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莺时将头埋进膝间,呜咽声仍清晰地溢出。
昏朦的灯光为她垂下的细颈镀上一层霜雪般的颜色。
或许是在门厅待了太久,梁知白触碰到几绺软绸似的头发,是浸了冰一样的凉。
察觉到自己的裙子都被浸湿,谢莺时的抽泣声才缓缓停歇。
她低着头,抬手抹去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
眼前一片朦胧,却清晰地嗅到清冷的雪松气味。
梁知白撑膝起身,垂眼看她。
或许那应当是怜悯的眼神。
命运不作商量,将她普通且平静地生活搅得翻天覆地。
超出她承受能力的富足生活,格格不入的梁家,所有人都默认的潜规则。
不被接受的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恐惧不已。
掩饰得再若无其事,这些东西已经深深扎根,终于在今天破土而出。
谢莺时敛下濡湿的睫毛,残存的哽咽令她声气微哑,“我可能……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她将这一切当作是水土不服。
梁知白脸上的错愕转瞬即逝,随即笑了笑,语调认真接下她的话。
他说:“早日康复。”
小孩子面子薄,只从这话里体会出轻哂的意味。
“……我会的。”她声音细小地说。
梁知白今日的耐心仿佛已经到此为止,顾自脱下大衣,越过她从鞋柜里取出拖鞋。
谢莺时小小一团蹲坐在原处。
壁灯静静地亮着,暖色的光源扑散在屋里,描摹着她纤弱细瘦的身形。
她犹豫着,用试探的口吻问:“以后,我能不能不回老宅了。”
梁知白抬眼看着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云淡风轻地嗯了声。
“随便你。”
时间挺晚了,整座城已然沉寂。
屋里显得空旷而静谧。
谢莺时哭得厉害,若无其事地进屋接杯水喝,不自觉地按了下胃部。
不多会儿梁知白也进来,瞥她一眼,仿佛预料到般,“我让凌姨留了宵夜。”
灶台上的确还留着一锅海鲜粥。
大粒的虾仁和对开的青蟹铺陈在晶莹的粥米上,香气外溢。
……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雨点敲打在窗玻璃上,清亮晨光从纱帘外透进来,谢莺时醒了。
意识昏昏沉沉,她撑坐起来,迟钝地掀被下床。
流理台前,凌姨正在修剪送来的鲜切花。
“凌姨早。”谢莺时的声音有些喑哑,显得有几分恹恹。
凌姨很快发现她的异常,“不舒服吗?”
测过体温,果然是发烧了。
谢莺时随便吃了点东西,家庭医生上门来给她输液,嘱咐好好休息。
今天的口语课也遗憾取消,Tara带来几盒雪糕,见她睡得很熟,放下就走了。
夜深时分,谢莺时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薄汗。
她意识朦胧,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正在输液,下意识抬手看了一眼。
手背上还贴着止血胶带。
凌姨开门进来,见她已经醒了,便将手里的托盘暂且搁在床边的小桌上,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谢莺时点点头,接来托盘里那碗白粥吃了几勺。
房间里亮着盏床头灯,暖色的光源描摹着她纤细的手腕。
“吃不下也不要勉强,垫垫肚就成。”
谢莺时的确没什么胃口,依言放下了勺子,主动去端水吃药。
凌姨慈蔼地看着她,“好好休息,知白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刚退烧,谢莺时没什么精神,凌姨帮她掖了掖被子,便就离开了。
一觉睡醒已经是周一早晨,整个周末过得像是一场梦。
病得难受劲儿过去,谢莺时才感到饿。
她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洗漱过去了餐厅。
梁知白先她一步,今天喝的是杯冰美式。
餐桌前萦绕着咖啡微苦的气味。
凌姨给谢莺时准备了牛肉粥,还有一杯橙汁补充维C。
“好点没有?”梁知白瞥她一眼,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莺时说:“好多了。”
凌姨叹口气,心有余悸道:“昨儿反反复复地烧,真是吓人,退烧了就好。平时就总说让你多穿点,别着凉了……”
听着凌姨的絮絮叨叨,谢莺时心虚地看了眼梁知白,见他神色自若,这才松口气。
昨天的事她只想烂到肚子里去,最好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吃过早饭,谢莺时才想起看手机。
果然,何淳熙发来了一串消息。
最后一条是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发的。
或许是见她一直不回消息,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这会儿何淳熙应该是在上课,谢莺时便只是回了条消息报平安。
张羽书也发来了消息,问她怎么没来上课。
谢莺时回复:[生病了。]
张羽书回很快:[好惨哦,好好养病。]
片刻后,又发来一条。
张羽书:[我晚上来探病!]
谢莺时冷漠地回复:[不需要。]
张羽书便发来一串大哭的表情。
关上手机前,谢莺时百无聊赖地点进了闻璟的朋友圈。
她很喜欢看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很干净,除去偶尔发的读书笔记和生活记录,就是摄影社社员们和他自己的作品合集。
是一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这个周末闻璟发了两条朋友圈,一条是家里的橘猫,一条是他近来的作品。
谢莺时点开长图,随意往下滑。
看到最后一张长图的时候,她看到了学艺楼后那棵老梨树,再往下滑了一张,却愣了一下。
扎丸子头的女孩背对着镜头,仰头看向窗外,看得出,她的目光应当是落在尚未绽放的梨树上。
光与影的界限好像已经不太分明,因为整张图里,只有她在发光。
这分明是她自己。
谢莺时只觉得脸颊微热。
心跳鼓励着她点开了闻璟的对话框。
谢莺时:[梨花开了吗?]
闻璟应当没有在上课时回复消息的坏习惯,对话框久久没有动静。
谢莺时杵着下巴等了一会儿,直到凌姨叫她去吃水果,才恍然放下手机。
好在这等待并不煎熬,她吃着酸甜的草莓,很快抛之脑后。
并且在午饭前,写了一张数学卷子。
午饭仍是清清淡淡,谢莺时宣称自己已经康复,想吃点麻辣的,被凌姨无情打回。
再次想起看消息,已经是午觉醒来后了。
闻璟:[我没有去看过,或许已经开了吧。]
闻璟:[生病了?是着凉了吗?]
闻璟:[梨花开了。]
最后一条消息后跟着一张图。
那棵梨树果真开得一树繁盛,花多叶少,满树梨白。
谢莺时想起一句诗。
砌下梨花一堆雪。
心中忽然蠢蠢欲动,想要亲眼去看。
谢莺时什么都没带,和凌姨交待了去向,便匆忙去往学校。
到时才想起,连校服都忘记穿。
英德的安保做得非常好,门外见她交不出铭牌也没穿校服,自然不让进。
谢莺时无奈要走,手机却震动起来。
是闻璟打来,“我好像看到你了,你在学校门口吗?”
谢莺时觉得自己好傻,“我来看梨花。”
闻璟愣了一下,说:“你等等。”
他挂断电话,却朝校门口奔来,很快来到谢莺时身边。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进去。”
“哪里?”
闻璟也笑,伸手抓起谢莺时的手腕,带着她绕到了英德东侧一个围墙外。
这一处似乎要比其他地方要低矮一些,上面明显有着攀爬的痕迹。
一看就是逃课学生们的出入口。
不等谢莺时问什么,闻璟已经敏捷地攀了上去。
干净的蓝天下,白衣黑裤的少年神情认真地将手往下递了递,“很容易的,握住我的手。”
谢莺时眼底映着他的身影,坚定地伸出了手。
虽然费了一番周折。
好在,他们还是顺利地攀过了围墙,顺利地到达了地面。
英德实在是太大了,谢莺时完全搞不懂这里到底是哪里,只能亦步亦趋跟着闻璟。
这一片花草茂盛,肆意生长。
脚下的草坪里东一簇西一簇冒出五颜六色的小花,像是雨后突然才长出来的。
七弯八绕,他们总算重新踏上了铺好的石板路。
勉强能梨树雪白的花顶。
穿过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谢莺时握着闻璟的手跳过溪上铺陈的踏石,再一抬头,如美人素装般的梨树就闯入眼帘。
彼时正是国际班的社团活动时间,远远的,传来一阵阵的人声。
行到树下,谢莺时仰头入迷地看。
风拂过,吹破枝头玉。
满树碎玉跌下枝头,落在她的发间。
她伶仃的身影在这满树繁花之间,莫名有孤孑之感。
恍若不在人间。
闻璟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缄默着。
初春时节,天仿佛瞬间就暗下来。
他们最终还是躲进学艺楼那个小角落,这一片依旧没什么人会来,仿佛已经变成一个秘密基地。
外头风声疏疏,昏黄的路灯亮起,照亮纷飞的花瓣。
谢莺时脸颊都被吹得冰凉。
她隐约听到晚课预备铃响起,这才想起问:“你没有晚课吗?”
闻璟没有回答,而是问她:“去冒险吗?”
“什么?”
“冒险,”闻璟说,“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随便在某一站下车。”
听起来十分荒诞。
但——
“好啊。”谢莺时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存稿无了,以后可能不定时更新,能力内尽量日更,有榜跟榜。
本周榜单需更新15000字,字数够了就不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