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意不说话了，她垂眸扫过裴枫锁骨处，那里扣子已经一丝不苟地扣上。
她在心里“啧”一声，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拎着支笔，饶有趣味地打量他。
风有些凉，她禁不住瑟缩一下。
还未到下晚自习的时间，人很少，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昏黄的灯光，狭窄的空间，云舒意品出一抹熟悉的萧索，但这份萧索中，隐隐却有些和以往不同的滋味。
她有些雀跃。
夜色无边，裴枫没有理她。
他两步绕过云舒意，面无表情走到小桌子旁，插在兜里的手掏出，跟着掏出的还有一支笔。
有些无聊了，云舒意撇了撇嘴，将那支笔放回桌子上。
保安从小窗户探出头，他在这个学校做十几年保安了，见过很多学生，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都有。
这两个……保安叔叔犯迷糊了，看样子他们并不认识，但是，他们之间的磁场又很怪异。
长时间呆在一方小空间里，着实有些无聊，他打着哈欠问：“同学，你们认识？”
舒意和裴枫几乎是同时皱眉，同时张口，“不认识。”
两个都很果断。
保安叔叔更加迷糊了。
他们又同时转头看向对方。
真倒霉，这是今天第二个人问她这样的问题了，他们看着像认识的吗？
虽然，她没有看裴枫的眼睛。但下意识，云舒意觉得，裴枫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因为，他应该很讨厌自己。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讨厌他要比他讨厌她多一点。
这样就好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聪明。
思绪乱飞间，云舒意没听见笔盖合上的那道“卡擦”声。
手腕忽而一轻，裴枫自然地从她腕间捞过背包，自己单肩挎着。
舒意抬头，看得却不是裴枫，而是前方。
果然，林秋声正迎面走来。
看见有来人，保安哈欠也不打了，正色起来。
一板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签名哈，签了名才能带走。”
这话说的，不像是来接孩子，倒像是来领犯人的。
碍于这个是生面孔，保安解释道：“天色晚了，也是为学生安全着想哈。”
林秋声温婉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明白的，都是为了孩子考虑，我理解，这么晚了，大爷辛苦了哈。”
“不辛苦，不辛苦。”大爷急忙摆摆手。
“对了。”林秋声签到一半，偏头问大爷，“这个女孩，一起的，我也签了是吗？”
“是的。”大爷点点头，下意识跟着林秋声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嘴上不忘叮咛，“别忘了离校时间……哈。”
大爷眼睛睁大，看着裴枫肩上多出来的一个书包，揉了揉眼睛。
嘴上嘟囔，“还说不认识。”
云舒意装听不见。
裴枫——好吧，他很装。她看不出来什么。
“这样可以吗？”林秋声签完了，问道。
保安整个身子探出窗口，瞅了一眼，例行公事地问：“亲戚家的？”
“不，朋友的孩子。”林秋声回。
大爷于是看云舒意，“姑娘，你认识她吗？”
“认识。”云舒意点头。
“好了。走吧。”大爷又坐回去。
车停在对过，还要走过去。
林秋声走在最前面，裴枫拖着包，落在最后。
更后面，大爷搓搓手，调高了空调温度。
“这年头，小情侣越来越怪了，不过，那男的怪好的，这样都给姑娘拿包。”
感慨完，大爷又立刻摇摇头，“早恋不可取啊，要是我姑娘……”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想起什么，探出身，捻起那薄薄一张纸，颠来覆去仔细看，最后，粗糙的手指点在一行字上。
高二（10）班——裴枫。
他甩了甩脑袋，“也许同音不同字呢。”
这时，一直在睡觉的那位凑过来，“咦，这不是她们男神嘛。”
“听说，成绩还怪好的。”
大爷立刻改了口，“也许真没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那人问。
大爷不说话了，走到后面，“刚才你睡了，现在该我了，到点了叫我哈。”
裴枫脚步一顿，不知听到多少，晃了晃脑袋，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走路的间隙，他抬起头，正好看见林秋声为云舒意开车门，云舒意猫着腰钻进去后，她再把门关上。
裴枫眉毛皱了皱，却没有更多的表露出来。他加快几步，也跟着钻进车里。
“舒意你冷吗？我看你衣服穿的少，空调是不是太低了，我调高些。”
林秋声说完，等了几秒，云舒意没有回答。她也不见怪，自顾自调高两度。
“手机在后座。”她接着说。
这次有人回答了，却不是云舒意。
裴枫摸索着找到手机，一边开机，一边回：“看到了。”
云舒意吭着头，等手机开机。
“对了，今天下午不是下雨了吗？你衣服换了吗？”林秋声担忧道。
“穿湿衣服容易感冒。”她顿了顿，补了句。
想起今天下午班主任找她过去的事，云舒意心柔软几分，连带着态度都缓和不少。
就是语气还是淡淡的，“换了，借同学的衣服。”
林秋声发动车子。
她原本是准备来接一趟云舒意的，反正家离学校近，来回一趟，再加上换套衣服洗个澡，一个小时完全来的及。
但，没有联系上，也就算了。
“那你记得衣服放浴室门口，晚上我洗好烘干了，明早你给同学带过去啊。”她顿了顿，补了句，“记得谢谢同学。”
“好。”云舒意正在输密码的手指一顿。
这真是她见过最罗嗦的人了，和那个人有得一拼。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就答应了。
答应了又开始后悔。
车子开始行驶，林秋声没有再说话。
裴枫解开锁屏，点开微信，最顶上一条消息是许放刚发来的。
他点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正对着镜头微笑。
白衬衫，黑色长裤，领口微微敞着，刚好可以瞧见半截锁骨。
他盯着照片看了会儿，锁骨又开始发烫。
真奇怪，以前也没有这情况。
最近是怎么了？
他眯了眯眼，准备退出去时，聊天框一下子蹦出十几张图片，紧接着是几条消息。
[求求，江湖救急，今晚的推送帮我做一下呗，你有电脑，我今晚如果去做推送，作业肯定来不及了，真是的，明明今晚有活动，还布置那么难的题。求求，微笑，微笑]
[裴学霸，裴大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会感谢你的！关键时刻，还是好哥们靠得住。]
[大恩不言谢，不说了，上课铃快打了，我回了。我就当你答应了哈！]
裴枫：
[？？？]
一分钟后，对方无回应。
裴枫叹口气，心里估算了下，来得及，慢腾腾打道：
[好。]
许放秒回。
是一个“叩拜”的表情包。
裴枫表情僵住一秒，再回过去时，许放怎么也不回他了。
另一边，云舒意盯着屏幕，面对那一片空白、只有两条自动消息的对话框，良久未动。
输入框内，消息已经打好，只差一个发送键。
但，云舒意却迟迟未动。
她还在考虑。
只是，考虑这种东西，你越考虑，最后发的可能性就越低。云舒意想了想，最后一狠心，闭着眼，按下发送键。
消息发出去的刹那，云舒意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叮，手机震动一下，裴枫划开消息框，最顶上，是三个字——大小姐。
大小姐：
[今晚上台的人你都认识吗？我想找一个人，他应该是学生会的。]
裴枫犹豫两秒，紧接着一条消息跟着蹦出。
[我不介意现在亲口问问你。]
感受到这句话隐含的威胁之意，裴枫有些不悦。
虽然，他原本就准备拒绝。
思索两秒后，他打道：
[差不多都认识吧，你想找的是哪个部门的？]
云舒意勾勾嘴角，又活过来。
[没注意]
[但他穿的是校服。]
裴枫无语了，今天穿校服的那么多。
他不想和云舒意多说，想起许放刚刚给他发来的一堆图片，全部勾选，给云舒意转发了去。
云舒意收到图片，一张张翻看起来，没一会就找到了她想找的那张。
裴枫收到，不情愿，但还是回答了她。
[九班的，纪律部部长，柯智函，你找他干什么？]
大小姐如愿了，于是卸磨杀驴。
[不告诉你。]
无聊，裴枫想这样回，但想了想，还是没发出去。
脑海里却浮现出云舒意看到这条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没有表情，但会很生气。他想起她生气的样子，心里冒出奇奇怪怪的感觉。
是幸灾乐祸吧？应该是吧。？
到一个十字路口，车缓缓停下，林秋声转着方向盘，随口叮嘱裴枫：“小枫，你比舒意大，又是男孩子，记得在学校多照顾舒意一些。”
“好，我知道的。”裴枫嘴上答应，手上却忍不住打出行字来。
[大小姐还需要人照顾？]
“舒意，你学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小枫哈。像今天，如果没有同学借你衣服，你岂不是要湿一整个晚上，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
说着，她补上一句，“小枫脾气很好的。”
“我会的！”
似乎是想要气裴枫，这三个字舒意咬得很重，同时，她不忘在聊天框内回裴枫的消息。
[你脾气很好？]
[非常对不起，第一天就被大小姐搞没了。]
[但，现在还是比大小姐好一点。]
裴枫阴阳怪气，她也阴阳怪气。
[哦，那你记得一直对我好哦，不止阿姨面前，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嘛，要是有什么风传出来了，岂不浪费了某位好好孩子的良苦用心？]
阴阳怪气，她也可以。
裴枫耸耸肩，关闭手机，闭目休憩起来。
明明云舒意就在旁边，但他愣是没看她一眼，就像，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要用手机来交流。
云舒意思绪飞回三天前的那晚，裴枫拿着手机，和她做了一个交易。
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悔，其实，不做这个交易也不会怎样。
但录音里的东西，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谁都不可以。
糟糕，被他捏住把柄了呢？
但没关系，他仍然要叫她大小姐。
他知道能怎样呢？
她不无恶劣地想，开始翻看和他的聊天框。
屏幕发着赢弱的微光。
微光中，裴枫猛地睁开眼。
他似乎发图片时，把什么也一起勾上了。
他打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和云舒意的对话框上。
入眼就是他想撤回的那张照片。
底下还有一行字。
他挠了挠头发，这回不是不想看云舒意而是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