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外头的风也停了,周启甚至能听到她细腻的呼吸声,她有些渴,无意识舔了舔唇,樱粉色的小舌沿着唇角勾出浅淡的水色。
周启手一松,被面盖在她脸上,乌黑的发丝拂起又落下,浓密的睫毛跟着颤抖。
周启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慢慢攥成拳头,平稳呼吸的同时脑中却一发不可收拾。
那股热血沿着心口急速往四肢涌动,以极快的速度瞬间充斥周身,睁眼闭眼,仿佛都能看到她乖巧又娇嫩的唇,濡湿的唇瓣,白的透亮的皮肤如瓷娃娃一样,有那么一瞬,周启险些用指腹触碰。
片刻,激荡的神经缓和,他重新坐回榻前。
母亲说,要把她当成妹妹一样宠爱,保护。
他也如是做着,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可此时此刻,他待妹妹的心思,仿佛有种不为人知的情绪,藏匿其中,蠢蠢欲动。
姜宝忆翻了个身,细碎的头发黏在唇角,眼尾,柔软的腮颊沁出薄薄的汗来。
“大哥哥,别杀人...别杀我...”
周启一愣,随即敛定心神,看她紧紧皱着眉头,原本舒展的身体也拱成一团,偎在被褥中。似做了可怕的噩梦,整个人都在发抖打颤,他伸出手,帮她把发丝抿到耳后,一点点,很是小心。
姜宝忆睫毛上微湿,孩子一样隐隐啜泣。
周启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好,不杀。”
左手腕倏地刺疼,他收回手,攥成拳头,又是灼热的炙烤感,令他神经绷紧,头疼欲裂。
“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
“他们该死!是他们做了先帝的狗,是姜家对不起谢家,对不起郑家!血债血偿,他们合该都去死。”
“你若杀他们,便先杀了我吧。”
“别逼我。”
又是女子撞向妆奁的场景,刺目的血红蔓延开。
周启倏地站起来,难以置信的望向姜宝忆,脑中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从他嘴中吐出来的,愤怒决绝,憎恨厌恶,以至于他胸口剧烈起伏,思绪翻江倒海一般汹涌鼓动。
“大哥哥...”喃喃声如细雨,抚平周启的惊骇,他平复下来,重新坐到宝忆身边。
她便像是找到依靠,蹭了蹭就舒坦地展开眉心,睡得愈发恬淡。
左手腕上的珠串被她压着,硌出清浅的印子,此时业已变得冰凉舒爽。
姜宝忆醒来时,秀珠还在睡,她掀开被褥,迷茫的坐了会儿,才发现窗外天色转暗,必须早点回府去。
秀珠搀着她寻到车夫,依着来时的样子戴好帷帽坐上马车。
回去路上,果然遇到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姜瑶,两人一碰面,姜瑶就垂头丧气的叹道:“今儿白忙活了,周启根本就没回去。”
姜宝忆纳闷,挽着姜瑶的手慢慢问道:“三弟弟的生辰,大哥哥没回府?”
“说是去忙公务,好几日都不着家。”
姜瑶耷拉着脸,转头又道:“周夫人却像你说的那般亲近随和,往后定是个好相处的婆母。”
姜宝忆深以为然,很是认真的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每回陪程哥儿去读书,周夫人都会预备好些果子糕食。”
姜瑶戳她脑门:“你可真是个小吃货!”
她招手,云绿捧着一匣子点心上前,姜瑶瞥了眼笑道:“临走前周夫人送我这匣点心,便都送你吧。”
她不怎么爱吃甜食,姜宝忆却喜欢,见她高兴的抱着匣子,不由觉得她孩子气。
姜瑶从周家出门后,去了趟胭脂水粉铺子,可巧就碰上刘清秋和许家姑娘许芙,两人在隔壁铺子挑珠钗首饰,门口停着翠顶马车,丫鬟小厮成群,掌柜的卑躬屈膝笑脸逢迎,把最时兴的料子全拿出来。
姜瑶眼神好,瞧见好几块顶好的羊脂白玉,刘清秋自然也看到了她。
若说先前对那几块白玉没甚兴趣,在刘清秋看到姜瑶的一刹她就改变了心意,不仅全都让掌柜的包好,而且离开时,还故意从姜瑶面前大摇大摆走过,偏那掌柜的不长眼,只忙着送刘清秋,竟撞了下姜瑶。
许芙看清两人眉眼间的火花,故作矫情的去跟刘清秋说道:“照我说这些料子配不上你,那些庸脂俗粉却是求之不得。”
言外之意,是在讥讽姜瑶。
刘清秋明白许芙的示好,也知她们许家的意图,可那时她很是享用许芙的奉承,因而也就顺着接话:“倒把我说的天仙一样,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料子适合我?”
许芙清了清嗓音,道:“自然是天底下顶好的玉料,比如那套鸡血玉头面。”
刘清秋敛了笑意,垂眸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话题。
孟夏时,许家曾借许芙的手向她送过两箱笼珠宝,其中就有套鸡血玉头面,那样好的成色和做工,在京城是能买一处极好的五进庭院。
刘清秋知道分寸,寻常时候也不会戴出来,偶尔几回,也是为了配衣裳,见周启。
姜瑶抱着胳膊,边走边愤愤道:“许芙那嘴脸,活脱脱的狗腿子像,虽说许家发迹多年,可骨子里还是狗...”
“大姐姐,你小点声。”
姜宝忆大眼睛滴溜溜往四周一转,拉着姜瑶的手往前提步走去。
许家不是世家,能发迹到如此地步,与当年平叛通敌谋反的谢家不无关联,谢家衰亡,许家犹如乘东风扶摇直上,时至今日才可与世族比肩。
姜瑶吐了吐舌:“怕什么!”声音还是压低了很多。
“大姐姐长得好看,便是不戴珠钗也是极美的,你不要同她们生气,不值当。”姜宝忆拢了拢披风,忽然想起来,忙解了带子还给姜瑶。
姜瑶也解下身上的披风,两人互换后,先后进的大门。
夜里,姜宝忆觉得分外累,便是再好吃的点心也没心思享用,梳洗完就爬上床蒙头睡觉。
翌日起床,鼻塞咽疼,眼睛还不断的流泪,风寒了。
余嬷嬷想去春晖堂告假,姜宝忆咬着红枣摆手道:“嬷嬷,我没事的。”
说罢,忽感鼻子一痒,转头捧着小脸打了个喷嚏。
余嬷嬷心疼,给她温了个手炉带上,又怕她冷,里里外外多套了几件棉衣,裹得圆滚滚的。
连姜锦程都说,五姐姐穿的跟粽子似的。
姜宝忆从书堂绕到暖阁,走到近前发现屋里有人,她只当是丫鬟在打扫,抱着手炉迈步进去。
暖阁又换了件蜀锦宽屏,绣着八仙祝寿图,屏风后站着个人,看不清是背朝自己还是面朝自己,只是身量高大,气势昂然。
她纳闷的唤了声:“二哥哥?”
那人不动。
姜宝忆慢吞吞走过去,站在屏风前把脑袋往里一歪。
正对上同样看过来的周启。
四目相对,姜宝忆忘了回避,张着唇愣在原地。
周启眉眼生的十分好看,平素里淡淡的搀着几分冷意,疏离似高山之雪,宁静中蓄满波澜,此时他又比平时多了些许柔和,狭长的眸眼叫人忍不住沉溺。
姜宝忆反应过来,立时就红了小脸往后连退两步,站定后慌乱叫道:“大哥哥。”
周启唇角轻勾,自屏风后走出,直到离她两步远。
“怎一见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姜宝忆揪着衣袖,否认:“大哥哥看错了,我不害怕你,我只是不知道屏风后是你,我若知道是你,我真的不会害怕。”
周启不揭穿她,看见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满是惶恐,就连腮颊也红彤彤的,不禁淡声道:“伸出手来。”
姜宝忆迟疑的看着他,周启眼底幽深,瞧不出情绪,她只好偷偷摩挲了几下掌心,伸过去小声道:“我有认真写字,虽现下仍写的不如大哥哥那般遒劲有力,可我一日都没有偷懒,真的。”
周启笑,随即在她掌心放了块冰湛湛的物件。
“这是奖励。”
“这是什么?”
姜宝忆捏起那枚物件,转到底面看了看,惊道:“是印鉴。”
黄玉雕琢的印鉴,刻着“宝忆”二字。
周启点头,问:“可喜欢?”
“喜欢。”姜宝忆嘿嘿一笑,有种绝路逢生的侥幸,她哈了口气,然后把印鉴盖在自己掌心,愈看愈喜欢,便仔细收进荷包,再三道谢。
许是被周启身上的冷淡气激的,姜宝忆鼻子一酸,接连打了数个喷嚏。
周启的眉心都蹙成小山,临走撂下狠话,说是过几日要给她增设强身健体的课程。
姜宝忆的喜悦就这么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回到书房,景子墨背靠在门框,宋浩站在案前,周启进门后就松了领口,把案卷往桌上一掷,冷声道:“今日起,办许家!”
景子墨快步走到跟前,低声问:“如何入手?”
周启抬眉:“许芙。”
道观里的事,是许芙为了讨好刘清秋,故意布下的陷阱,差一点,就害了宝忆。
他没法不去多想,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厌恶这些阴诡的勾当,即便不是冲着宝忆。
就像十几年前,许家诬赖谢家一样,腌臜可恶。
.....
刘相靠在椅背,闭眼沉思昨夜女儿刘清秋的话。
“父亲,那日我戴的是鸡血玉头面,路过质库时,听见掌柜的私下议论,说这套头面他曾经见过,却不是在京城,而在江南。”
“这套鸡血玉头面,曾经是天下第一首富郑文曜送给姜雪的聘礼,初步盘问掌柜的得知,他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姜雪曾拿这套头面修过,经手人就是他,当年姜雪没有佩戴过,知道这副头面的人更是鲜少。
女儿怕泄露出去,便将那掌柜的锁在咱们府里,父亲可随时查问。”
刘相缓缓摩挲着手指,精明矍铄的眼里波澜不惊。
郑家倒台后,许昶率军查抄盘点,最后亲自护送查抄的东西回京。
他曾看过数额,虽然巨大,却远不是首富该有的资产,只是那时先帝忙着用被查抄的东西补充国库,封赏将士,故而没有派人细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许昶,只是那老东西狡诈鬼祟,十几年了都没露出半分马脚,现下兵强马壮,更不好与他撕破脸皮。
若他当真握着郑文曜的绝大部分资产,那么往后势力更加不可小觑。
刘相往前坐直身子,唤来近侍吩咐:“去传大理寺少卿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