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开运动会是‘国际惯例’,一中也不例外。周念作为学生会代表要上台说两句,她拿着演讲稿按部就班的说了几句后退场。之后是各个领导讲话,等校长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始时,小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理科班女生稀缺,几乎每个人都要报一两个项目才不至于让项目轮空。周念是班长,运动委员很好心的给她安排了三个项目,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项目:一百米、铅球和跳高。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老大,能者多劳,你虽然看上去不像是运动健将,但是你只要拿出你读书一半的劲,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
周念看着墙上的赛事表格发愁。
叶琳倒挺会安慰人:“你有什么好愁的,横竖都是当分母的料,有这心思犯愁还不如想想放假去哪儿玩呢。”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叶琳的话那么在理。
好在一切赛事还未开始前,体育老师给她了新的任务——记录跳远比赛成绩。
夏秋交接,太阳很晒,能把人晒蜕两层皮。周念把不长的头发揪成一个马尾,白色鸭舌帽穿过马尾带在头上。
上午第一场跳远比赛是高三男子跳远。
跳远组的男生各个长胳膊长腿,其中不乏肌肉健硕的体育生,周念眯眼看着,不合时宜的想着,体育委员那么草率的给自己报了跳高是不是纯粹为了应付班主任。然后给出答案,还能是为了什么。
丈量记录工作比较简单,周念低头记录数据,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念?”
一个男声,是她不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眼对方,那人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多脑袋,他穿的不是一中的校服但却佩挂着运动员的号码牌。那么高一个人,脸型比例却很和谐,硬朗中带着点清俊。
她从他的眉眼中寻到了熟悉的痕迹,但这种熟悉的程度仅仅是‘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方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笑了笑:“不记得了?林川啊,城南老游泳馆你忘了?”
周念回忆了半秒,豁然道:“林川,记得。”
比赛还在进行,不是叙旧的时候,下一个运动员跳完,周念又得上去工作,只能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在忙,一会儿跟你聊。”
林川笑笑:“好啊,我等你。”
一中每年运动会都会请外校体育生一起参加,主要是为了横向比较体育生的能力,林川就是一中请来的跳高运动员。
一句‘我等你’,他就真的傻乎乎地坐在边上的花坛上等,眼神都不曾从周念身上离开,周念余光瞥见这边,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她包围。
周念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说:“林川,这里挺晒的,要不你去食堂等我,我一会儿请你吃中饭。”
“可以。”
他直起身说:“能给我个电话吗?怕一会儿找不到你。”
周念:“行。”
跳远组一个上午就排了两组预赛,所以结束的特别早,收工时周念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不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江池发来的。
——在忙吗?
对比起之前命令式的语气,这话反倒让周念不适应了。
她瞥了眼,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周念刚走进食堂就看到不远处林川冲她大挥手臂。
“这边。”
周念走过去询问他吃什么,林川笑说:“都可以,按你的口味给我备一份就行。”
接着补充道:“让你破费了。”
周念略带生疏地笑了笑:“应该的。”
打完饭,两人相对而坐,静默两秒后,林川又忍不住笑。
“没想到你没怎么长高。”
“......”
林川和周念是在城南游泳馆认识的,当时被省队游泳教练同时看中,那会儿两个人只有八九岁。现在周念已经快十八岁了,没长个儿肯定是假的。
见她没说话,林川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游泳那么厉害,还以为你能长成一米七五以上的大高个。”
周念低头吃了口饭说:“我一米六三。”
她的本意是我也不矮,可没想到对方理解成她在赌气,于是笑的更灿烂了。
“......”
周念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转话题道:“我听说你很早就出国了。”
林川说:“出去过几年,不适应又回来了。”
她看了眼他的行头,猜测是一中请来的体育生,于是问:“现在还在练游泳吗?还是转项目了。”
“早转了。”他说:“就学了两三年游泳,后来发现耐力跟不上于是转了跳高。”
周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跳高也好。”
林川笑笑,只是这次带着苦涩。
“有什么好的,跳高我个子还不够,可能还得转项目。”
这个时候转来得及吗?
这话周念只敢在心里说,她问:“你还不够高吗?看着很高。”
林川:“不高,才一米九一,职业跳高选手的身高要在一米九五以上。”
他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
周念见他这般情境不禁怀疑,当初张宁阻止自己游泳是对还是错,如果她真的进入省队,竭尽全力地练习游泳,却因为不可控的身高问题被迫放弃运动生涯。真的到了这种境地,自己会后悔吗?
会吧。
可能真的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你都会因没有选择另一条而感到遗憾。
林川见她心不在焉,问到:“你在想什么?”
周念回过神:“没什么。”
林川:“听说你成绩非常优异,首府大学势在必得。”
周念郑重其事道:“没有的事,谁都不敢大言不惭说首府大学势在必得。”
林川:“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周念:“我没有生气。”
“那就好。”
林川说:“我可以约你去游泳吗?像小时候那样。”
周念刚想以学业繁重为由拒绝他,他又说:“就在城南的老游泳馆,听说那儿没多久就要闭馆歇业了,想在关门之前再回味一次儿时的乐趣。”
周念斟酌了会儿,说:“好,有时间的话。”
随口一句,林川就当真了,追问道:“什么时候有时间。”
“......”
周念:“等我找你。”
林川:“一言为定。”
周念:“嗯。”
熬过两天运动会,周念终于有一段长且独有的时间来复习,叶琳说烂了嘴都没能把她约出门,但她也做了妥协,说往后推两天或许有时间。她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话,车库烧烤这件事也往后推了两天。
叶琳约她出来的由头只有四个字:姐妹小聚。周念没有细问是在哪儿和谁干些什么,只当是给自己放风。所以当看到叶琳带她走的小巷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时,她就知道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这条巷子,分明就是那晚江池带她来的那条。果然,如她所料,叶琳在一个车库大小的门口停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眼卷起的银色闸门,没由来的皱了下眉。
“你带我来这儿?”
她看着叶琳,语气不重,但可以分辨出责怪的意味。
叶琳自觉理亏,说话声音低了下去:“小念,我也是没办法,赵樾非要让我约你出来。这不是怕你不愿意才撒了个小谎。”
她用手指捏成缝来形容这个小谎到底有多微不足道。
“是我让她约你来的。”
这时,江池从门的一侧走出来,周念看过去,是他一贯的穿着打扮,深色偏灰的短袖,下身一条蓝色牛仔长裤。头发像刚剪过,额前的碎发短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不知为何,周念总觉得他骨子里透着股少有的阴郁,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睡好,也或许是他从没好好站着,整个人松松垮垮,散发着慵懒气。但这种慵懒气息又不似流窜在街头的地痞,带着轻浮和猥琐。
叶琳看看周念,再看看江池,委实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于是猫着腰偷偷摸摸地走了进去。
两人站在原地,静默半晌,江池开口说:“这条裙子很配你。”
周念垂眸看了眼,及膝的蓝白相间吊带格子裙,怕着凉上身穿了件纯白外搭。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眼神瞥向别处。
江池走过来,低头看她,当时的阳光很烈,她头顶的发像是镀了一层光,柔柔软软的。
“对不起。”
周念没仰头,看不到他当时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第一次用那么认真的口吻说话,对,是‘认真’。
她抬起头,很仔细的观察了他的表情,眉心有个褶子,嘴唇紧绷,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她问:“对不起什么?”
江池:“那晚我确实是故意的。”
他以为她会追问缘由,必然不能说是因为张宁,他思来想去找借口,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想好要以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做的这件蠢事。
周念很平静地说:“我没生气。”
我没生气,也不在乎。这是她的话外音。江池怎么可能听不懂,但就是因为听懂了,原本只是心里纠结,现在心底却莫名其妙的泛起失落。
不在乎比生气更可怕。
他试图找出点她明明生气了却还犟嘴的证据,于是问:“那为什么我给你发信息,你不理我?”
周念有点懵:“你给我发信息了吗?”
她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江池顺势往下看,这个角度看,手机页面一览无余。她把微信往下拉,在一众未读信息中找到了江池。
“不好意思,未读太多了,没看到你。”
又是闷声一拳重击,看着夹在无数个未读中的头像,江池无奈的笑笑。不对,江池总觉得哪里不对,是之前的某个瞬间,或者某个记忆,无数个点拼接成一个实事,在她心里,自己不可能只是泛泛之交中的一员。
江池又问:“那你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
周念别过眼,没看他:“没什么意思。”
江池终于在她这个不经意的举动中找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蛛丝马迹。他笑笑,有点小得意:“我还没说是哪句话。”
“所以你根本就是在生我的气。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