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谢莺时都没和梁知白碰上面。
他应该很忙。
不过这并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
凌姨似乎对她入学英德这事十分担忧。
英德是私立国际学校,实行两套教育模式,分作国际班和实验班。国际班采用西式教学模式,实验班则是国内传统教育模式,不过两种班级都是走班制,也有重叠的课程。
国际班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课程及课余生活完全西化,也因此被戏称为“贵族班”。
相对来说,实验班就低调许多。
但两个班有个共同点,九成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从小学部一路升上来,也就意味着十分排外。
对此谢莺时保持乐观态度。
不管怎么说,好歹英德实验班与她所在的高中使用的是同一套教材,还不算太糟。
小年这天,裁缝将校服毛坯裁好,亲自送过来让谢莺时试穿。
“袖子稍稍长了一些,是不是?”凌姨说着掸了掸校服袖口。
裁缝是个英俊的老先生,戴着细边眼镜与白手套,点头说:“劳烦小姐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误差?”
谢莺时抬抬胳膊、扯扯下摆,检查肩线和宽松度。
尽管只是半成品,也能看出整套衣服裁剪流畅,穿在身上十分舒适服帖。
除去袖子这个小小的问题,再无其他误差。
裁缝将衣服收好,喝了杯茶。
梁知白难得早早回家,正好碰上,便也被凌姨按着量了一次身材。
傍晚光线昏暗,客厅里早早开了灯,将他青松般挺拔的身影拓在墙面,宛如一帧老电影。
谢莺时坐在一旁,多看了两眼。
量完数据,裁缝收回软尺,凌姨拿出一张单子,送他出去。
今儿是小年夜,谢莺时原本以为梁知白会回老宅吃饭,没想到他留下了。
大抵是怕她一个人过节不高兴吧。
不过谢莺时认为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偏见,她其实不在意这些的。
席间无话,梁知白喝完一盅汤,放了汤匙,这才开口:“今年老太太做主,要回苏城老家过年,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谢莺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老人家这都要躲到苏城去了,她总不能上赶着去惹人嫌。
“我不是很想去,听说南边儿湿冷,比平城难捱多了。”她尽量用轻松平静的语气讲,“不如留下复习功课。”
梁知白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说:“行。”
过了会儿,他又添一句,“我也会留在平城。”
谢莺时抬头看他,他今天穿一件白色的毛衣,显得十分清隽温柔。
她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捏着汤匙的手顿了顿,总觉得被看穿,只能含糊地应声“好”。
片刻沉默,梁知白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席。
……
晚上,谢莺时洗过澡,写了半张卷子,稍稍停笔。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雪势不大,还不等落地便消融。
林立的高楼恍若披上一层薄纱,隐隐绰绰。
凌姨敲门,送来一碟新鲜饱满的草莓,提醒她稍作休息,劳逸结合。
“谢谢凌姨。”
谢莺时随手拈起一颗咬了口,窝进窗边的懒人沙发里,抻抻腿。
放在一边充电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亮起,显示有新的微信消息。
她从地毯上手脚并用爬过去拿起看了眼。
是好友何淳熙发来问候。
何淳熙:[平城下雪了,冷不冷?需不需要爱的抱抱?]
谢莺时笑了起来。
她与何淳熙打幼儿园起就认识,小学、初中都同班,高中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
到目前为止,她们两人所有人生大事都有对方参与。
梁家第一次派人上门那次何淳熙就在场。
那时候谢甯刚去世,何淳熙一家过来帮忙处理后事,情绪都不大好。
对方来得不巧,又要求谢莺时提供一根头发用以亲子鉴定,完全是一副骗子口吻,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最终那人被何淳熙举起扫帚狠狠地赶了出去。
谢莺时回复说自己挺好的。
环顾整个房间,舒适的床、柔软的地毯,甚至专门剔去尾部的草莓。无一处不妥帖用心。
的确挺好的。
何淳熙不疑有他,又絮絮叨叨聊起近来的小事。
说她这次期末考成绩不错,家里人奖励了她一笔小钱。
何淳熙:[我干脆来平城旅游好了!]
谢莺时:[什么时候来?]
何淳熙干脆打来电话,一面翻看车次,“年初一的动车好空,就那天吧!”
“初一?”谢莺时拿着手机又爬回懒人沙发上窝着,“大过年的你不在家……”
“买了买了!你记得来车站接我啊。”
何淳熙行动力实在太强。
谢莺时便应下:“好好好……”
确认这个年至少还有好友的陪伴,那点小小的沮丧和不安也就消散了。
……
时间一晃而过。
除夕早上,家里打扫完了,凌姨也要回苏城和家里人一起过年,临走前再三交代,让谢莺时有事一定电话联系。
“您放心,不会偷偷在家哭鼻子的。”谢莺时一本正经地说。
凌姨笑了起来,稍稍放下心,还是不免又唠叨几句,让她出门记得叫司机,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
谢莺时都一一应下。
人生地不熟的,她自己一个人当然不会随便往外乱跑。
年夜饭是厨师做的,满满当当一桌。
谢莺时和梁知白相对而坐,在一种相当怪异的气氛下吃完了这顿团圆饭,各自都没吃下多少东西。
散席后,梁知白换了身衣服,应当是有事又出门去了。
谢莺时只好独自一人看起了联欢晚会。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个独自度过的除夕夜。
往年在相城,她和谢甯吃过晚饭便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晚会,零点时则和邻居们一同在楼下放烟花。
相城是座小城,唯独这一夜热闹非常,直到后半夜才会沉寂下来。
而眼前这座城市,繁灯璀璨,光彩溢目,却安静得如同一座装饰华丽的空城。
谢莺时把朋友们发来的新年祝福一一回复完,其实也无心看晚会,干脆回房间洗了个澡。
等她擦着头发出来,客厅里却多了个人。
梁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安静地坐在窗前的单人椅上抽烟。
客厅里只留着一盏落地灯,照不亮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一点星火明灭。
在他的背后,从林立的大厦望出去,钟楼笼罩着射灯的强光,时针缓缓靠近十二点钟方向。
还有十分钟就是新的一年。
电视里传出联欢晚会热闹的声音,将那一隅衬得更加清寂。
听到动静,梁知白熄掉手里的烟,抬眼看过来。
谢莺时原以为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一时没有话讲,她只能干巴巴喊声梁叔叔,犹豫着是否要回房间去。
正踌躇间,梁知白撑膝起身,摘下袖扣扔在矮几上,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饿了吗?”他突然问。
这话出乎意料,谢莺时反应慢了半拍,“啊?”
梁知白像是随口一问,也没怎么在意答案,顾自走进厨房。
厨房是凌姨的“战场”,冰箱自然也没被落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里头分门别类放满了食材,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他很快从冰箱里挑出几样食材,开始准备宵夜。
看着他利落熟练的动作,谢莺时顿感意外。
毕竟梁知白这个人,和下厨这事儿实在不太搭挂。
在她的印象中,他应当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类人。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梁知白那一天。
那天是个阴天,他穿着一身高级的灰色西装,头发往后梳,五官分明,气质矜贵。
昏暗的光线为他添上飘渺意味,宛如一座隐匿于云雾深处的雪山。
但此刻,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梁知白挽着袖子,正利落地将半颗洋葱切碎。
清冷感霎时消融殆尽,平添几分柔和温暖。
谢莺时从来不知道,会有人把两种矛盾的气质融合得这么好。
愣神片刻,随意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铃。
她被吓一跳,忙过去拿起手机接电话。
是何淳熙打来,祝她新年快乐。
“我跟你说……”
联欢晚会正是高|潮,电话那头更是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乐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何淳熙的声音顿时被淹没。
谢莺时哭笑不得,只得暂且挂断电话,给她发微信。
晚会开始唱难忘今宵的时候,谢莺时才放下手机回到餐厅。
餐桌上搁着两盘番茄肉酱面,梁知白没动筷,等她一起。
谢莺时拉开椅子坐下,也没急着吃,礼貌地说:“新年快乐,梁叔叔。”
梁知白笑了笑,倒想起了什么,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红包,递给谢莺时。
谢莺时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下,“谢谢梁叔叔。”
“新年快乐。”梁知白说道。
谢莺时觉得自己的心脏鼓动了一下,只一下,又缓缓落回实处。
她拾起筷子,开始吃面。
梁知白却又问:“明天年初一,有想去的地方吗?”
“约了朋友一起去故宫——”
话说一半,谢莺时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用麻烦您的,凌姨安排了司机载我们去。”
“嗯,玩得开心。”梁知白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时间又没话讲了。
谢莺时默默吃了两筷面,还是低声问:“是不是因为我,您才没去苏城过年的?”
不知道怎么,梁知白从这话里听出点因被特意照顾而不高兴的意味,比起之前的礼貌的疏离,竟然显得有些亲昵。
还算受用。
“那倒不是,”他放下筷子,看她一眼,“我不大喜欢苏城的气候,不想老远过去找罪受。”
谢莺时怔住。
片刻,梁知白收回目光,很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