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样了。”
温柠看了眼手机,客客气气。
“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沈知易伸手去掏车钥匙:“嗯,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温柠拿起包,“才三条街,我想走回去,散散步。”
沈知易没有留她,也没有坚持要送她。
只是当她走到大门口时他追出来:“宁宁。”
温柠顿住,回头。
沈知易站在门里,阴影遮住了他的眼,温柠看不清他的表情。
“20号早上九点我去接你。”
温柠回给他一个客气的笑:“那麻烦你啦。”
她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门外。
沈知易站在院子里,神情有点落寞。
平城的冬天,天黑得很快。
走到家已经漆黑一片,楼道的灯坏了,温柠扶着墙,像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坚持。
其后几天,温柠都没有出去,就在家看剧打游戏。
偶尔刷刷朋友圈里各种过年回家的动态。
外婆来过电话,因为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外婆,温柠就没有提沈知易,只是简单交代说要补拍一些镜头。
外婆倒没有说什么,只问了句:“你妈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过年也不联系,说不过去。”
温柠脸色冷下来,但嗓音还是乖巧的:“我会给她发消息的,外婆。”
陈女士早年还会偶尔给温柠发个168的新年红包。
后来就连红包都没有了,简单一句新年好,温柠回一句,她也没了下文。
郝子川倒是年年转一千,多的也没有。
年三十通常是温柠和外婆和沈家祖孙俩一起过,后来沈知易走了,温柠伤心,就只和外婆一起过。
从前温柠也很好奇,陈女士和郝子川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为什么还这么坚持着不离婚?
大学毕业那年她问过陈女士,陈女士冷笑道:“离婚?说出去也不嫌丢面,离了你爸那点钱都拿去养野女人了!”
你不也在养野男人吗?
温柠在心里反驳她。
温柠见过陈女士给她情人生的儿子,像个瓷娃娃一样,远远看着温柠叫姐姐。
温柠没有应,外婆拉着她的手带她进屋,转身关上了门。
隔着窗户听不见外婆在骂陈女士什么,后来陈女士给外婆塞了一叠钱,抱着她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外婆拿着那叠钱给温柠买了鸡腿回来,温柠握着慢慢地啃。
那年她刚16岁。
在本该最耀眼的年纪,没有妈妈,也没有沈知易。
·
临近年关,平城街道上的人明显变少了很多。
温柠去超市买食材,顺带买个下水道滤网。
洗手间的下水道后来又堵了,找人来通,师傅好心提了一嘴,这种老房子的水管很多都有年纪了,坏的坏堵的堵,总这么通是不治本的,小姑娘还是换个新点的房子住比较好。
温柠笑笑打个马虎眼应几句过去了。
不说位置,能在寸土寸金的平城租到这么便宜的整租,温柠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年。
沈家给的钱她一分没拿,直接走了郝子川的帐。
温柠转过货架走廊,拿了两包水果糖。
手机忽然响起,一看是宋潋打来的。
“过年好啊小师妹!”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伴随小孩的笑闹声。
宋潋的声音听起来也喜气洋洋。
“还没过年呢师兄。”温柠也笑起来。
“我不管,反正我是第一个给你拜年的。”
“那谢谢师兄。”
“你在干嘛呢,在看我的剧本吗?”
宋潋果然三句就切入正题。
那日他改完剧本后不久就火速又发给了温柠一份。
温柠失笑:“师兄,我可是在休假,休假不聊工作。”
“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已经看完了对不对?”
“……是。”温柠认命地说道。
放假在家这几天,她不仅把剧本看完了,修改的想法也标注完了。
“我对这部电影很有信心,小师妹,你就等着我带你去戛纳吧。”
“师兄,万一去不了怎么办?”
“去不了……那就下一次呗,下一次我还让你做我的女主角,怎么也得送你去一次。”
“我还没演过女主角呢,师兄别太信我了。”温柠拿了一份冷藏牛肉放进小推车。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见得多兴奋,反而很冷静。
“不过说真的,你这几天有空吗,线上我俩再讨论讨论剧本。”宋潋的语气忽然认真。
“这几天……”温柠想起,明天就是20号,“如果有空我们提前一天约?”
“也行,我随时都可以。”
“大过年的,别太拼了。”
温柠想起田欢说过宋潋打算秋天开拍。
好奇问了一嘴:“不过说起来,师兄之前还在说资源不好拉,怎么这么快就能准备开拍了?”
说到这个,宋潋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霞光文化吗?”
温柠心底一沉。
还真是。
小推车推出超市,有凉凉的东西落在鼻尖。
温柠一仰头,啊,又下雪了。
第二日一大早,沈知易的车就停在温柠家楼下。
他没有急着上楼敲门,也没给温柠发消息,而是倚着车,望着远处光秃秃的香樟树出神。
直到8点55分,他才给温柠发了一句:“我到了。”
随即,他听见开门的声响和下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抬头,忽觉眼前一亮。
温柠今天有好好打扮过,画了淡妆,很清丽。
白色的羽绒服下是一条修身的牛仔长裤,蓝色手包,小高跟,头发别了只蓝色的小蝴蝶结发卡,和手包遥相呼应,并不张扬,但很可爱。
从楼道的阴影里走出来,走到雪地里,像夏夜的星星落下来一般。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看到沈知易一时失神,温柠低头又打量了一番自己。
“没,没有,没什么。”沈知易垂下眼,“上车吧,饿不饿?”
温柠今天心情不错,走过去提他掸了掸肩膀:“你看,都落了雪。”
她个子小,得踮起脚才能拍到沈知易的肩。
沈知易下意识微微弯腰,好让她不那么费劲。
这么一弯腰一拍肩,温柠才忽然意识过来,他们隔得有点太近了。
分明是年少时最惯常的姿势,如今却生出了别样的气氛。
沈知易真好看呐。
方才看到他站在雪地里,清瘦高挑,像画出来的人一样。
现在近了看,才发现他的眉眼,分明该是很清冷的风格,却莫名显得多情。
沈知易没有退回去,而是定定地看着她。
空气里是落雪后的泥土香气。
他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还真饿了,有带什么吃的吗?”
在沈知易的视线垂落到她唇间时,温柠终于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像鸵鸟一样钻了进去。
沈老爷子的飞机是11点到。
俩人赶到机场是10点半。
温柠有点忐忑。
这差不多是见家长——虽然她现在和沈知易算不上实际夫妻。
但那终归是沈知易的家长。
关于沈知易的家庭,温柠知道的并不多。
小时候以为是父母太忙没空照顾才把他放在外婆家里,每每提起和父母相关的话题沈知易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受伤,偏她温柠是个是会察言观色的好孩子,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不得爹妈疼爱,就体贴地,再也没提过。
后来沈知易被人接走,许家阿婆只是叹息着说,他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直到几个月前,温柠才明白过来,她以为同命相怜的邻家小哥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富N代。
命运的参差大抵如此。
温柠下意识低着头,拿鞋尖磨蹭地面,缓解内心的忐忑。
沈知易去买了水回来,看到温柠这样,把水往她掌心里一塞。
“还冷吗?你今天穿得有点少。”
他会错了意,以为温柠感到冷才磨蹭。
温柠握着那瓶加热过的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沈知易很快明白过来,温柠在担心。
他简单概括:“一个普通的老人罢了,别怕。”
“谁怕了。”温柠嘴硬。
沈知易接着说道:“在沈家,没有人可以给你脸色。”
“是因为我是你妻子吗?”
沈知易没料到她说话有时这么直接,耳根微微泛红:“是。”
“噢,也行。”温柠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个话题。
沈知易还想说什么,一抬头望过去:“来了。”
温柠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被沈知易牵起了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迎面走来的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老人身后跟着一个打扮贵气的女子,温柠认得,那是沈知易的小姑沈星月。
温柠看了眼沈知易牵着自己的手,骨节微微发白。
从看到老人的时刻开始,沈知易身上的气场就悄然改变了。
不是见到自己长辈的亲昵欢欣,而是从未有过的疏离冷漠。
温柠甚至嗅到了一丝戒备。
只有牵着她的手还是温暖的,仿佛他迫切需要借此维持自己的真实。
“爷爷,欢迎回国。”
这声音很客气,就是没有他惯用的温和。
沈伯山淡淡点了个头,视线落在温柠身上。
于是温柠也笑笑:“爷爷好。”
沈伯山审视一般看了她半晌,微微扬眉,转过头去对沈知易说道:
“这就是郝少程的孙女?”
温柠很久没有在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爷爷的名字了。
郝少程,上世纪末鼎鼎有名的大导演。
他还在世时,温柠也曾在他那里得到过短暂的温暖。
只是没想到,他和沈家也有渊源。
“是的。”沈知易紧了紧温柠的手。
沈伯山轻哼了一声。
“郝少程儿子不中用,孙女倒还挺入眼,怪不得你惦记这么久。”