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微荡,铺开的烛火轻轻晃动。
从空地上远眺,视野开阔极了。
山色寂静连绵,宛如一幅淡墨描摹的写意画。
四下安静,他们吃着蛋糕,随便聊一些很浅的话题。
张羽书和姜寻踩着柔软的草地跑走。
谢莺时盘腿坐在野餐布上,乌黑的卷发被风拂动,摇曳的烛光中,几分清冷。
闻璟看着她。
她一向以学生形象示人,素面朝天,不似今夜动人。
谢莺时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轻笑,眼睛如星光般明亮。
“生日快乐。”闻璟变魔术般拿出一只礼盒。
“可以拆开吗?”
“当然。”
盒子里是一只细带手表,表盘里盛开着几朵粉山茶,很是漂亮。
闻璟说:“我帮你戴起来吧。”
谢莺时伸出细瘦的手腕,他取出手表妥帖地为她戴上。
他温热的手掌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背。
两人靠得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
风渐渐大了起来,姜寻突然说:“我们回去吧,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闻璟与谢莺时迅速分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几人灭掉了蜡烛,将用过的一次性餐盘和叉子一一装进垃圾袋,再将桌布收拢,放回篮子里。
宴会厅里依然热闹,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四个离开过。
梁若微与老爷子老太太一起,和几个长辈说话。
梁知白则被数人簇拥着,不知正聊几亿的项目。
谢莺时刚要取杯香槟,却不料被一道清丽的声线吓够呛。
“你是去约会了吗?”
是Tara.
她用的是"Date",这个词显得有些暧昧。
谢莺时否认:“不是这样的!”
少年少女青涩的感情,真是有趣。
Tara笑得很开心,揽着她一块儿去找人说话。
夜十点,工作人员推来个装饰华丽的蛋糕,却不知道该把切蛋糕的长锯齿刀交给谁。
还是老太太上前解围,再度将谢莺时和梁若微的手合在一处。
即便不情不愿,她们还是一同切下第一刀。
……
晚宴结束回到家,夜已很深。
外头下着小雨,能听到潺潺落雨声。
客厅里堆着许多的礼物,谢莺时只觉得昏困,没精力拆。
倒是梁知白从书房出来,先给她一只盒子。
谢莺时不解看他。
他淡声:“这是你母亲的朋友给你的。”
谢莺时拆开小巧的盒子,里头是条项链,坠着个薄薄的透明吊坠,不知道是什么
用手摸了摸,是平滑坚韧的手感,在灯光下还闪着细碎的流光。
还挺好看。
梁知白又递给谢莺时一把钥匙,“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徐睐一年到头为工作四处奔忙,工资却少得可怜,攒了好多年才攒出一套小两室。
那次去西南出差前,却将那套房子的钥匙交给梁知白,嘱咐他一定交到她亲生女儿手里。
谢莺时愣愣接过那把半新不旧的钥匙。
“有空就过去看看,明天律师会过来办手续,把房子转到你名下。”梁知白说。
雨夜昏昏,谢莺时沉默的侧脸陷在里面,看不出什么表情。
单薄的身影着实显得有些可怜。
半晌,她问:“可以现在去吗?”
梁知白沉默,片刻后拨了个电话给刚离开没多久的司机。
司机十分钟不到就在楼下等,即便深夜加班也没什么怨言,大抵每月工资惊人。
一路过去不见几辆车,只有一盏盏路灯静静矗立。
徐睐买下的房子是间二手房,梧桐路上的老小区,胜在地段不错。
车子开进小区,还遭到值夜班的保安盘问。
梁知白走在前面,两人放轻脚步爬上五楼。
楼道里灯似乎坏了,闪烁不停。
谢莺时拿出钥匙打开门,试着打开了客厅的灯。
忽然亮起的灯光令她微眯了眯眼。
她站在玄关处,鼓了鼓劲才迈步往里面走去。
暖融融的灯光下,不算大的客厅收拾得十分整洁,并没有想象中积满灰尘满屋霉味的景象。
想必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不过因为整个屋子里没几件家具,显得有点空。
谢莺时无端低落。
或许徐睐并不住在这,所以也没留下什么生活痕迹。
“去主卧看看。”梁知白意味不明地说。
谢莺时应了一声,缓缓走去主卧,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按下。
屋里黑洞洞的,隐约透出几样物件的轮廓。
她摸索着找到开关,揿亮灯。
眼前的景象令她睁大了眼。
包装好的礼物盒子小山般堆在房间里,一时竟然数不清有多少个。
她上前去拿起最上面的盒子,发现包装的缎带上还系着一封贺卡。
[这是给宝贝的一岁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两岁的、三岁的、四岁的……
七巧板、益智积木、毛绒玩偶、绘本……
谢莺时一样一样地拆开,拆到第十七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无法抑制地哽咽。
原本以为亲生母亲已经被梁若微独占。
还好还好,她给她留下这么珍贵的礼物。
梁知白站在客厅里,听到了主卧里压抑的哭声。
足以令人心碎的饮泣。
回去的路上,梁知白原以为谢莺时会问点什么。
但她始终沉默。
却不想,到家后才听她突如其来一句:“我可以搬出去住吗?”
梁知白正解袖扣,小小的金属扣落在矮柜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依旧不问“为什么”,只说:“随便你。”
说到底,他没有照顾她的义务。
不过也不是说搬就搬的,毕竟那边已经很久没住人了,需要去检查看看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
早上梁知白说了声,这个事就落到了凌姨的身上。
她过去看了看,晚上回来说是那边装修太老旧,需要重新做一下硬装。
“装修完散散甲醛,差不多也是暑假的事了。”凌姨说,“正好那时候有空闲好搬家。”
谢莺时自然没什么异议,“麻烦您了。”
凌姨似乎是想问她到底为什么非要搬出去的,但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问。
毕竟是女孩子,年纪大了,和年轻的男性长辈住一起,总归也不方便。
搬家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
进入四月后,气温便一日比一起高,谢莺时也迎来了在英德的第一节游泳课。
上课前,所有人都在岸边认真地活动拉伸。
游泳课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女性,她高声问:“这是我们这学年第一节游泳课,有没有没有学过游泳的新同学?”
谢莺时孤零零地举起了手。
英德的学生大多从小学时就开始上游泳课,她也算是独一份了。
泳池边响起零星的笑声。
老师走到谢莺时面前,问:“以前没学过游泳?”
“没有。”
“那待会儿我会带你下水,拉伸一定要到位。”
活动拉伸结束后,老师领着谢莺时到浅水区,却只是先让她下水习惯在水里的感觉。
“你先试着感受一下水的浮力,放松自己。”
深水区那边却已经玩闹了起来,老师说完这句便丢下她朝那边去了。
游泳课足足一个半小时,谢莺时在水里泡了半天,手指都泡皱了。
张羽书不爱动,瞅准机会就过来坐在池边跟她聊天。
一节课就这么消磨过去。
在更衣室换回衣服,谢莺时重新戴上手表,看着表盘里的山茶花,忍不住笑了笑。
张羽书眼尖,凑上来问:“这不是那谁家的春季新品吗?闻璟送的?”
谢莺时坦诚地说:“是啊。”
张羽书坏笑,“嘿嘿,你们俩……”
“砰”一声,却是陈幼仪砸上储物柜的门,粗暴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张羽书小声嘀咕:“什么毛病……”
陈幼仪听到了,瞪了她一眼,却把矛头对准谢莺时。
“在家得不了好,就只能攀男人了是吧?”
谢莺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啊,你很羡慕我吗?”
陈幼仪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激怒,猛地扬起了手。
旁边的女生马上上前阻止了她,轻声说:“幼仪,我们快走吧,不然赶不上下一节课了。”
陈幼仪也察觉到失态,这才愤愤地放下了手。
丢下一句“你等着”便离开了更衣室。
谢莺时第一次觉得她的挑衅这么令人烦躁。
凭什么闻璟高高在上,而她是攀高枝的那个?
无论是哪个方面,她始终觉得自己与闻璟是平等的。
这烦躁的情绪足足持续到了周日晚上。
谢莺时换上了泳衣,坐在池边玩水。
东方国际顶层的泳池只开放给住户,这会儿只有几个小朋友在保姆的看护下套着泳圈玩耍。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闻璟还没过来。
谢莺时看着几个小屁孩撅着屁股在池子里狗刨,郁闷的心情倒是消散了不少。
于是突发奇想,也找管理员要了个泳圈,下水玩了起来。
闻璟换好泳裤进来的时候,谢莺时腰上套着个大白鹅游泳圈,在浅水区和几个小朋友玩闹。
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谢莺时才注意到他来了,一时有些发窘。
“来了怎么不叫我啊?”她抱着泳圈涉水过来。
闻璟笑说:“看你玩得很开心,就当是热身了。”
有个小女孩刨水过来,甜甜地叫声姐姐,“快来玩呀!”
不等谢莺时说话,闻璟就假装严肃道:“我是来给姐姐上课的游泳老师,她还得去游泳呢,没空跟你一起玩了。”
“好吧……”
或许是老师这个身份确实令人害怕,小女孩连忙爬上岸跑远了。
谢莺时哈哈大笑。
闻璟说:“把游泳圈先给我吧,你上来休息会儿,我先活动活动。”
谢莺时爬上岸,等他拉伸的时候披上浴巾喝了口水。
再次下水时,没有了游泳圈,看着脚下粼粼的水光,她有些紧张。
闻璟站在水里,朝她伸出手,说:“别害怕,我会托住你的。”
谢莺时用力闭了闭眼,佯装镇定地先用脚尖探了探,随后撑着池边缓缓下了水。
纤细的身体缓缓没入水波,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找到平衡。
晃悠悠的细浪贴在裸|露的皮肤上,凉凉的,痒痒的。
闻璟抬手拍了拍泳池边沿,说:“扶稳这儿。”
谢莺时照做。
闻璟说:“我们先做憋气练习,待会儿你记得深呼吸。”
待她深吸了一口气,他便带着她一块儿沉入水底,
“哗啦”一声池水没顶,谢莺时紧闭双眼,她黑色的头发散落几绺在水中,宛如无意落下的墨痕。
闻璟看着她,静静地数秒。
十秒一到,他就托起她的手臂,带她出水。
谢莺时猛地睁眼,大口喘气,不大适应地咳嗽了起来。
“呛到水了吗?”闻璟问。
谢莺时抬手抹去眼睫之间停留的水,摇摇头。
这才发现,他们之间靠得极近,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她若无其事地别开脸,气息微喘,发红的耳尖却将她出卖。
闻璟也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放开手,却不料谢莺时没稳住平衡,直接栽进了水里。
水蓦地呛进口鼻,谢莺时挣扎了一下,自己抓住池壁浮了起来。
闻璟手忙脚乱,充满歉意地说:“抱歉!没事吧。”
好半天,谢莺时才缓过来,“没事。”
这下闻璟不敢让她继续再下水练习了,两人爬上岸在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方才那个小女孩已经裹上浴巾准备回家了,路过时还不忘向他们说再见。
谢莺时朝孩子们摇摇手,突然问起:“好像在我入学后你就没和其他人一起吃过饭?”
闻璟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在想,是不是麻烦你太多了。”谢莺时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应该有很多人谈论我吧。”
闻璟垂下眼睛,温和的表情褪去几分,
“有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谢莺时倒是无所谓,“我不在乎啦。”
片刻,闻璟说:“其实我……”
“姐姐再见!”
一个小朋友被保姆牵着过来,大声道别。
话到嘴边被打断,闻璟也无意再说下去了。
他温和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也不能急于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