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齐射!
风声呼啸,恍如神臂破天。
城头上,一片惨痛惊呼。
床弩射出的箭,一根根粗壮有如巨矛,矛尖前端装载着三棱刃铁镞,射到城墙上,人若被挨蹭着,立时就能被砸得筋骨俱碎,俨然一滩肉泥。
便是与城墙上坚硬的砖石相撞,也能撞得碎石飞溅,撞出惊人大坑。
而代王这边,足足推出了二十架神臂弩!
每架神臂弩一次发射可以齐发三箭。
这等规模的百人巨弩,汴京却是一架都没有。
汴京城上射程最远的八牛弩,以大靖目前的技术也只是勉强将其有效射程提到四百五十米左右,论射程,竟似乎还不如代王的神臂弩。
攻城战,有时候打的可不仅仅是人数,更重要的还是士气、兵械。
大靖一方的士气早在代王这边的檄发出时便已经大受打击。
不同于平城,平城毕竟不过一个小县,天子的存在对平城上下而言,都显得太过遥远。
在平城,檄上纵是把昌平帝父子骂得再怎么不堪,宋熠那边一反驳,再加上他平时的威信在,这士气也就回来了。
可京城不同,没有人可以代太子与昌平帝反驳。
比较关键的是,平城小且弱。
百姓们身处在社会底层,本身就很容易被引导,甚至是被愚弄。
这不是智商问题,而是见识不足,信息短缺自然造成的后果。
汴京城中却汇聚了整个大靖最人尖的存在,这里权贵堆集,富贾如云,各种势力错综复杂。
便是京城普通百姓,因为风气开放的缘故,也喜好谈两句朝政,或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或偷偷摸摸流传些皇室秘闻。
代王的檄一出,昌平帝首先就难以面对满殿臣工,其次百姓之间也难免人心浮动。
城墙上的军士们听了檄中所指,亦正是心摇神动。
这一支支呼啸着的铁箭就在这个时候,如同真正的神兵般从天而降了。
第一轮齐射之后,城头上兵士死伤近百。
四处惨呼声响起,断肢残躯,血肉横飞。
城头上几处凸角甚至都被撞塌了,神臂弩威力之恐怖,第一轮就使人心胆俱丧。
守城的禁军大将刘天中一边着地打了一个滚,一边厉声呼喝:“全体伏倒!八牛弩,准备!”
八牛弩的射程虽有不及,但敌军要想攻城,就不可能一直躲在远射程之外,终归是要攀爬城墙,近身作战的。
自来守城容易攻城难,刘天中能被选中做京城守将,自然也不是草包。
他虽然被敌军神弩威力所震撼,但也不会就此失神,更不可能不战而降。
城头上,刀兵相见,厮杀声,痛呼声,此起彼伏。
崇政殿中,却一片寂静。
静得就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在此时显得有些过于奢侈了。
外界的狂风骤雨在这个大靖权利最集中的地方隐隐掀起了另一种形势的汹涌暗流。
方才有人提议,既然太子受到质疑,那么何不使太子暂且避宫一些时日,另推出一位身份绝不会受到质疑的宗室成员走上台前,转移压力?
好家伙,这个提议简直绝了!
自从年初庆寿宫之变起,凡是蹦跶过的宗室就都被迁到了西京。如今尚且留在京城,能勉强一用的,则只剩两位。
一位是福王嫡子秦盛,但秦盛虽然身份没问题,为人名声却是又纨绔又平庸。
号称“吃喝玩乐一把手,其余通通都不会”。
让他走到台前来为太子分担压力?
他可能是来搞笑的。
至于另一位,却有些不可说了。
正是当今昌平帝的胞弟,先帝的嫡幼子,景安王!
景安王比之福王世子秦盛,却又还要更加名正言顺些。
难道说,一直在当今昌平皇帝压制下,过得不尴不尬的景安王,就要借着前朝叛乱,离奇翻身了?
这个时候,很难有人敢再去揣测皇帝的心情。
但对于给出提议的那位勇士,大家也都统一在心里抱以敬服。
这位勇士是谁呢?
对,他正是权倾朝野的堂堂左相,大靖朝的尚书左仆射崔峥,崔大人!
同时,他还是昌平帝的左膀右臂,第一心腹。更是太子妃的亲祖父,太子太师,太子岳祖父。
崔峥要叛变?
这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崔峥当然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完话,就紧紧伏跪在地,同时脱下头上乌纱,放置到身旁地板上。
终于,可怕的寂静中,被皇帝赐座在下首的太子站起了身。
他说了一句话:“太师起身罢,为孤披挂。”
崔峥豁然抬头,老眼中含着晶莹,带着惊诧与期盼看向太子。
太子移开视线,从来目下无尘的双眼微微一垂,到底轻叹声:“孤亲上城头,督战。”
太子要亲自督战,或者说,他要披挂亲征!
御座上,昌平帝亦是又惊又喜,手掌紧捏御座扶手,险些也被刺激得当场失态起身。
“殿下!”众臣同声惊呼。
太子亲征!
这个惊人的消息如同世上最绝妙的一剂良药,带着暴风在汴京城中呼啸卷过,为人心惶惶的汴京上下注入了新的生机。
不论太子的身世传闻有多不堪,只要他还是昌平帝亲子,是大靖太子,他的存在就如同神器,能镇压半朝,使人不至于绝望。
哪怕他从前常爱与佛为伴,深居简出,不理朝政,委实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但他只要还有着太子名号,他就是正统,是中心!
当然,前提是,在这一次大危机面前,他能够真正立起来。
烈火炼真金,关键时刻到了。
那么,太子能立得起来吗?
同一片天空,同一道夕阳下,平城的城墙外也正热闹。
厮杀声愈演愈烈,到后来甚至有要远去的趋势,这是窦思危杀红了眼,想要趁势追击敌方残兵。
他忘了“穷寇莫追”的道理!
城头上,宋熠面色一变,就要吩咐左右鸣金。
江慧嘉见大局已定,也不想耽误,便与宋熠告辞。
夫妻两个寥寥说了几句话,一个说:“我回去了,病迁坊那边还等着我。你自己当心。”
一个道:“娘子带上护卫,莫要太过劳累,等我。”
千言万语,此时此刻也都难诉,此情此境却一语不能多发。
江慧嘉答应了,还带着窦思危先前分给她的三个禁军,便不再回头,匆匆离去。
西角边,一片混乱的屋宇间,丁河蹲身伏探,几名青衣人悄悄隐在他身后。
风声隐隐,送来一片晚春的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