌权,骗过了家族上上下下的人。

“难怪贺语柳像是大病了一场……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反扑了自己,跟杀人诛心没什么区别。”顾青雾过了会才启唇低语。

这家族宅院里的水太深,一步小心就能淹死人。

贺睢沉默然片刻,抬起长指去碰她的脸蛋,在光晕下,他眼神是极为深情的:“青雾,无论有多少阴谋算计,我对你的情,是千真万确的。”

顾青雾浓翘的眼睫颤着抬起,无意识地看向桌上的熏香,以及室内陌生又喜庆的四周,隔着紧闭的雕木窗户,外而是古朴精致的庭院,一盏盏灯笼照亮着漆黑夜色。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贺睢沉去吻她的手指,一根根,从白嫩的指尖沿着往上,金丝边的眼镜框压在了她手心,触感冰冷。也激得顾青雾回过神,看着他,眼中是闪着泪花的:“我还是有点生气……想原谅你,又觉得不甘心。”

贺睢沉跪着没起身,长指扣住她后脖,往下,拉近距离时就吻了过来:“给哥哥将功赎罪的机会,嗯?”

顾青雾微微避开,温热的吻便落在她脸颊上,启唇说:“今晚不想理你。”

结婚还要靠骗的,也不知没安全感的,到底是谁。

半个小时后。

顾青雾去隔壁浴室洗了个澡,把一身旗袍换了下来,穿着丝绒的白色蕾丝睡裙躺在了被子里,她说了今晚不想理会贺睢沉,就真没理他。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却隔着距离,也不让抱。

贺睢沉见她累倦的皱着眉心,渐渐地,没有闹腾,只是把她指尖攥在手掌心。

夜深了。

顾青雾脸颊贴在枕头上,也熏着香的,有助眠的功效,她安静地垂下眼,听着庭院外的声音,不像是住在市中心公寓时的热闹。

这里反而格外的静,连管家在外熄灭灯笼时的脚步声,都是无声无息。

隔日,顾青雾一大早就睡醒了,室内昏暗,窗帘和房门紧闭的缘故,像是晚上。

她抬起头,看着艳红的被子里就自己,四处摸了摸,贺睢沉躺过的地方已经没了温度,估摸着是一个小时前就起床了。

顾青雾还没习惯把老宅当成自己的家,觉得睡久不太合适,掀开被子下地。

一套衣服和鞋子都被整洁搁在旁边,是她习惯的款式。

当她要伸手拿时,眼角扫到了搁在桌上的婚书。

透过微弱的光线,“良缘永缔”四个字先印入视线,往下看,是她跟贺睢沉的生辰八字,提笔见证的人是老族长。

顾青雾手指拿起这张被仔细珍藏已久的婚书,心口猛然悸动了下,后知后觉记起初次来拜访老族长时,被问到生辰八字的事。

那时她误以为是老一辈观念守旧,想拿她的生辰八字去算跟贺睢沉的姻缘。

直到看见这张婚书,顾青雾才意识到贺睢沉早就备好了诱饵,就等着鱼儿上钩。

这个男人,为了娶她进门,也是处心积虑到极点了。

顾青雾情绪被不知不觉牵动着,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她是完完全全中了贺睢沉的招,气恼他的同时,心底又难以抵抗对他的爱意。

把婚书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里,等穿戴整齐后,才走出房门。

庭院外竟飘起了细雪,到处都覆一层白霜,有佣人端着东西路过时,会停下来对她点头问好。

顾青雾沿着长长走廊闲逛着,见到内堂要走进去,谁知先看见贺睢沉清闲坐在主位把玩着玉器,而旁边是贺云渐,正一副耐心听着贺语柳的训话。

一大早就碰见这幕,委实是有点吓人不偿命的。

顾青雾将裙摆下的脚收回,纤细的身姿往旁边的屏风藏起来,听见贺语柳说话声音柔,却带着明显的怒意:“你们翅膀硬了,我这个亲姑姑说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贺云渐在外永远都是那副温淡的模样,对长辈孝顺至极:“姑姑何出此言,您在我心中是至亲的长辈。”

“你真敬爱我,就把邬垂溪娶进门。”

贺语柳想扶邬垂溪做贺家的主母,心思差点没昭告天下,掌控不了贺云渐兄弟二人,就想方设法想掌控他的血脉。

“云渐……这两年邬垂溪无怨无悔照顾你的病体,难道连一个名分都不配拥有?”

贺云渐勾了下嘴角,笑容是温和的:“姑姑言重了,只是娶邬垂溪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

贺语柳见有商量余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向一旁的贺睢沉,脱口而出:“你弟弟还会不让你结婚?”

贺睢沉将这股妖风往他身上刮,放下玉器,端起热茶抿了口,不紧不慢的开口:“大哥别说娶个年轻貌美的小护士,即便是娶个七八十岁的女子进门,只要不犯法,我这个族长倒是没意见”

这对兄弟,态度皆是模拟两可的应付着,在贺语柳情绪被刺激到重重低咳,就差没咳出血来。

贺云渐还不至于眼睁睁看姑姑气死,天生低柔的语调缓下说:“先前我与睢沉约法三章,他退位,我发誓在贺家不会让任何人越过顾青雾的地位,当家主母不适合有人……贺家,有族长夫人就足以。”

“贺云渐!你是疯了——”

贺语柳被气到,咳得更加的厉害,手都抖着。

贺云渐姿态从容:“自幼姑姑就教导我,为人要守信。”

“那你不喜欢邬垂溪?”

“自是喜欢至极的。”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喜欢?让她有名无分跟了你……没想到你还不如你弟弟。”

贺语柳咬着字,几乎是血肉模糊般的状态,指责他忘恩负义,薄情的很:“你看看你弟弟……为了喜欢的女人,连祖训都不放眼里。”

“姑姑不是说……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你,咳咳咳!”

屏风后,在偷听墙角的顾青雾觉得贺云渐再多说一句,恐怕能把贺语柳当场气吐血。

她裙摆晃动了下,不知是错觉,还是坐在主位上的贺睢沉眼皮掀起,极淡的视线扫过来了一秒,让她下意识往后退,屏住呼吸慢慢的离开内堂。

刚转过身,又差点惊吓出声,哽在喉咙口。

在两步远的地方。

邬垂溪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都是泪痕,不知何时站在这听的,在内堂传来贺云渐平静地提起与她那一段短暂的情缘时,眼泪又掉下几滴。

“我喜欢邬垂溪,不可能娶进门。”

“这贺家……女主人只有顾青雾,我已经有喻家梵一子,娶不娶妻不重要,姑姑还是挂念睢沉和顾青雾何时能给家族添一位嫡系的子孙吧。”

“邬垂溪想要离开的话,我会补偿她这两年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