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房的灯还亮着,房门半开,周念穿着睡衣轻轻地扣了一下门。当时周宏伟正在用手机打字,听到声他条件反射般按黑屏幕,把手机倒扣在书桌上。
他问:“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周念垂眸一扫,目光瞟过那只手机,很快又瞥向别处。
“爸,我想找您要点钱。”
周念的生活费一向都是张宁在给,而且在生活费上张宁出手向来大方。主要是怕自己女儿贪便宜买三无食品,到时候吃坏了肚子是小,浪费时间,学习上跟不上才是大。所以即便只是高中,周念就有令人艳羡的生活费。
按理这些钱对付平时的吃穿用度绰绰有余。周宏伟疑惑道:“要多少?”
周念平静地回道:“两万。”
这个数字远超出‘零花钱’的范畴,周宏伟由不解转化成担心。
“你要做什么,需要两万。”
“我报名了今年的学科竞赛,校外有专门的竞赛培训机构,我想利用课余时间参加。培训费两万。”
周宏伟想了很久,追问道:“学科竞赛和高考内容完全两码事,如果你把大量的心思放在学科竞赛上从而忽略了基础课程,万一没拿到保送资格,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补充道:“以你现在的能力,稳扎稳打度过这一年,首府大学是势在必得的,我们没有必要走捷径。”
“爸。”
她露出渴望的眼神。
“我想试试。”
周宏伟叹气:“那你有把握吗?”
周念:“有。”
睡前,周念习惯性的看了眼手机,朋友圈那张天空图收获了不少赞和评论。清一色的好看、真美、太漂亮了,中穿插着一个‘呵’字,是江池留的。她懒得深究这个字的本意,但也回复了他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自然不会被解答。
当然,她也不在乎。
*
周念没有登上提前离开银城的飞机。对于最终没有提前离开银城的可能,她做过无数设想。或许是因没通过初试,或许是没通过复试,亦或者压力太大身体不能承受高强集训。可万万没想到,她连报名都没成功。
她站在年级主任桌前,听他不停懊悔。
“周念,是老师对不起你。我是真的万万没想到那一堆报名表格里面没有你的。”
“我明明记得你的表格是和大家的放在一起的。”
“我真是没脑子,居然把表格夹在书里了。”
“怪我怪我,上交表格的时候也不仔细看看。”
“我老了,糊涂了。”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不参加竞赛未必是件坏事。银城就没出过保送生,你没必要花时间精力去参加这些比赛。而且以你的成绩,上首府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
“……”
后续周念就没怎么在听了,她走出办公室,毒辣的日光不由分说地将她包围。即便这样,她也没觉得多热,只觉得偶尔从办公室吹出来的空调风凉的惊人。
银城已彻底入伏,三伏天,走廊上横冲直撞的风都裹挟热浪,吹得人燥热难安。叶琳把空白物理卷子折成扇子,扇了没两下就不动了,这点风头对抗四十度的天,简直杯水车薪。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没有风哪能活,她又开启手动模式。
赵越因为竞赛的事被叫去办公室开会,下课这十分钟,叶琳无处消遣只得缠着周念。
“小念,你怎么没去开会啊?”
周念把夹在一叠课本中央的竞赛书抽出来,放进书包。
“我不用去了。”
“为什么?”
“报名没成功。”
叶琳用整整十秒钟来消化‘报名没成功’这句话的含义,最终不得结果。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报名没成功,以你的成绩有什么不能报的?”
周念一遍遍抄写着同一个英语单词,可字母只写在书上,没写在心里,她合上书本强迫自己默写,只写了个‘a’就卡顿了,她泄愤似地往纸上画了个叉。语气却很冷静。
“我的报名表没有交上去。”
叶琳更想不通了:“那为什么他们的都交了,就你的没有交呢?”
她放下笔,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很久才说。
“也许有人不想我参加。”
傍晚时分,霞光烧红了整一片天,偷摸着带手机的同学无暇顾及会不会被抓,一个个掏出手机拍照,拍视频。有几个女生熟练地凹造型,也有几个腼腆生疏的比耶自拍。几乎所有人都在享受这难得偷闲时光。
周念沉默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笑脸,她实在笑不出来。就像当初放弃游泳时,张宁为了‘奖励’她破天荒的带她去了一次游乐场。那天张宁很高兴,而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站在水池边发了会儿愣,等来往的人散去好几波她才想起过来的初衷。她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试图让自己从沮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可水只能泼在表面,泼不到心里。
“周老大。”
有股重量抵在周念左肩,很快消失。姜小小拍了拍周念的肩,嘴角咧得很高。她打开水龙头,单单洗了那只手。
“刚刚开会怎么没看到你啊?”
周念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
“哦,我给忘了,刚刚开会年级主任还提过,说是你的表格没上交。”
笑容在她脸上放大,肆意的,不加收敛的。
“之前我还跟我舅…不对,是年级主任。我还跟他打过赌呢,说初赛成绩我比你好就继续参赛,要是没考过你就乖乖巩固基础。”
“可惜了。”
她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
“本来我还想凭本事赢过你的。”
“你赢不了我。”
“你说什么?”
周念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极淡地扯了扯,回到惯用的不温不火的语气重复了遍。
“你赢不了我的。”
“你……”
姜小小不怒反笑。
“你就自我安慰吧,考试资格都没有,你怎么赢我?”
周念用手掸了惮左肩,试图掸掉点什么,之后再一次洗手。
“我劝你听听你舅舅的,不要白费力气。”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姜小小恼羞成怒,拽着她的手往外一扯,硬生生将人拉正。等回过味来她才发现,周念这种读书机器,偏生有这般能力,她不悲不喜,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人激怒。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你就嘴上逞逞能吧,等竞赛结果出来,我把成绩贴在你课桌上。”
周念又笑。
“你怕我。”
“我怕你?”
姜小小觉得可笑。
“我怕你什么?”
“你知道即使是你引以为傲的化学,如果在同一个赛道上,你连我的背影都看不到。”
她平静而笃定。
“你不敢跟我比,所以只能把我的报名表偷偷藏起来,以此来阻止这个赌局的开始。”
“你…你胡说。”
姜小小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你血口喷人,我看你是没得考了,还想拉个人下水。”
“你不知道吧,年级主任办公室里有个隐蔽的监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你有没有做过一查便知,你敢跟我去查吗?”
“周念,你少诓我,我舅舅办公室根本没有这玩意儿。”
“不信你可以去看,就在办公桌斜对角,平时窗帘敞开是察觉不到的。只有做贼心虚拉窗帘的时候才能看见。”
姜小小眼神闪烁。
“我看什么,我又没做过,懒得跟你扯。”
撂下话就走了。
周念又回身洗了把脸,洗完把鬓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只短暂平复了三秒,三秒后,直径往天台走去。教学楼的天台视野极广,从上往下望,能把对面办公楼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黑夜愈浓,灯光愈烈的晚上。
她在天台等了很久,等晚霞退净,等天色变暗,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等了整整两节课,姜小小果然进了年级主任办公室,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打量窗帘时略紧绷的表情,看到她按耐不住去拉窗帘的模样,也能看到她最后如释重负的笑。
周念是第三节晚自习铃声响起后才回的教室。
“你去哪儿了,我差点报警。”
平时循规蹈矩的人消失两节课,叶琳差点把报案笔录都想好了。
“天台。”
“你去天台干嘛?”
“放风。”
叶琳轻拍胸口,快速抚慰自己紧张的小情绪。
“我以为你没报上名,想不开呢。”
周念开玩笑说:“我看上去有那么脆弱吗?”
“没有啦。”
她咧咧嘴。
大约只有至亲至近的才能感受到对方的逞能,叶琳忽然一把抱住周念,将脑袋枕在她的颈窝,亲柔地像哄孩子似的哄她。
“小念,你是金子,是银城最闪最亮的那一块金子。没有任何事能让你蒙尘,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你前行。你不必为一张小小的报名表而沮丧,没有竞赛无非就是少了一条通往首府大学的路,但是以你的能力,多走几步迟早都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