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准高三生进入新的学习进程,各科老师亢奋无比,作业量也随之日益剧增。与此同时,新一轮的学科竞赛也提上日程。
银城规模小,分配到的名额自然少。一中是银城最好的高中,名额上拿了大头,但也仅限每个班一个代表。年级主任把报名表分发给各人,顺带语重心长地嘱咐。
“虽然往年的比赛中一中没有拿到过保送名额,但不能因此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应对,万一真选上了呢。”
听着像在激励,实则都是丧气话。
目光在一众面孔中巡视一圈,主任终于在后排角落发现了周念。
“特别是你,周念,老师看好你。”
谈话结束,一群人闹闹哄哄地从主任办公书出来。周念站在走廊上正反翻动报名表,忽然左肩被人用力一撞。她抬头姜小小正对她笑。
“是周老大啊,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到。”
语气过于耐人寻味,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在挑衅。
“周老大加油哦,你可是被寄予厚望的,千万别给一中丢人。不然我们左一个学神又一个学神的叫,结果连竞赛名次都没有,那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死。”
周念目视她,缄默不语。
姜小小还想说点什么,上课铃声响了,离开前,她狠狠地剜了周念一眼,似乎是记恨那晚叶琳给她的那记巴掌。
学科竞赛是大事,周念一回来,叶琳就围着她问东问西。
“什么时候竞赛啊,你报了什么学科?有没有把握啊,是不是要集训?”
周念想告诉她赵樾和姜小小也一同参加,但想了想她和他们已经没有瓜葛,不说也罢。
上午的课程结束,班上同学如脱缰野马一心想着干饭。叶琳看着周念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白煮蛋后幽怨道:“又不去食堂?”
周念点头:“嗯。”
她一把抢过周念手中的鸡蛋。
“你这一周不是白煮蛋就是面包馒头,能不能吃点有营养的,你看你都快瘦脱相了。”
“胡说。”
周念把自己的脸贴到她手边。
“你捏捏,有肉。”
叶琳顺势揉了把她的脸蛋,面露怀疑:“你是不是缺钱?大热天冰棍舍不得买一根。”
周念没答,算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不对啊,你不是刚拿了奖学金吗。而且之前各种奖金加一起,得有个这个数吧。”
她伸出五个手指比了比。
“我记得你生活费也不低,周叔还会偷偷给你零花钱,怎么会不够用呢?”
她实在匪夷所思。
“你又不追星,也不爱消费,更没有不良嗜好。你花的每一分钱我都看在眼里”
周念笑笑说:“我买了很多书。”
“什么书得五位数?”
“一些绝版读物和正版的学科光碟,你有兴趣吗,我可以借你看看。”
“我才没兴趣。”
叶琳一脸嫌弃,半信半疑道:“现在的书都那么贵吗?”
“绝版的贵些。”
“啧,还好我有阅读障碍,天生不适合看书。”
“……”
叶琳实在不忍心看自己的亲闺蜜挨饿‘受冻’,承诺往后一个月周念的伙食费都由她承担。盛情难却周念欣然接受了叶富婆的款待。
去食堂的路上,两人被赵樾拦了下来。赵樾的态度已经不是好声好气那么简单,简直就是低声下气任打任骂。他把手搭在叶琳肩头,叶琳耸肩躲掉,他又搭,她又闪,反反复复一直如此。
“琳琳,琳琳,你听我说。”
“滚。”
“琳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这几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你的样子。”
“我什么样子?扇你的样子?”
“琳琳!”
赵樾耐心殆尽,把叶琳拽在原地。
叶琳吃痛:“赵樾你有病?”
“晚自习结束我在银江大桥等你,我会等到晚上十二点,你不来我就跳下去。”
他信誓旦旦,不像在开玩笑。
“你幼不幼稚?”
叶琳不想再跟他纠缠,放下话说。
“你要是能从银江大桥的北岸游到南岸,之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以为这样能吓退他,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好,晚上十点,你来,我游给你看。”
“神经病。”
说完,叶琳拉着周念绕过他直径去了食堂。
一顿饭,叶琳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赵樾这人她了解,跟她一样是个倔性子,不管是为达目的也好,为了颜面也好,他既然说了就真的会去做。
她很想征求周念的意见,又怕显得自己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更怕暴露自己对赵樾那点死灰复燃的期冀。
思来想去,她还是试探着问。
“你说我要不要……”
话未完,被周念打断,只见她夹过来一筷子芹菜。
“你最近不是口腔溃疡吗,吃点芹菜,败火。”
要问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她吃掉了盘中的几颗芹菜,微苦,口感也差,不知道周念怎么会喜欢吃这个。
下午自习课结束,叶琳给周念买了根雪糕降暑。她把书本敞开,在周念边上扇风献殷勤。
“小念…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
周念咬着雪糕,全神贯注地盯着数学卷上最后一道大题,头也不抬地回道。
“别去,你的心软会成为他拿捏你的筹码。”
“有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的。”
七月的天,纵使到了晚上依旧闷热黏腻,周念在水池边掬了捧水,洗了个脸,洗完,躁意随着汗水褪去大半。刚才自习课手机震动过,很短暂,不出意外又是张宁每日耳提面命的教诲。
她取出手机扫了眼,居然是江池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赵樾举着伞站在银江大桥上跃跃欲试。估计是联系不上叶琳才发给了她。
江池没给她视而不见的机会,直接打来语音。
胸口起伏一阵后,周念接通语音。
“有事吗?”
江池:“装。”
周念:“……”
江池:“我知道你看到了。”
周念深呼吸,放眼远眺,路灯下是一串串雨线,银城又下雨了。
她说:“我不想看着叶琳往火坑里跳。”
对面传来极低的闷笑声,夹杂不屑和戏谑。
江池:“你跟他谈过?你知道那是火坑?”
周念:“……”
“敢不敢打个赌。”
“什么?”
“赌你就算不跟叶琳说,她照样会过来。”
那头电话挂得干脆,是他一贯作风,既已通知,懒得多费口舌。或许是天气太过闷热,躁意卷土重来,周念把手机关机,嘀咕道:“又得重新洗一遍。”
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分钟,大家骚动难耐,起初只是私语后来音量逐渐变大,最后变成明目张胆地交头接耳。三节自习课,叶琳如坐针毡,一会儿趴着叹气,一会儿托腮冥思,更多的时候是反复戳亮手机屏幕,计算剩下的时间。反观周念,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跟着题干往下走,像屏蔽在一个无声世界。
下课铃如约而至,叶琳把书本一股脑的塞进书包。一切就绪,边上的人却还在慢条斯理的叠试卷。
“小念,要不今天我先走?”
周念把试卷磨平折叠,几张拢在一起。
“一起吧,我很快。”
叶琳:“……”
回程叶琳叫了车,理由是没带伞怕雨水淋湿衣服。放学时间又逢雨天,车子来的有些慢,周念几乎是被叶琳拽进后座的。
司机回头确认:“去银江大桥?”
叶琳点头:“是的,师傅,麻烦您快点。”
说完怕周念嫌自己没出息,立刻解释:“我其实也不想过去,主要是怕他真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细究起来判我个教唆罪,那不是完了。”
她挽起周念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讨好。
“我才刚成年,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最好的朋友去坐牢对吧。”
周念抿唇不语,那个还未约定的赌注,江池赢了。
到达银江大桥时距离十点还有五分钟。两人四下张望,不见人影。昏黄路灯下,无数个水波在江面晕开,场面出奇意外的安静。
就在叶琳怀疑自己被捉弄时,桥底有个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琳琳,我在这儿。”
赵樾正站桥底河岸上冲她挥手。
“你疯啦!”
叶琳大骂一声,不管不顾地跑向岸边。
周念跟着后头不停提醒:“琳琳,你慢点,地上都是湿的,小心路滑。”
眼看着叶琳越来越近,少年的笑容肆意张扬,充满自信。
“我就知道你会来。”
银江表面平平缓缓,实则暗流涌动,每年都有人会因为在此野泳而丧命。叶琳深知其中凶险,深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足落水。
“你快过来,别掉下去了。”
赵樾站在原地,快速蹭掉脚上的鞋。
“你刚才是不是说我要从北岸游到南岸,你就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tm来真的?!
叶琳都快急哭了。
“你别开玩笑了行吗?会出人命的,我求你了,你回来。”
“你在那头等我,我很快。”
赵樾边说边脱上衣,下一秒,双腿一蹬潜入水中。
“啊!”
叶琳一声尖叫,腿都吓软了。
浩浩银江,南北岸足有百米宽,赵樾的身影在水面上下起伏。叶琳耳际还留有他的话:你在那头等我,于是她又折返上桥。
他在水里游,她在岸上追。
叶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赵樾敢死你就完了!
周念留在低岸,眼睁睁看着当初说要‘绝情绝爱’的叶琳奔向对岸,她不明白爱与憎分明是两种感情,怎么会同时产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在细密的雨中丧丧地吁了口气,打算过去看看情况,刚要启步手腕被人倏然拉住。
“你去凑什么热闹?”
声音很熟悉,周念身形一怔,回头看去。刚刚注意力一直在赵樾身上,根本没看见隐匿在黑暗中的江池。
她不适地挣了下手,江池会意松手。
此时,江中人影已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个移动的小点,在无尽夜色中踽踽独行。
片刻功夫,江池嘴里已经衔上未点的烟,他左手支伞,右手拨弄打火机,周念觉得他好像永远是这副散漫的姿态。她忍不住问:“他这样很危险,你不阻止吗?”
江池眯着眼确认赵樾安全游到对岸后,他才点火,江风太大,那簇火苗稍纵即逝。他把伞递到周念面前,示意她拿着。
“他是成年人,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我何必去干涉别人的感情问题。”
他在暗指她多管闲事。周念懒得为此争辩,犹豫了两秒秒后走进伞底。
“谢谢。”
闻言,江池莫名笑出了声。
“靠近点。”
周念:“?”
“帮我挡着点风。”
“……”
他果然没那么好心。周念“哦”了声,乖乖照做,她靠很近,近到江池双膝能感受到与她的摩擦,那种微弱的,若有似无的触感,像夏日里很细腻的风,挠得人心痒痒的。
恍惚一秒,江池点火。
打火机蹭出火苗,描摹出他的侧脸,当时,夜风拂过他头顶的发梢,深幽的蓝和柔软的黄在他脸上分割明暗,他垂着眸,紧盯火苗,似有精灵在他眼里舞动。
周念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脸,直到江池的眼睛也看向她。
“看什么?”
周念撇开眼:“没有。”
江池侧头吐了口烟,烟尽时周念隐约听到他轻轻地哼了声。
天色太黑,看不清对岸的情况。周念猜想这会儿他们应该相拥而泣,彼此承诺着虚无缥缈的誓言,想到这,她竟觉得有些恶心。
点完烟,江池从周念手上取走伞,他个头高,伞到他手上空间就没那么局促了。
他望向北岸,有点得意:“认输了?”
“我没跟你赌。”
“是不敢赌,因为你比我更清楚她会来。”
“既然你料想到她会来,又何必多此一举的给我发照片呢?”
她停顿半秒,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江池下意识地看向她,她的眼里倒映着猩红的火点,一闪一闪泛着光的。他讨厌她吗?好像没有,对她所有的逗弄,嫌厌无非都是因为张宁。
他举起烟,一吞一吐,语气一贯的漫不经心。
“没有。”
“那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这句话居然透着极淡的庆幸和喜悦。他意味深长地笑笑。
“走吧,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