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冬至小令散了宴,阮萤初却没落个好觉,半夜她醒来坐在床边,手里的杯子握得紧,一口水咽下,松了口气。

没喊醒朵红,她再次躺下,梦里的画面还清晰可见。

只有她一个人置身在悬崖边,脚下再往前一步就是熔岩火海,身后有股气浪猛地推了她,阮萤初跌落下去,滚烫的热浪扑面袭来,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溶蚀时,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被热浪灼烈睁不开的眼睛一点点好受起来,等能看清救她的人时,阮萤初松开搭在对方肩膀的手,转瞬间她被推到悬崖之上,往下坠落的人对她笑了笑,那张脸她见过多次,是段沐宸的样子。

阮萤初惊醒过来,口干舌燥地喝下半杯水,她还是睡不着,肩膀和后背都在裹挟她对应段沐宸的脸,段沐宸贴近的温度好似噩梦一般,每想一寸自是万丈深渊的惊蛰。

朵红起早来看阮萤初,见她披了件外衫倚在床栏边看书,今日天降了温,朵红给阮萤初端来热水,吩咐小厨房做些烫粥,阮萤初起这么早显然没睡好,不要再着了凉。

海鲜粥送过来还配了咸甜口的小菜,阮萤初快吃好的时候,南郡夫人身边的丫环绒花来询问:“王妃用完早膳可有时间来膳房一趟,南郡夫人想和王妃一起准备点兵的流水席。”

阮萤初应下来,南郡夫人显然没有因为她大肆铺展的冬至府宴计较,还认同她见过京都花样繁多的宴席,日后要与她一起商量。

昨夜的梦惊扰得阮萤初对招惹南郡夫人的事短暂忘却,她闲着也是胡思乱想,倒还如去忙流水席,有点事情做起来要分去注意很多。

没有其他要做的打算,阮萤初直接去的膳房。每年冬至后段王府都要给武场士兵办一桌流水席,犒劳一年的操练辛劳外,也是为三日后的点兵壮足势气。

阮萤初还在门外,南郡夫人叫着她快过来,“王妃,来瞧瞧刚做好的铜锅。”

阮萤初走近,地上放着一架橘铜色的小锅,中间空出一个洞的位置,可以添置碳火热柴,煮汤不用担心凉掉,在冬至后饭菜不能久放的时节,用来吃饭很是方便。

京都的餐馆在冬日都会拿来吃汤菜,或是让高汤保暖,用以涮蔬菜肉食,成为风靡一时的菜色。只是铜锅制作工艺没有普及开,阮萤初出了京都门后,一路上很少看见用铜锅的饭馆。

“南郡夫人这是自己做的?”阮萤初新奇看过去,南郡夫人掩面大笑,“是啊,王妃看看可是和京中一样,我也是照书上学来的。”

“一样的,还更好一些,两边提手都用竹藤包起来,上菜移动时不那么容易没烫到。”阮萤初吐露赞赏,南郡夫人手巧和一般女子还不一样,竟是各样工艺品都精通一些。

“这就好,其实老妇还有事情要麻烦王妃。”南郡夫人抬手请阮萤初往前几步,“明日流水席老妇邀了友人到访,早已书信她不远百里赶来,实在不好怠慢。”

阮萤初听出来所托之意,是要她帮忙操办明日的流水席,她对南郡夫人颇有好感不假,没有推辞。

流水席每年的备菜单送来阮萤初房间,她翻看过来,发现往年的菜害怕天气凉,又是提前备好上百份的重任,都是过油定型的食物比较多,既然南郡夫人带着家仆们做好铜锅,正好可以用过油定型的食物加上蔬菜烫食,肉类只做调味后装碗,士兵们喝酒吃得尽兴,也不用担心菜冷掉,再有就是厨子的活计要减少,菜品种类还能加一加。

阮萤初还打算去武场看看场地,要准备的东西和搬运过来计划好才不易疏漏,她没想那么多,在段沐宸要出门的路上拦下他,“王爷可是要去武场,臣妾想一起去看看。”

段沐宸还没听明白阮萤初的臣妾要干什么,看的阮萤初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脸色不自然起来,抬起冷下几分的眸子,“王爷可是不方便?”

清风马上接了话,“王妃稍歇片刻,王爷骑马惯了,奴才这就去准备车马。”

“方便。”段沐宸看朝清风小跑的背影,再转眼,阮萤初已经离开数步外。

武场,士兵们盯着不远处来的一辆马车,正午的太阳照在布帘上,有丝丝缕缕发光的线条,车子在点兵台前停下,先下了车的是段王,他们认识,后面伸出一节白皙的手腕,本要搭在段沐宸递过来的手臂时移开,落在丫环打扮的圆脸女子手上,探出半个身子。

“是段王妃!”一个声音如雷电炸开,远处吼叫的声响似锣鼓传来,阮萤初下了马车跟在段沐宸身后,他站上点兵台后声音戛然而止。

阮萤初则不慌不忙要清风领路去流水席设宴的场地看看,绕过前方的操练场,后面有一块平坦的宽阔用地,四周回廊是堆积桌椅,想来就是平日里士兵吃饭的地方。

设宴在此处倒也合适,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室内多是拥挤,阮萤初再跟着清风往前,回廊过去是两间堂室,清风和阮萤初说:“这里是王爷往日休息的地方,在王妃来之前,王爷很少在府内住。”

清风也不全然是帮段沐宸说好话,看起来两间小屋内是经常居住的痕迹,物件还有刚用完挪动的褶皱,要比段沐宸在王府里的主院寝室正常一些。

阮萤初再和清风细问:“桌椅都够所有人吃饭,还是轮换使用,武场看过去的人头要比桌椅多很多。”

“王妃眼力过人,武场都轮流吃饭,桌椅数只三成人数,往年士兵们都席地而坐凑在一块,还吃得高兴。”见阮萤初有不解,清风把原由讲了讲:“武场分下来的用度实在捉紧,分均在更重要的事头上,便无法顾及方方面面。”

阮萤初不再追问各种原由,清风愿意说到此处,也只能说到此处。武场一般不允许外人随意出进,士兵们只见过来理查公务的官员,她作为段王的正室夫人才有随着来探看的机会,南郡夫人不是没说过武场场地之事,道出往年都是在清风嘴里丈量。

桌椅不足,阮萤初方才看见的吃饭空地虽平坦可地上砂石堆成,席地而坐太勉强,如果桌子可以挤在一起,那坐的地方带个垫子会舒服些。垫子准备起来,现成的市集上就买得到,再者差使府中一起准备,三日应该赶得及。

她再次重返那块空地,要清风帮忙统计桌椅的数量,阮萤初了却心里的事,走上点兵台的二楼,朵红准备好茶点给她休息时用,她走到观台窗边,段沐宸正背手站在前方,一众士兵飞沙走石挥舞手中利刃,静谧的氛围下是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黄烟飞起的半空,阮萤初退回来,要朵红陪她先回府中筹备。

一整日,王府内的家仆除了厨子帮大家做饭再加几个帮手护卫,全被叫到院子里舞弄棉花。阮萤初膳房花园两边跑,吩咐好事情后连她也坐在亭子里往刚缝好的布垫里装棉花。

祥和一派,突然被一声呵斥打断:“全都停下,回去干该干的活。”

说话的是段沐宸,还没换下武场回来的衣服,他和阮萤初隔着一扇回廊,看家仆停下手里的活没动,语气更加冷厉,“停手,都回去。”

率先是靠近清风的丫环看见清风示意,站起来后所有人跟着离开,花园搁在地上的针线粗布棉花散落开,显得院子像下过雪的春天。

段沐宸走到阮萤初面前,阮萤初不解开了口:“王爷倒是解释解释,他们错在哪了?”

“阿娘把流水席交给王妃来办,是信任王妃可以操办好府里的事,武场是吃苦的地方,席地而坐站着吃饭,甚至饿上一天也是常有的事。”段沐宸缓和着语气,“王妃想要慰劳士兵,可他们有的是比吃不上饭还辛苦的事情,流水席只是一份苦尽甘来的鼓舞,不是通天锣鼓欢聚一堂的喜宴。”

“只要吃得好,肉够吃,他们就开心,一个垫子有或无,只有王妃会在意。”段沐宸说完往书房走,剩下阮萤初站在亭子中。

阮萤初放下手里刚塞好棉花的布垫,段沐宸生气了,在她为段王府正要做点事情的时候他反而生气起来,阮萤初向来没被左右过想法,此时也是,段沐宸的生气打破梦境里阮萤初被他救上悬崖的别扭,她每每睡前纠缠她是好人坏人的念头有了解法。

她和段沐宸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人,阮萤初只顾能离开的事就好,何患有什么负担。

“朵红,叫阮相府带来的家仆继续,能叫来多少人算多少。”阮萤初拿起另外一块布垫,她神情自若的捏起棉花填放。

她要做好所有的布垫,让段沐宸看看她这样的人才会在意的布垫,送给段沐宸忠心耿耿的士兵后,段沐宸会有多生气。

两日的时间,阮萤初凑够需要的垫子,流水席的菜品早备好在马车中,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往武场的方向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