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鹤被司机接往机场,前往美国。
言微把脏衣物放进洗衣机,又把他的卧房简单收拾了一遍。
他今年常飞美国,家里没有固定的保姆,平时闫秘书会安排人上家里收拾。
他家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言微在衣帽间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她余留在这里的两件衣物,除了她的东西,没有其他女人的痕迹。
虽然秦怀鹤呆在这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不过言微心底还是比较愿意相信,他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护工大姐给她打电话,向她请两天假回老家。
言微应允下来,让大姐给言成明换上厚一些的褥子,等她回家了再洗被单。
傍晚回到家,言成明房间里响着电视声,听着像是民国剧。
言微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开灯,把包包挂上挂钩。
“我的小姑奶奶,您可行行好,老爷回来可要责罚我了哟……”
剧情热闹,人物性格张力十足。
暮色霭霭,和另一头的喧闹相较,她的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寥。
她站在言成明卧房门口,扫了眼他的垫褥,“爸,你饿了吗?”
天气渐凉,护工大姐已经给言成明换上厚一些的垫褥。
言成明凹陷的眼眶微微一动,看向她,“嗯。”
言微展露笑颜,“那我去热饭,今天没有提子了,吃一点苹果吧?”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但言微照顾他久了,一个细微动作也能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她进厨房热饭菜,又打了一杯苹果汁,端过去给言成明。
言成明一言不发,把东西都吃下去了。
不知道为何,言微胸口憋着一些话,忍不住想说出来给爸爸听。
收拾的时候,她到底憋不住,捏着碗碟,目光垂落在言成明脸上,“爸,我男朋友在国外,等他过几天回来,就过来看你。”
言成明顿了顿,轻点了一下头,喉管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好”。
言微鼻端一酸,端着碗和杯子疾步往外走,才到过道,泪水就模糊了双眼,脚下白晃晃的一团,极不真实。
她有些懊恼,最近这一段时间,眼眶总是有些压不住潮湿。
过去两年的时间,再苦再累她都很少哭,最惨的时候都已经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拿了一个大盆,把护工大姐换下来的垫褥和被罩用洗衣液泡了半个小时,才放到洗衣机里。
第二天,言绵过来了,看见阳台上晾晒的被单和褥子,念叨着这样的天气,被单在家里晒,还得晒出霉味儿来,拿到楼顶去晒,有风吹才好晒干。
言微才要去阳台收,就被姑姑制止了。
等言绵晒了被子下来,看见言微没有换衣服,大概是不打算出门了,便挨着她坐下,问:“言微,那男的家里有什么说法了吗?”
言微实话实话:“他刚去美国了,等他回来我就带他回来。”
言绵闻言,松了一口气,又埋怨了一句:“他开的什么公司,就这么忙,整天要往国外跑。”
“嗯,美国有个很重要的海岛地产项目,现在是最忙的时候。”
她眼睫轻轻低垂下去,“姑,我可能要去美国了。”
言绵顿了下,“你去做什么?”
“他让我去那边生孩子。”
“去那边生孩子,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可是我爸……”
言绵了然,道:“有人照顾你你就去,就算你在家里,生了孩子,也顾不上你爸,我现在半退休,回不回去没什么要紧。”
言微抿唇默了好一会儿,“我尽快回来,最多半年。”
就算是亲人,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姑姑还有姑父表哥要照顾,半年时间是极限了,就算姑姑不怕劳累,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言绵欲言又止的神色,“听你的话,那男的家里也不差,算起来,是我们高攀了,我和你爸爸说了,有没有彩礼都不要紧,他要是送了彩礼,就把钱都给你做嫁妆,你爸爸这个样子,亏了你……”
言微轻声打断她,“姑,我不用嫁妆。”
言绵听了这话,眼眶湿了,一时说不上话来。
亲爸瘫成这样,说难听点,这一辈子都是个累赘,得亏言微是个姑娘,若是儿子,指不定能照顾到哪一步呢。
言绵一想起来就心疼,她这侄女是多好的姑娘,人漂亮性子又好,还是名校毕业,本来大好前程,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
大肚子了,男方那边还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登记也没个准话。
“不着急,等孩子大一点再说吧,你顾着孩子,回来也没用。”
言微回到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张银行卡,递给言绵,“这里面有十万,留着照顾我爸的,该花什么就花,不用省钱,护工的工资我另外打给她。”
言绵没有马上接过去,“用不到十万,这钱是你自己存的?”
言微顿了下,“不是,我爸妈出事的时候,别人捐的。”
“捐的?谁捐的?”
言微默了默,“不认识,说是一个老人。”
言绵看她这个神色,是不想说的意思,便没有往下问,接过那张银行卡,“难得碰上善人,你也不能乱花,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呢。”
“我知道。”
这事儿算是落定了。
晚上林棠来看她,当着言绵的面,把秦怀鹤夸了一番,说秦怀鹤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金龟婿,也只有言微才能追得上。
言绵将信将疑,看了一眼言微,“言微追的他?”
言微笑笑,“没有谁追谁,就是正好合适。”
林棠自觉失言,笑嘻嘻搪塞过去,“我是说,只有言微这种好脾气才能配得上。”
言微唇线微牵,她和秦怀鹤,称不上谁追谁,但大概连林棠都不知道,她为了秦怀鹤,花费了多少心思。
包括她第一次尝试看午夜场电影,孤注一掷跟他回家。
收到秦怀鹤微信的十几分钟后,黑幽幽的播放厅走进来一个高大身影,那身影在下排阶梯处顿了下。
言微心跳如擂鼓。
很快,他挨着她坐下,稍稍倾身朝向她,嗓音在暗昧的播放厅里,低哑迷离,“电影好看吗?”
淡淡的佛手柑前调香侵袭而来,言微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但是胸口的鼓噪让她难受。
她唇角僵硬,“好看。”
一声不太真切的低笑,秦怀鹤肩背沉进椅子里,不再说话。
这是一部古装悬疑动作片,节奏还可以,场景和画质都很出彩,前半段,言微已经沉浸在影片里,但这会儿,她已经跟不上剧情,从收到秦怀鹤的微信消息,她神思便被迫从大荧幕上抽离了。
一直到电影散场,秦怀鹤都没有再和她说话。
商场早已经关门,只有两部电梯下到一楼,秦怀鹤单手插兜,闲散隽逸。
他没有进第一部电梯,而是等那几个人走了,才摁了下行键。
言微跟随他,前后进了电梯。
他偏过头,压着眼睫看她,“这么晚不回家,你家里人不管?”
言微唇角动了下,“我也不确定,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
“嗯,我妈以前管得严,晚上从来不让我在外面……”
她咽一下喉,把后面的两字给咽下去了。
这是实话,她妈从来不允许她在外面过夜。
秦怀鹤眉头稍抬,“你妈现在不管你了?”
言微轻声:“她过世了。”
他顿住了,尔后,嘶地抽气,“你爸呢?”
言微下意识翻转手机,唇线一扯,“我爸,他不怎么管我。”
手机屏幕里,时间显示已经凌晨两点一刻,除了软件推送,干干净净的。
爸爸已经很少和她说话了,即便他的手还能动,也不会给她发信息。
没错,她是一个没有人管的孤魂。
“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电梯门打开,他突然伸手揽上她,在她肩侧轻拍两下,低低沉沉笑,“跟我走,我管你。”
那是一种陌生的接触,带着致命的迷幻,言微根本就无法抗拒。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跟秦怀鹤走,是如愿以偿,也是破釜沉舟。
亨川世纪顶层往外看,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湾城的CBD没有入眠,幕墙上的灯带流光溢彩。
她就站在湾城的顶端,和秦怀鹤笨拙亲吻。
唇齿间是淡淡酒香,她心神微漾,想起自己喝到那杯咖啡,嘴巴会不会有些苦涩。
这一分神,就被秦怀鹤给捕捉到了。
他游离到她耳垂,轻咬了一下,嗓子暗哑,“怎么有点笨?”
言微轻轻提肩,气息不稳,“今晚吃饭的时候你还说我是个人才。”
他胸腔起伏,“那是客套话,听不出来?”
她声儿极轻,似娇似嗔,“你还需要说客套话吗?”
大概这话太过小孩子气,引得秦怀鹤笑了起来。
这一笑,言微知道,她暴露了,她不过是一个唬人的笨蛋,根本就不如他印象里那般聪明伶俐,那般晶莹剔透。
那一次以后,秦怀鹤没有再带她住过亨川世纪顶层,不是住酒店就是住在渐青湖。
两人并没有约定,但言微自动站位,秦怀鹤是甲方大老板,她还是乙方小助理,除了工作,她还是不要出现在亨川世纪。
那是言微大学毕业之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她照顾起秦怀鹤来,事无巨细,并沉浸其中。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称得上如胶似漆,秦怀鹤享受她的照料,对她也算疼爱。
秦怀鹤犹如一道光,驱散了覆在她心口的那层灰败薄膜,救回了她。
直到他提出让她去美国照顾他,言微拒绝了,那是她第一次拒绝他。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她有牵绊在湾城,一辈子都丢不掉。
秦怀鹤走了,她才发现,她和秦怀鹤也有了牵绊,也是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