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心里所认为的感觉不对,是从来到烟树庄这边以后才生起的。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违和感来得突兀又朦胧,莫名地缠绕在她心头,总使她心惊肉跳,偏偏她还想不出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江慧嘉有些疑心自己是因为疲劳过度而形成了精神焦虑,但也不敢完全不将自己的感觉当一回事。她向来敏锐,经历过的大抢救更是十分不少,以她的丰富经验和意志,真的会只因为疲劳就产生焦虑症吗?
“娘子!”同样陪着江慧嘉守在病所里的白果忽然凑到窗边,喜道,“是郎君来啦!”
临时病所里已经没有了白日的纷乱嘈杂,但四处仍然可以听到各种高低不同的呻吟声,在幽幽夜色下回荡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与寂寥。
江慧嘉心中暗暗一叹,宋熠先前离开去办事,到这半夜时分又来病所,想来也是跟她一样,从到平城至如今,都没怎么休息的。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宋熠走在最前头,带着夜风的气息,在数盏灯笼的簇拥下,仿佛划破黑暗的一串星光,倏然而至。
他的脚步很快,进了门,略显冷峻的神色忽然就是一个转变,对着江慧嘉露出几分柔和的微笑来。
江慧嘉坐在一张小凳上,正倾身给面前一个呼痛得极厉害的病人针灸止痛。
宋熠走到她身边,见她回了头,便伸手扶到她肩上,低唤了声:“娘子。”
江慧嘉又高兴见到他,又有点为他忧心:“这样晚了,你还不休息”
话才一出口,宋熠还没回答什么,江慧嘉心里却忽地狠狠一跳。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此时最该担忧的一件事了。
昨天在来的路上,宋熠之所以主动请命与魏和光的钦差队伍分开,主要还是因为他先被鼠疫病人挠伤了!
他皮肤上见了血道子,又近距离接触了鼠疫病人,是实实在在有可能被传染的!
虽然当时江慧嘉就给宋熠服了药,但她能给的药也至多不过是强身清毒,给宋熠增强点抵抗力,要说什么防疫作用,不说略等于无,也很微弱就是了。
虽说人体自身也有抵抗力,宋熠不一定百分之百就会染病,但他被抓伤后,如果能够得到充分休息还好,偏偏他不但费心费力劳累一天,还半夜三更的不睡觉。
中医养生,讲究顺天时,应节气,凡有病体之人,最忌熬夜,一旦熬夜,就易风邪入体。
说白了,就是熬夜的人容易元气下降,抵抗力变弱,当然,可不就更容易受到各种病害的侵扰?
江慧嘉心口扑通扑通跳着,脑袋里头难受得厉害,但她并不能指责宋熠,她知道宋熠这样辛苦是因为什么。
宋熠眉目深邃,微微笑道:“我来接娘子同去官舍安置。”
他又想得十分周到:“此间之事娘子也不必担忧,我已征集民间大夫十余位,如今都在病所外,可替换娘子与众太医。即便有疑难不能决断,也可以支撑片刻,到时娘子与太医们再来便是。”
其实平城中的大夫绝不仅仅只有十来个而已,并且在此之前,当地官府也颇征集了一批大夫来出力。
然而十分不妙的是,大夫们虽有医术,可本质上也不过是普通人,并不能拥有免疫鼠疫的能力。如此这般,百姓们的病况未曾解决,来治病的大夫中却反而颇有几个也跟着染上了疫病。
这下可怎么得了?百姓们如何绝望,当地官员们怎么着急且不说,就是被征集来的大夫们,也有很多受不住这样的结果,纷纷请辞的。
江慧嘉等人到来时,愿意跟他们同至烟树庄做抢救的当地大夫已经只剩七八个。
反而是宋熠,这样出去转了一天,临到半夜居然又带了十来个大夫回来,着实不容易。
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法子,江慧嘉一时也没功夫探寻,只心里悄悄松乏了些,又觉得暖融融一片。
“也好,我们一同回去歇息片刻,天亮后再来。”江慧嘉当即做下决定,如果只有她自己在这里,不管有没有人来替,她是一定会坚持到天明再走的。但如今宋熠来了,江慧嘉心里明白,如果她不肯回去,只怕宋熠也要不肯回去了。
最要紧的是,宋熠此刻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担忧,江慧嘉暗暗有了计较,打定主意回官舍安置后,必要再为宋熠行一遍回天十三针,以期再度刺激他身体潜力,避免他染上鼠疫。
江慧嘉当即将手上银针都取出来叫白果拿去消毒,宋熠便牵住她的手扶她起身。
两人一同去见了成太医,成太医正坐在另一间病房的角落里伏案写着什么。
他也跟江慧嘉一样,这段时间里纵有休息,也不过是靠坐在椅子上歪一会儿,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单独安置。不止是他,其他的太医和医官也大多是这样。
大家都很疲劳了,因此也都不说客套话。
宋熠阐明来意,成太医怔了下,随即一喜。
他们这些太医下到疫区来,虽然主要目的就是治疫,但他们也都跟所有普通人一样,都是惜命的。不过是皇命难为,职责所在,又有医德加身,退缩不得。
然而如果可能,谁不想对自己更好一点呢?
太医们也没有金刚不坏身,也有染疫的可能,要是劳累过度,元气虚弱,则更是危险。其实这个时候就算宋熠不带人来替换,成太医也要提出来,将此处医官们分做两批轮班,先放一批去休息了。
成太医一边口称极好,一边使人通知其余同僚。外头的大夫们进来了,众人一番交接,很快就将事情初初交代完毕。
等回到官舍,时间又过去小半个时辰。
医官们都去休息,江慧嘉也与宋熠同回了单独分给他们的一个小院落。
两人洗漱一番,江慧嘉就要提出给宋熠行针。
“三郎”江慧嘉拢住半干的长发,俱都挽起来。本来她是困极了,不过洗漱过后,人又清醒了几分,便打算一鼓作气把事情做完,“你坐到这里”
她正说着,要指挥宋熠脱衣。
“笃笃”忽地门外竟响起轻轻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