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老李给梁家开了十多年的车，收到消息，年初一这天早早便等在楼下。
谢莺时刚走出门厅，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上前躬身叫声小姐，并为她拉开车门。
这副恭敬的样子让谢莺时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谢谢李叔，今天麻烦您了。”
老李则更加小心，连声道：“哪里哪里……”
这下谢莺时不敢再多嘴说客气话了，只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
到达车站外停车点的时候何淳熙正好出站，时间卡得刚刚好。
小半月没见，两个小姑娘一见面就紧紧拥抱了下，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停车点不远，很快就到了。
老李先一步将何淳熙的行李放入后备箱，随后为两人拉开车门，提醒上车小心。
车内浮着浅淡的香氛，空调温度舒适。
何淳熙打量着车内的装饰，凑近谢莺时，耳语道：“乖乖，你都配上司机啦！我爸妈前儿还问起你呢，怕你到了新家吃不饱穿不暖，愁得直叹气。”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车驶出站，汇入进城的车道。
在家吃过午饭，两个小姑娘换上明制汉服去出发去故宫游玩。
大抵是农历新年的缘故，故宫里游客比平时还要多，不少年轻人都穿上汉服躲着人群拍照。
何淳熙是个社交悍匪，遇到穿汉服的人便上前搭话，还蹭上了免费的摄影师。
到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大群人结伴游玩，热热闹闹地逛到了闭馆。
离开前大家各自都加了微信好友，还拉了个群返图。
吵吵嚷嚷的，谢莺时一边和人搭话，一边飞速通过数个好友申请。
一个昵称为“L”的新联系人躺在列表最末，头像是一座雪山。
她顿了顿，点了通过。
拉起来的群二十余人，回去的路上也不消停，开始斗图，各种各样的表情包一个接一个。
何淳熙笑个不停，把存下来的表情包又转发给谢莺时。
晚上则是去外面吃。
凌姨帮忙订的餐厅在平城南郊，藏在广阔的湿地公园里，是一处静谧的院落。
下起了雪，门迎撑起油纸伞，领着两人穿过前院，前往包间。
另一边，梁知白与好友钟弛及其女友一并入座。
钟弛毕业后从事风投行业，事业重心一直在国外，年前才刚回国接手家里的公司。
今天一则算是给他接风，二则算是给梁知白过个简单的生日。
领班亲自过来上茶，笑着说：“梁先生好久没来了。”
细瓷茶壶斟出碧色茶汤，七分满，茶香氤氲。
梁知白点点头，接过菜单看了一眼。
钟弛的女友Tara翻开菜单，磕磕绊绊地和服务员交流。她是个中美混血儿，丹凤眼高鼻梁，中文说得不大好。
钟弛一一指正，低笑说：“宝贝，你真的有中国血统吗？”
梁知白：“……”
他合上菜单，喝口茶，朝外看了一眼。
中庭前，门迎的伞落下，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梁知白挑了挑眉，几分意外。
两个女孩很快消失在视线内，想必是往包间去了。
“看什么呢？”钟弛将菜单还给领班。
梁知白收回目光，说没什么，“四季云顶那个项目，钟董交给你了？”
钟弛叹了口气，“咱能不谈工作吗？”
梁知白脸上的笑意不甚明显，慢条斯理地点头，“行。”
钟弛提壶给他斟茶。
“听他们说，你那亲侄女找到了。”
梁知白口吻从容，“什么时候我变成梁家千金的‘亲叔叔’？”
他语气沉静，倒引得钟弛几分讪讪，摊手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氏如今脱胎换骨，全仰仗梁知白费心周全，谁料现在亲孙女回来名正言顺继承家产，外头都笑他一场空。
而当事人神情平淡，只差将“无聊”两个字写在脸上。
钟弛一时语塞，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Tara蒙在鼓里，疑惑：“梁？”
“抱歉，”梁知白轻描淡写地用英文讲，“聊了些题外话。”
Tara笑着点了点头。
菜式在这个时候送上来，恰到好处地将这个话题揭过。
……
这家主打淮扬菜，菜式精致，味道也很不错。
谢莺时和何淳熙玩了一下午，路上就饿了，将几个菜吃得干干净净。
稍稍小坐片刻，谢莺时便叫来侍应结账。
对方确认过包间和预订人，说已经有人买过单。
这或许是凌姨的小惊喜。两人穿上厚实的披风和斗篷，说笑着离开包间。
外头天已经暗了下来，四下亮起昏黄的庭院灯。
雪后整个中庭都被细雪半覆，零星绿意隐匿在石缝中，颇有几分朦胧的美感。
一路走到大门外，谢莺时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老李电话，有条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是那个“L”发来的。
L：[在门口等我。]
谢莺时：？？？
随即明白，这是梁知白的微信。
谢莺时想了想，回复：[好的。]
只片刻，梁知白三人离开餐厅，走出大门。
谢莺时和何淳熙站在门侧一蓬紫竹下，听见动静抬头。
夜里风大，斗篷上缀着的绒毛拥住她的脸，显现出几分稚气娇憨。
“哇！”先出声的是Tara，“这是谁？她们好可爱！”
两个女孩都穿着同样的立领长袄和马面裙，身上搭着毛绒绒的斗篷，就像两个漂亮的年画娃娃。
钟弛都不用问。
几乎是瞬间，他就认出了谢莺时——她的眼睛与她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面对热情的Tara，谢莺时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求助，“梁叔叔。”
梁知白略略点头，示意不用管她，说：“走吧，送你们回去。”
钟弛友好地和谢莺时打过招呼，将女友拉回来，低声说：“宝贝，你吓到她们了。好了，现在道别吧，过段时间再重新认识。”
Tara送出两个飞吻，把何淳熙逗笑了，谢莺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知白那辆黑色的车低调地停在路边，一路过去，碎雪落在伞面上，窸窸窣窣的，四下里愈发显得寂静。
上车后谢莺时才想起向何淳熙介绍：“这是我叔叔，梁知白。”
说到“叔叔”这两个字，那股别扭的感觉又涌上来，磕巴了一下。
沉默片刻，她才继续向梁知白介绍：“我的好朋友，何淳熙。”
何淳熙也礼貌地喊：“梁叔叔。”
连续两声“叔叔”听完，梁知白一时失笑。以前明明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
他掩下笑意，说：“你好。”
车到了和景万州，梁知白没多留，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直接离开。
何淳熙不大愿意留宿在公寓那边，原本她自己订了另一个经济酒店，但凌姨觉得不太安全，便改订了这家。
一直到房间门口，谢莺时才知道原来凌姨订了最豪华的顶楼套房。
“哇！”何淳熙一进门就奔去弧形落地窗边，惊叹道，“好美！”
谢莺时也走过去。
窗外细雪纷杨，万千霓虹与洁白落雪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何淳熙玩了会儿电动窗帘，又开始探索房间。
屋内，管家已经将床铺好，两套睡衣就放在床位，两盏落地灯也调整到了最适宜的亮度。
恒温浴缸里水温正好，入浴剂是玫瑰味的，带着浅浅香气。
谢莺时拉开衣柜，里头挂着崭新的衣服和鞋袜，没打LOGO，应该是凌姨准备的。
何淳熙已经自如地开始泡澡，让谢莺时给她倒一杯可乐。
还不忘强调，要用高脚杯装。
折腾了许久，两个人终于都躺回床上。
“怎么样，这几天在新家还开心吗？”
何淳熙是个非常单纯的人，即便看到好朋友有司机接送，动辄豪华酒店，也还是会认真问她是否开怀。
谢莺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开心，说不上。
不开心，也不至于。
凌姨和梁知白对她都很好，至少在物质生活上毫不吝啬。只是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没什么归属感。
最后，她答非所问道：“我有点想家了。”
何淳熙便说：“那咱们明天就回家，就住我家，我爸妈肯定很欢迎。”
谢莺时摇摇头。
“等我继承了家产再回去，到时候买个大房子，大家一起住！”
何淳熙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对了，”她爬起来去翻行李，“我妈给你发了压岁钱让我带来。”
谢莺时悄悄摸了摸，估摸着应当是三两张的厚度，这才放心收下。
往年都是谢甯女士给何淳熙再发一封红包，但今年情况特殊……
“我给你买汉服吧，你随便挑。”
“啥？”
谢莺时强调：“给你买汉服”
何淳熙犹疑地回头。
“随便挑？”
“随便挑。”
何淳熙爬回床上，嘿嘿笑问：“你发财了啊？”
“唔，”谢莺时说，“可不是嘛。”
昨晚临睡前她把梁知白给的红包拆了，里头居然放了张信用卡。
既然说是压岁钱，那就是随意支用的意思吧？
两个小姑娘研究了一下，发现它应当是一张副卡，享受主卡的额度和权益。
一般来说，这张卡是不限额度的。
黑金配色的卡在谢莺时指间打了个转，被何淳熙抢走。
“那主卡就是你小叔叔拿着咯？”
“小叔叔？”
“是啊！谁像你似的，‘叔叔’来‘叔叔’去……他看起来应该没长我们几岁吧？”
“这有差别吗？”谢莺时哭笑不得。
“怎么没有！”何淳熙严肃地说，“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称呼更亲近一些吗？”
兀自咂摸片刻，谢莺时点头，“好吧。”
搬来平城前，她不是没想过会被冷待，但事实上，梁知白对她算得上细心周到。
那称呼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吧？
夜色深深，谢莺时按下遥控器关闭窗帘，将弥漫的风雪隔绝在外。
“明天去哪里玩？”谢莺时问。
“去长城吧，”何淳熙说，“不到长城非好汉。”
谢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