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闫秘书思量片刻,还是先给丁澄打了一个电话。
丁澄听了闫秘书这番话,忍不住皱眉,“她这几天不是回家住了,这都能和秦总吵架?”
“要吵架怎么都吵得起来,不过这才登记几天啊,而且她也不像耍任性的人,以前安排什么她都说好的好的,一句反驳都没有,我感觉这一次还挺严重的。”
丁澄长吁一口气,“闫姐,我的苦日子可能又来了。”
“……怎么了?”
“上一回秦总和言微断了,我在美国吃了多久的瘪,这一回她要是真不去美国,我能有好日子过?”
闫秘书失笑,“哟,她还是你的挡箭盾牌啊?”
丁澄假模假样叹一口气,“只要她能在秦总身边待着,我能把她当再生父母供起来。”
“我以前真看不出来,她是这么重要一人物。”
“你以为谁都能进渐青湖,谁都能生我们秦总的孩子?赶紧给劝回来,不然你和我都不好过。”
“怎么劝?”
“那肯定得秦总亲自去哄,你就说言微大肚子,情绪难免起伏,正常的孕妇都这样,类比你自己,说你怀孕的时候多么想死。”
“……行了,我知道了。”
-
言微接到了秦怀鹤的电话。
“言微,我是个守法公民,你不愿意去美国,我不会绑着你去。”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心情总是不好,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秦怀鹤有几分无奈,“在哪里?”
“在海边,我很好,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过段时间,就已经错过飞美国的最好时机,秦怀鹤知道,她这是不想去。
“好,随你。”
言绵又来了电话。
“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自己跑去海边做什么?”
言微笑,“我就是想看海了。”
言绵嗔道:“那你就好好说,心情不好,不想去美国,你就直接和怀鹤说,都结婚了,这个样子可不好。”
一个大肚婆,谁都不敢跟她说重话,只能随她的心思,让她自己呆几天。
秦怀鹤出国后,和第一次分别没有多少差别,她极少主动和他联系,也不给闫秘书找麻烦。
秦怀鹤虽有些恼火,隔着千山万水,她还怀着身子,也不能对她如何。
一个月后的冬日凌晨,言微在那家私立医院静悄悄生下一个女儿。
闫秘书收到医院熟人电话的时候,内心是震惊的,她提着心脏给秦怀鹤打电话,仿佛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秦怀鹤不知道言微已经生下孩子。
闫秘书小心翼翼报喜,不敢提到言微只带了一个月嫂去生孩子。
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被秦怀鹤训了两句。
当天,她提着花去医院探望,除了月嫂,还有言绵的姑姑在照顾她。
宝宝被护士抱去洗澡了,言微在做产后护理。
以闫秘书的经验,刚顺产生下孩子的产妇大都有一堆关于阵痛的抱怨,但言微一句也没有,她气色还好,面容恬淡,温声细语对闫秘书的到来表示感谢,并拒绝了再请一个育婴嫂的建议。
四天后,闫秘书怀揣着小心,把言微接进了月子中心,那一天,正是秦怀鹤回国的日子。
孩子还小,看不出来像谁,吴曼云趴着小床,和言绵一起看孩子,硬掰扯说孩子的嘴巴像爸爸。
就是这个时候,秦怀鹤进来了。
她接过秦怀鹤手里的大衣外套,“秦总,辛苦了。”
他略微颔首,往床上看去。
一家子团圆的时刻,闫秘书退出去之前,悄无声息偷瞄了一眼。
半卧在床上的言微看着远归而来的孩子爸,只是轻轻提唇,却没有说话。
吴曼玉:“怀鹤,你看看,嘴巴很像你。”
秦怀鹤驻足在小床边,看那熟睡的小婴儿。
那小婴儿不甚好看,也没有什么辨识度,看不出来哪一处像他或者像言微,只怕扔在婴儿堆里他也找不出来。
但从未有过的一种奇异感觉在他胸口弥漫开来,说不清楚是感慨还是感动。
这是他的女儿,他的血脉,他在这个世界的延续。
秦怀鹤眸光一动,朝那个坚强的月子婆看过去。
得到消息之后,他曾经打过电话给她,她说一切都好,因为羊水破得突然,她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但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秦怀鹤尚存一些恼意,碍于她刚生完孩子,他只能把不满发洩到闫秘书身上。
这个时刻,她气色尚好,从头到脚包裹齐整,素净的面容如挂在天上清淡皎月。
他隐约看见了什么,朝她踱步而去,在床前站定了脚,低睫看着她。
“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言微抬首,唇线略微拉长,“挺好的。”
“吃的习惯吗?”
“习惯。”
他歇了一口气,又问:“要不要再加一个育婴嫂?”
言微:“用不上,她还小。”
一言两语,秦怀鹤内心升腾起一股燥意,压不下去,实在有些灼胸。
他视力不错,看得真切,她半阖的眼睫下,那颗浅色泪痣,安然无恙印在她细薄而略微弯起的眼尾下,和以前的形状一模一样。
孱弱,生动,含情。
泪痣上的眼尾眸光如第一次被他带走的那个夜晚一样清透,却无端端地,多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他压了压唇,“怎么用不上,她跟你说用不上了?”
言微微愣,转瞬耷下眼睫,敛着唇角说:“她也没说要用。”
秦怀鹤微微眯眼,点头,“行。”
言绵在一旁笑着搭话:“等出月子回家再说吧,这里那么多专业护士,没必要再请一个。”
两人都没说话。
吴曼云:“你爷爷找人算八字,给取了几个名字,你们看一下哪个合适,我看着都不怎么样,还不如自己取。”
秦怀鹤兴致寥寥,淡道:“不着急,一辈子那么长,给她当几天无名氏。”
吴曼云皱眉,“胡言乱语,有你这么当爸的?”
言绵倒是被逗笑了,“是不用着急,他才回来,让他歇一会儿,等上户口再选也来得及。”
话音方落,只听见言微说:“大名就让爷爷来定,小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岁岁。”
她这话在情理之中,长辈定了大名,谁都不会剥夺一个妈妈取小名的权利。
言绵:“一岁两岁的‘岁’?”
“嗯。”
“岁岁,小女孩叫着挺乖,是不是,怀鹤妈妈?”
吴曼云:“好听,就叫岁岁。”
只有秦怀鹤略微卷唇,低哼了声,“用不上我。”
午餐时间,吴曼云被司机接走了,言绵料想着,秦怀鹤才回来,小两口又初为人父人母,必定有一些话要说,便提出回家里看看,让秦怀鹤陪着言微吃月子餐。
送餐的大姐在月子中心算年纪稍大,上午已经给言微送过一顿早加餐,这会儿看见秦怀鹤,笑眯了眼。
“你婆婆那么年轻漂亮,你老公还这么帅,小宝贝以后也是大美女,有福气了。”
言微坐到餐椅上,淡淡回她:“谢谢,辛苦了。”
秦怀鹤也跟着坐下,那大姐已经把盖子掀开,汤饭菜合理摆放好,实在没有他的活儿,只能拿起那双半包在纸袋里的筷子,抽出来递给她。
“吃吧。”
言微淡瞥他一眼,无动于衷,“我先喝汤。”
秦怀鹤的手略微一滞,把筷子又放回原处。
当着外人的面,他的殷勤显得无用,且刻意。
那大姐知趣往外走了。
房间温暖如春,内外温差大,玻璃窗蒙着一层白白的雾,掩盖了湾江的曼妙身姿。
秦怀鹤清一下嗓,“好好吃,吃完了我有话和你说。”
言微略微抬眼,“什么话?”
他唇边勾起了笑,眼神带着几分暗昧,“悄悄话。”
言微静静看他,“我也有话和你说。”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看不到一丝波纹,秦怀鹤胸口那股燥意又起。
他稍稍倾身,歪着头瞧她,“嗯,现在说?”
言微低垂着眼睫,端着勺子连喝了三口松茸猪骨汤。
秦怀鹤笑了声,“吃完再说。”
她突然抬眼,唇线颤动两下,秦怀鹤看到,从一进来她就平淡的眸子终于在这一刻,起了波澜。
如湖面下的暗涌在往上翻滚。
她咽一下嗓,脖颈拉动,“现在说……”
秦怀鹤唇线微收,“你说。”
“秦怀鹤,我们离婚吧。”
……
秦怀鹤看着她那沁了一层水光的眸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以开的玩笑话,敛着目光看她数秒,“你这个时候,不能生气,对你对孩子都不好,我为什么现在才回,因为要把美国那边的事情交接给别人,陪你坐月子。”
言微垂下的眼睫颤如展翅的蝴蝶,眼前的汤饭幻化成一团糊状。
明明看到秦怀鹤的时候,已经没有当初那般情潮涌动,明明早就下了决定,到了这一刻,却如锤心刺骨般疼痛。
泪水滑过两腮,言微拿纸巾轻轻擦拭。
这场浮生梦太过绵长,她醒来已是大汗淋漓,抽离的时候有一些痛楚,不能很好掩盖,也实在不必苛责自己。
可她这副神态,红透的眼圈和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和泪痣,落在秦怀鹤眼里,不是在和他谈离婚,而是向他讨要关爱。
他心里一软,伸手抓上她,拉过去,放在大腿上摩挲,安抚道:“没关系,我回来了。”
怎么能怪她,怀孕生孩子,他这个老公都不在身旁,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一个不满二十四岁的女孩儿,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大多还在家里娇滴滴地和父母撒娇。
言微抽回了手,抽了一张纸巾,擦拭面庞。
她吸吸鼻子,扯唇一笑,“跟你回不回来没关系。”
秦怀鹤:“那跟什么有关系?”
言微把纸巾折叠起来,压在餐盘上,面色已经恢复了八分,“秦怀鹤,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根本不合适。”
秦怀鹤等了两三秒,等不到她的下文,便问:“你现在才知道我们差距大?”
她默了默,“不是,只是有些事情,试过了才会死心。”
秦怀鹤鼻腔冲出一个嗤声,“你死心了?”
她恢复得这样快,让他有些恼火,好像疾风骤雨,转瞬即逝。
他宁愿她哭哭滴滴,躺在他怀里,让他安抚半日才歇。
言微一点红压在眼底,眼睛却已经恢复清明,“女儿可以跟你姓,上你家的户口,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上小学之前能让她跟着我。”
秦怀鹤眼光凉了下去,一瞬不瞬定在她脸上。
她歇了一口气,“她还小,跟着我好一些,不管怎样,都一样是你家的血脉。”
秦怀鹤开口,话里带着了寒意,如窗外的深冬,“言微,我怎么你了,你跟我结婚,就为了把我变成二婚?”
言微低睫,“不是,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变成私生子,我觉得二婚对你的影响并不大,至少不比私生……”
秦怀鹤厉声打断她:“你觉得?女儿凭什么跟你,你有什么?”
言微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坦坦荡荡,“你放心,我条件是不怎么好,但也不会苦着她,我把我家老房子卖掉,另买了一套新房子,在清棠湾,四房,也没有贷款。”
“你送给我爸的房子会尽快过户给你,如果你配合的话。”
秦怀鹤挪开视线,眼里的寒意凝结成霜,“我配合你,让我女儿住套房,你不上班,喂她吃糠咽菜?”
连房子都悄悄买好了。
她不是开玩笑,而是早就做足了打算,要带着女儿离开他。
言微没有羞恼,平静看着他,“即便是走法律程序,哺乳期也会判给妈妈,而且,你的损失会很大。”
秦怀鹤闻言,冷冷一嗤,话里如带冰碴,“言微,你可以试试,我不介意用一些损失换我自己女儿。”
她竟然威胁他,她竟敢威胁他,登记的时候,他没有签署婚前协议,上了法庭,她可以拿走很多很多钱。
钱对于她来说,当然很重要,但初为人母,显然孩子更重要。
总算看到她眼里显露出慌张,秦怀鹤心里有一丝痛快。
他淡嗤,“就算没有贷款,你家里没有劳动力,你瘫痪的爸就够你受的,拿什么来养女儿?”
“法官不是瞎子,女儿跟着我,我请一百个产妇喂她。”
“建议你转行,地产界别呆了。”
言微咬着嘴里的软肉,极力克制自己,“秦怀鹤,我一直以为,你的格局不至于此。”
秦怀鹤扯唇,话里如带利刃,“我和你谈什么格局,不是你找我谈情说爱的吗?”
“……对,是我。”
她早该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这个男人如猎豹,总有一天会站在对面咬她。
汤里的白雾消散殆尽,上头浮着一层黄油,腻得人心慌气短。
“秦怀鹤,那法庭上见,不怕告诉你,我家里还有一百万存款,我爸妈出事,的确卖掉了一套房子,但好在,”言微眼睛冒出了两包水,蓄满了眼眶,下颌连接着颈部皆在颤抖,“有好心人,捐赠了八十万,法官不瞎也不傻,一百万足够我把女儿养到上小学。”
秦怀鹤怔了两秒,一声低不可闻的哂笑,“哪个好心人?”
言微那两包水终是决堤,泪水先后滑落脸颊,“秦信林老人,听说,是他八十大寿的时候,他的孙子以他的名义捐赠的。”
身旁的男人喉结上下一滑,眼睛里的寒冰在震碎,带着难言的撕裂,“言微,你来找我,是来报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